記川-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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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睡着了,两手苍白的指尖微微蜷握起,像个孩子似的,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合眼睡着,彷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但仍系在她颈间白灿得刺眼的白绫,却阻止他的自欺。
不愿相信的脚步,一步步地,走向前、走向前……
郁垒跪坐在她身畔,将已僵冷的她抱进怀里,一如以往地想给她一些温暖,以为只要在她唇上印下几个小吻,再低低地在她耳边唤着她的名,她就会和以往一样睁开美丽的双眼看着他,于是他将她揽在臂弯里,伸手拨开她脸庞上的发丝,将想找回她的唇覆盖在她冰冷的唇上,他低声在她耳畔耳语。「凤舞,妳该醒了,我回来了……」
身后的神荼长叹一声,转身走至殿角一隅,不忍再多看他们一眼。
「那夜,我告诉了妳许多的因为。」唤不醒她的郁垒,颤抖的指尖拂过她紧闭的眼睫。「但,我还没告诉妳我真正爱上妳的原因呢,妳怎可以不听完就走?」
他低首看向凤舞垂落在地的小手,在尾指上,那条只有他能看见的红绳还系在她的指上,他拾起她的手放在她的胸前,再将自己左手上所绑的红绳也靠上前。
「看,它们虽然断了,但这不要紧,只要它们都还系着,就代表我们俩的情缘未尽。」他小声地向她解释着,轻轻摇晃着她,「妳听见了吗?时候还未到,妳不能走。」
他从没告诉她,每一世,他就是按着她指上的红绳找到她的。
千年前第一次神鬼大战战后,四海平定,阴阳两界战火皆熄,在神界闷得慌的他,一日,趁月老不在,闯进了月老位在星宿山上的破屋里,待在屋里窥看人间之人的姻缘打发时间,他在悬在屋中数之不尽的红绳下一条条看着,将每个人一世又一世曲折的姻缘都看尽,就在他觉得意兴阑珊之余,他注意到其中一条悬在空中断了一半的红绳,世世都往同一个男子的方向牵,但红绳总是中途就断,两绳始终无法相遇。
好奇心被挑起,他在浊暗不明的烛光下,就着红绳主人她的名,在月老的姻缘簿里一世又一世地去找,想找出是哪个人总是不能与她在一起,但他没想到,姻缘簿上所写的那个与她无缘男子的名……竟会是他。
他怎可能爱上个凡人?
不信、抗拒,种种念头一一窜过他的脑海,当他正想认为月老的年事已大、神法胡涂时,他却在自己的指间看到断了一截的红绳,错愕中,他用力地扔开姻缘簿,想取下指间牢牢系住的红绳,可无论再怎么做、再如何费尽心机,指上的红绳就是取不下来。
气馁喘息之余,眼角余光再次看见了她那条悬在空中,孤零飘荡的红绳,忽然间,他忍不住想知道,他怎会爱上这个凡间女子一世又一世?
一股渴望在他的脑海里催促着他,非但在他离开星宿山后不肯平息,反而还日渐壮大,因此当天帝应神鬼大战论功行赏时,他选择当个门神,选择来人间世世站在她的门上看着她,想找出他为何会爱上她的原因。
眼看着每一世模样皆不同的她,眼看着,每一世的她,都因找不到他而孤独终老,站在门上刻意不出现在她面前、想挑战月老姻缘簿诅咒的他,一世又一世下来,看尽了她的眼泪,也看尽了她想爱却无人可爱的悲伤,一世又一世地,他将她看在眼里、心底,将她植在心底深处。
他因此而后悔,因此而感到歉疚,原本,他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可他不知他一时的反抗,竟会造成她世世莫大的痛苦,这时,他想抽身却已太迟,无法自她门上走开的他,终于知晓,他早把她放在心底再也挪不开,原来他所不解的爱,早在无形之中躲藏在他的心底。
这时他才恍然明白,原来她的红绳世世都断、世世都无法有段良缘,全都是因知情的他世世刻意不与她相见之故,都因他窃看天机,刻意要与宿命抗衡而造成的。
当他明白了这点时,本想反其道而行的他因此一改前态,世世站在她的门上守护着她,直至她在这世被封为后,在未央宫里因思念往昔而夜夜垂泪,他再也忍不住那份窝藏的情愫,终于走出门扉、走至她的面前,与她相见,与她相爱。
只有一回,无妨吧?他不信这一世她的红绳还是会断,他不信,他们不会有个好结果。
但他们的姻缘终究还是断了。
残阳落陷在宫檐一角,凄艳的霞光渐遭夜色掩埋,动也不动坐在地上的郁垒,紧闭着眼,使劲地将身躯已凉的她搂进怀里,不停在心底责备自己。
为什么,在她出事时,他没有守在她的身边?他怎会让她遭遇到这种不测?
