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第2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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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侧直直凝视他,骇然惊觉连皎镜所思所想亦在她心中,窥探人心并非错觉。皎镜察见她神色有变,笑道:“蛊毒有我,你不要太多顾虑。”北荒疫疠祸害虽大,病却易治,蛊毒则不然,似毒非毒似病非病,医书鲜有论及,这几日需思量几条妥善的应对之计。
侧侧忽道:“大师,何谓他心通?”
皎镜嘻嘻一笑,端详她的神色,悠然往熏笼里换上龙脑香,既去邪气又清热止痛。当辛寒清凉的香气如夜风飘浮,他敛容说道:“禅门公案里有个他心通的故事,我且说来一笑。”情蛊动心,她莫不是心神难定?呀,这女儿心思最难治。
侧侧嗅着幽香,心下一快,捧了绣奁坐定,“请大师明示。”
“异国有禅师名曰大耳三藏,自称慧眼可通他心。就有一位慧忠禅师前来考较,问他,老僧如今在何处?大耳三藏闭目细想,说他在江上观竞渡。片刻后,慧忠又问,老僧今又在何处?大耳三藏想了想说,在桥上看耍猴。第三次慧忠再问,大耳三藏思索良久,却茫然不知所对。”
玉簪在旁听得入神,不觉问道:“这是为何?一会灵,一会又不灵了。”
皎镜含笑望着侧侧不语。且听她分说,悟得了便不须我多讲。
侧侧低头思忖,不多时笑道:“慧忠前两次藏心于外境,故被猜出,第三次反观内照入了禅定,大耳三藏依旧诉诸于外,自然不可得。他心通不过是神通,禅法最高境界却是无欲无念,无悲无喜。”
皎镜霍然望向侧侧,目光惊异。她说得竟与我想的一分不差,难道就是他心通?
他一声轻咳,微笑道:“不错不错。”
侧侧暗自偷笑,妙目凝看他片刻,又道:“大师面有忧容,想是卓伊勒睡得不安稳,对蛊王心有疑虑,大师不若回去照顾他罢。我忍忍痛就好了。”
皎镜愣了半晌,见侧侧无所不知高深莫测,深深凝视她一眼,满腹疑虑地去了。夙夜给的符咒会不会有古怪?不对,那符咒戴在长生身上,侧侧怎会有异?越来越蹊跷了。
侧侧目送他离去,浅浅一笑,她不想妄言神神鬼鬼之事,若夙夜来了,可以相询,此刻不若再留意体会一阵。
皎镜刚走,玉簪红了脸请罪道:“坊主,弟子知错。”
侧侧打开绣奁,选了针线与绷架,伸手道:“我要的帕子呢?”玉簪忙从怀里小心拈了出来。侧侧找了一幅料子最好的素绫,绷在架子上,凝神穿好了针。她抬眸一看,玉簪与流苏仍杵着不动,笑道:“你们歇息去吧,这里暖和得很,我好多了。”玉簪不敢应声,流苏道:“坊主不睡,弟子们怎能休息?”
侧侧道:“你们莫怕,这几日蛊毒解了,我自然安好,坊里那些人不会知道。明日还要你们多照看,不去睡可不好。去罢。”她说话自有一股威严,两人只得去了。
侧侧轻抚绫帕,君颜如何绣?便将长年痴情,化作千丝万缕,千针万线,刺入春光里。香灯下玉指如舞,纤手翻飞,彩袖摇曳,她凝神细想往事,朱唇淡淡留笑。
漫漫良宵容易过,这厢里密密劈丝,细细描画,刚把那青松夏草、薄云晴日大致摹描妥当,天已大亮。玉簪与流苏匆匆梳洗了,过来伺候侧侧晨妆,她方搁下绷子,歇了片刻。
早间的饭粥花样繁多,显鸿亲自送了过来,侧侧吩咐弟子慎言,只说身体大好。显鸿欣慰不少,称阴阳那边已有信来,一日后即至。侧侧吃了一碗豆沙粥,又拿出绣绷用心绣着。
玉簪看了发愁,想要劝说两句,侧侧笑道:“你忘了神医在我身上下的是情蛊,不用情如何好?你在外间候着就是,我有事会叫你。你们俩别闲着,随行带的绣谱都看熟了没有?”玉簪只觉侧侧一眼看到心底里去,不敢多说,拉了流苏到外面守着。
长生一夜难眠,恨自己别无长技,不能护少夫人周全。昨夜用了夙夜的神符,不知有用没用,故此一大早赶来探询。玉簪不便多讲,微露口风:“你问神医去,昨夜皎镜大师来过了。”
长生跑到皎镜那里,见卓伊勒顶了一双黑眼圈,打了哈欠在喝梨粥。
“你师父呢?”