世世,他都看顾着她,怎么会在这一世犯下这种疏失没法留住她?那日,他不该回神界的,他不该离开她片刻,倘若他不走,或许她手上的红绳就不会断,或许现在他们已携手走出未央宫,他们定能够打破姻缘簿上的诅咒,在这一世长相厮守。
这一世……
「神荼。」他忽然启口。
「我在这。」守候在远处的神荼,缓缓走上前。
他小心地将怀中的凤舞放下,「替我看着她。」
「你想去哪?」愈看他面色愈觉得他冷静过头的神荼,不安地再往前踏进一步。
「阴间。」
神荼愣瞪着他,「什么?」要命,预感果然成真!
不肯放弃的郁垒,眼中闪烁着幽芒。
「阴差带走了她的魂魄,我要去把她的魂魄带回来,我要让她起死回生。」还没,这一世还没结束,他世世欠她的情缘还没有还尽,要给她的也还有那么多,他不要再等她下一世的来临,他要在这世爱她,他不会再让姻缘簿的诅咒成真!
「你疯了?」神荼听得简直要跳脚。「你不能下阴界的阴间!你更不能为个已死之人还魂,你明知这是犯神规的!」
打定主意的郁垒,转首看向夕阳沉陷的方向,而后,一言不发地跨出脚步。
神荼连忙绕到他的面前,两手推抵着他的胸口阻止他前进。「你忘了吗?千年前神鬼大战,你与藏冬大杀阴界之鬼,你要是独自下了阴间,你绝对会回不来的!」
郁垒淡看他一眼,绕过他径自往前走。
「再说……」无法使他改变心意的神荼,奋夺揪抱住他的手臂。「再说只要阴阳边界不开,就算你神法再高,你又如何能下阴间寻魂?」
脚下的步伐忽地止住,郁垒怔然地望着说出事实的他。
「让她走吧。」一头大汗的神荼,苦口婆心地劝着他。「为了她好,也为你自己想想,放你自己一条生路吧。」
让她走?郁垒茫然地转身看着躺在地上的凤舞。
不,他不要……可就算不要,他又能怎么办?
「等等。」当他再次挪动脚步时,早就有所准备的神荼又伸出两掌拦住他。「你又想去哪?」
「回神界。」
神荼两眉一弯,「回神界乖乖蹲你没蹲完的天牢吗?」虽然说,这是不太可能的事,但作作梦安慰自己一下也好。
不得不割舍今生的郁垒,只能强迫自己退一步求来世。
「我要去求天帝给我时间留在人间寻找转世的她。」就算在来世他又找到她,她也不会是今生的凤舞了,但只要是她、只要他的心不变,只要她还是她,那么一切都无妨,他相信,他一定可以令她再记起来的,她会记得他的。
头痛无比的神荼抚着额不断向他摇首,「你已经不是门神了,你不能逗留在人间。」
「我管不着那么多。」若是连这点都不能求全,那么他就回神界逼月老窜改姻缘簿,将他断了的情缘还来!