“师父在睡觉,昨晚我失眠,你来得正好,你说,那蛊王会不会跑到我身上了?总觉得怪怪的。”卓伊勒浑身不适地扭动一番,惹得长生笑了起来。
“夙夜大师可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再说你师父就在跟前,蛊王跑了也看不出?你别乱想。对了,少夫人不肯见我,文绣坊的人说神医昨晚去看过我家少夫人,你知道是什么缘故?是不是蛊毒有了反复?”
卓伊勒想了想道:“师父说没事,还说若是顺利,今晚之前,蛊王就能战胜妒蛊。我看你也消停消停,急也没用。”
长生忧心侧侧,讨了一碗粟米粥吃了,复又踱到她房门外,来来回回转悠。玉簪瞧见人影,出来打发他道:“坊主刺绣呢,不见客。”
长生赔笑道:“我不是客。”递上一盒芳脂,嵌在鸡血紫檀云龙纹匣子里,玉簪白他一眼,收下礼道:“流苏妹妹的呢?”
长生无奈,又回去找来一盒檀粉,用紫檀雕缠枝莲纹的匣子盛了,打开来还有一面水晶小镜。
流苏看得欢喜,替他说情道:“坊主没说不见人,长生大师不是外人,我去通报。”
玉簪道:“你去,我不敢再触霉头。”
长生谢道:“叫在下名字就好。”
流苏美目流盼,多看了他几眼,轻巧地走去禀告。
侧侧裹了印金罗冰裂纹对襟夹衫,浅色刺绣画裙,斜倚在枕榻上,腰间软软搭了一条金缕毯。她凝神下针,玉腕如蝶飞,绫帕上明霞光烂,一片秀色芳菲。
流苏看了一眼,见她用了黑灰黄绿、红白蓝褐多种细绒为绣线,针法亦穿插多变,既有滚针、缠针、乱针、齐针,也有散套针、车轮针、施毛针、钉线针,尺余长的绫帕上细密晕染纹饰,初初有了绣画的神韵。
“景色具备,就差人了。”流苏顽皮一笑,对了侧侧行礼道,“启禀坊主,长生求见。妆容虽然卸了,让他再扮紫颜大师也不难。对照了模样,绣起来总是容易些。”
侧侧啐道:“胡闹,他是他,紫颜是紫颜,昨日扮一回是权宜之计,哪里能整日叫他顶着那张脸。”
流苏笑道:“坊主不喜欢?”坊主每回说到紫颜大师,总要口是心非。说起来,长生长得已是极俊,可紫颜大师看去更胜一筹,要是日后他们师徒能到文绣坊常住多好。
侧侧窥见她的心意,忍不住莞尔一笑,道:“你唤他进来。”
长生走进屋后,侧侧唤玉簪向显鸿讨了纸墨,对他笑道:“我代紫颜考你的功课。”
长生忙垂下头,“请少夫人吩咐。”
侧侧道:“你画五张他的脸给我看。”
长生应了,又道:“我只怕画工凡陋粗俗,少爷的神姿秃笔难描,要是画得不好,还请少夫人恕罪。”
侧侧笑道:“你和我文绉绉说什么,你不是傅传红,不求丹青传世,能传情达意就好。”
长生这才安心,对了摊开的白纸静心澄虑,闭目深思。
玉簪与流苏听得莫名,奇道:“五张脸?”侧侧道:“他生性戏谑多变,在外人面前高洁风雅,私下里懒散好玩,衣服与脸面都是他常换之物,有时一个月不重样。”
流苏惊道:“那不是谁也认不得他?”