「你是想连神都当不成吗?」忍受他够久的神荼,气结地一把将他扯过来。
他竟挂着凉笑,「无所谓。」
「郁垒,听我的……」还想劝他的神荼两眼看向上方忽然出现的灿光,紧张地以肘撞撞他,「郁垒。」
积藏在心中的愤火,全都在下一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来者身上燃起,郁垒阴冷地直瞪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神差,忆起凤舞之所以会死,就是因这个神差叫他回神界一手促成的。
「无论如何,这回你都得给我忍着。」在他绷紧了身子之时,神荼紧紧捉握住他的臂膀,低声在他的耳边警告。
「天帝派我来传话。」对四下视若无睹的神差,冷冷地看向郁垒。
「他允不允我留在人间寻她?」郁垒格开碍事的神荼,跨步上前就单刀直入的问。
紧绷的沉默,在幽暗的殿中蔓延开来,郁垒紧屏着气息,一瞬也不瞬地瞪视着面无表情的神差。
「千年为限。」
郁垒双眼焕然一亮,但未把话说完的神差,又对他哼了哼,「千年一过,你若不回神界,就再也无法返回神界。」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你请回吧。」不想多生事端的神荼,在神差把话说完后连忙挥着手送客,回过头来时,却发现郁垒走回凤舞的面前,「郁垒?」
郁垒不舍地轻抚着凤舞已凉的面颊,低首将她密密抱紧。她说过,她有个心愿……当她死后,她想葬在她最爱的银杏树下。
「现在,我带妳离开,带妳回去妳最想去的地方……」他颤抖地埋首在她的发际里低喃,「妳等我,我定会找到妳的,等我。」
☆ ☆ ☆荡荡漾漾的川水间,浮在水面上的素白丝纱,伴着披落的青丝,逐水伶仃飘零。
伫立在水间的她,仰首望向今日异样赤红的天际。浅浅缓缓的川水声中,传来了她声声的低叹。她是抹阴界最底处阴间的游魂,不知过去、不知姓名,亦不知自己。千年来,她流连在忘川川畔,试图想自川水中捞回一些属于她的记忆。
「许多前尘往事,不是记起来就是好的。」站在岸边的守川人,多年来总是这么劝她。「那些伤心的、遭背叛的、刻意想遗忘的,还是消逝在忘川里好。」
但她的心里就是有一份牵挂,虽然,她不知那份牵挂是什么。千年了,她一直徘徊飘荡在茫茫的虚无之中,只因喝了过多的忘川水,她忘却了从前的一切,没有悲伤、没有喜乐,她所拥有的只是一片空白,但在极度虚无中,她很渴望。
她渴望能够拥有记忆,盼望能知道身后的过去,只是饮下了忘川水后,就再也忆不起从前了,因此她想藉记川之水让自己想起。于是,她按着阴间其它游魂的指点,花费了数百年的时间,赤着脚走遍阴间的高山峻岭、走过荒林野地,最后,她终于在大漠里找着了那条名唤记川的河川,一条,早已枯竭的河川。
小小的希望被熄灭了。
因此,她再次回到忘川,重新站在刺骨冰凉的川水间,日日俯身在水面上,伸手捞拾那些盛载了众魂记忆的川水。
岸旁的守川人,始终冷眼瞧着她徒劳的举动,但岁岁年年下来,站在川中捞取前尘往事的她依旧执着不改,守川人在感动之余,总算愿破戒对她透露一丝口风。「我只能告诉妳,妳生前,名唤凤舞。」
凤舞,她叫凤舞……
站在川中看着自己倒影的凤舞,将被川水浸得冰冻的小手自水中抬起,缓缓移至自己的项项,就着水面反射的波光,抚上项间那条怎么也抹不去的红痕。
天色异样艳红,将川水染映得像是鲜血般的瑰丽,一颗颗坠落的火雨,划亮了水面。
「凤舞,别捞了,快点上来!」在她出神地看着自己时,站在岸上的守川人拚命朝她招着手。「妳的机会来了!」
「机会?」她回过头,意外盛在清亮的眼眸间。当她拎着湿漉漉的衣裙上岸时,等不及的守川人一把拉过她,「妳还想不想记起过去?若是想,那就得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