“容貌虽异,气度不减,风骨依旧。他若是想你认出他来,只须往那里一站。”侧侧说到此处,心头旖旎,不觉停针遥想。
长生睁目说道:“少爷即使用一张庸人脸面,也有别样姿态。等我画完,你们便知端倪。”他忽然豪气焕发,点墨在毫尖,簌簌落笔。玉簪与流苏好奇之至,一齐凑过来看。
只见他先勾勒了一人,佩玉蟾、衣青霓,月下身姿矫矫若龙蛇,磊落如谪仙。又描绘一人,冰玉容颜,持杯浅笑,有微醺媚色于烟波中轻荡。又一人金鞭玉勒,回首弹剑,天地间苍然无物。再一人柳下悠然独钓,露出半张雪颜,荣华明净,看得十里春风亦老。
这四人翩然纸上,侧侧望了,心动如鼓。长生再度落墨,这一次但见琼瑶争妍,芙蕖如雪,万重花蕊落入玉池,有一人素面白衣,寂寂独坐在空亭中。万般颜色,不及他澹然天姿,浮光一笑。
漫漫似水流年,就在这一笑中戛然而止。
他去了,没有再回来。长生掷笔在地,双眼莹莹有泪。玉簪与流苏见他如此心伤,不禁悲从中来,一齐跟着抹泪。
侧侧撑起身子笑道:“好,好!你的笔力比去年雄健了,比起紫颜也不遑多让。好端端的,哭他作甚?这个没良心的,早晚要回来,你哭他,没得伤了自己。”拿起一面素绫帕子给他拭泪。
长生泪眼婆娑地挥着帕子道:“少夫人,你帮我也绣一幅人像,我就不哭了。”坏了,我怎能惹她伤心?少夫人已经中了两种蛊毒,我再给她添麻烦,真真不是人了。赶紧插科打诨糊弄过去才好。
侧侧戳着他的额头,“你这小子,就知道趁火打劫,绣你的画像不难,你要送谁去?”
长生一呆,摸头道:“少夫人绣的是神品,怎能送人?我舍不得,留做传家宝就好。”
侧侧故意说道:“翠羽阆苑的镜心呢?”长生终于一窘,“只怕她不肯收。”侧侧板脸道:“我绣的帕子市价百金,难道还不够格?”长生连连改口道:“不,不,少夫人的绣品千金难求,不过绣了我的模样,她就未必想要了……不对,不能这样说,她一定会收下,毕竟千金难求……”是了,求一幅少夫人的绣作赠给镜心,她就会知道我的心意。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一回,但愿她也能来北荒。
他一出神,不禁多了几分呆气。侧侧忍俊不禁,叫他在一边绣墩上坐了,嘱咐弟子们把行李中携带的绣品拿来,让他品览赏鉴。这回文绣坊欲在北荒设立绣院,带的织绣珍品甚多,长生修习易容术也要缝针弄线的,故此虚心受教,埋头端看,玉簪与流苏陪了他一起参详。
盘金钉片的云肩,彩绣织锦的霞帔,织金绣花的夹被,刺绣花鸟的条屏……服饰日用或是绣像书画,无不兰心妙裁,巧手绣成。
长生独爱一幅侧侧临摹的《兰亭集序》,绛色平纹绸缎上用斜缠针绣出王右军飘逸灵动的书法,观之如有仙气。玉簪则挚爱几件织金缎袍子,牡丹纹、缠枝莲纹、云龙纹、蔓草八宝纹,无不是她与姐妹们精心织就,故此特别拿出来夸口。流苏好玩,翻找出香囊荷包、针插挂件,塞些银锞铜钱香料针线,放在身上比画打扮。
侧侧怡然地望着三人嬉闹,捧起绣绷,素白的绫绢上映出紫颜的影像。长生画作里的五张容颜都在她心底,她要绣的,却是另外一张,最初的容颜。
如此殚心竭力坐了一天,侧侧常常绣着绣着,不时心腹绞痛,最厉害的一次状若离魂,整个人晕倒在地。长生不断用金针为其刺穴止痛。
侧侧转醒过来,又重拾绣针,强作精神。流苏劝了几句,侧侧勉强笑道:“我不去想他画他,难道要让姓风的得逞不成?”流苏道:“为何想了也是无用?”侧侧道:“只要我意志坚定,妒蛊就奈何不了我,一时疼痛算得了什么。”流苏咬唇不语,心下俱是悲意。
到了晚间,绣绷上的人像有了大致的身形。紫颜的衣饰以套针为绣,盘金勾边,雍贵之气呼之欲出,座下凤鸟鸾首用了擞和针,飞羽用施针,凤尾则以接针绣出。更妙的是云海氤氲,鸾翅熠熠,光影流波明暗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