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第1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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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伊勒喜道:“这是成方,我药箱里就有。”猛然站起,弹指间没了欢颜,“行李都被扣住了……该死!”
皎镜不动声色,平静地道:“无妨,再过一时半刻,那族长必亲自来请我。到时,此间的人都有救。”
候了半晌,皎镜依旧依症状说药方,卓伊勒悉数记下,更在旁描绘病者样貌,栩栩如生。三人苦中作乐,族人看他们的目光少了警惕,仿佛在推敲端详。
达玛的母亲不时抚摸儿子的额头,口中念念有词,喃喃为他祈福。长生为她慈爱所感,又是同情又是羡慕。他少逢惨祸,自幼离家,记忆里亲情已太过遥远,颠仆流离多年后被紫颜收留,反而在那仙境般的紫府,体会到些许亲情孺慕之意。后来尽管寻得亲生父母,相较之下,那份情谊要淡薄得多。
一篇长长的经文念完,妇人朝天拜了拜,再摸了下达玛,忽地欣喜若狂,叫道:“烧退了,不热了。”抱了儿子酬谢天母,念了几句拜神的咒语,转向皎镜,也拜了下去。
皎镜躲让开来,那妇人甚是感激,取来饮水瓶奉上,为难地道:“暂时没有吃食,到了晚间会送饭,请三位大人将就一下。”
长生谢过妇人,三人饮了水,缓了口气,见到生病的族人一个个靠近,讷讷不敢言,但分明是想要他们看病。妇人觑了眼皎镜的神色,对长生道:“你们行行好,帮我家叔叔也看看。”
她招招手,一个中年汉子蹒跚走来,发热气喘,面色潮红,龇牙喊着身痛腰疼。皎镜看了一眼,取出一支大针,用火烧了烧,“脱衣。”那汉子一窘,妇人忙抱了儿子走开,一帮男人瞪大眼望着。
银光一闪,大针疾飞刺下,扎入那汉子胸口血斑中。
观者皆是一惊,汉子正待惊呼,皎镜手中大针已然提起,挑出血样羊毛状的一团丝絮。那人愕然看了半晌,皎镜银针如绣,在人皮上从容施展,仿佛绘制云锦彩绣。
长生坦然自若,在紫颜门下所见惨状百倍于此,卓伊勒目光游移,定定紧跟师父的手,不敢多看病者。
“痧在皮肤则刮,痧在肌肉则放。热毒已深,此术最快。”皎镜若无其事地教导卓伊勒,一针针从容刺去,汉子终于忍受不住,凄厉惨叫,闻者战栗后退。
“不许叫!”皎镜一手堵耳,一本正经地道,“害我刺错穴位,你就白疼了。”
那汉子立即噤声,暗自隐忍,表情滑稽痛苦,让人哭笑不得。长生与卓伊勒互视一眼,唉,师父又在整人,不过一个大男人,这点痛忍不得,的确丢脸。
不多时,众人触目皆是丝丝血絮,令人骇然作呕。到得后来,观者腿脚酸软,那汉子却精神许多,面色稍润,神智清明,连呼“快活”。
皎镜丢下大针,重重拍了拍那汉子,“不错,像个汉子。”妇人听见动静,偷偷回望,见本家叔叔伶俐站起,对皎镜深为敬惧。
“热毒已清,等你们族长肯放我出去,煎两帖药,明日便好。”
那汉子激动起来,回首对了先前那个灰衣人道:“巴坤,快求求族长,放神医出去。”
那人是族长的堂弟,两日没见妻儿,正自悬心吊胆。他看向皎镜,一脸钦佩好奇,“我叫巴坤,有什么吩咐?”皎镜道:“这里的人都可以救治,只要服下药就没事。”巴坤大喜,听到这话急忙请缨,“我去替大人说情,大人救了人,就是最好的明证。”
巴坤冲到窗口,对了外边大喊,与看守辩白几句,那看守探头往里面张望,又去请族长。诺汗憔悴之极地走到病坊外,头纱也忘了缠,见状沉吟半晌,叫人开了屋子,放皎镜三人出来。
“你女儿想必还不能动。”皎镜淡淡地道。
诺汗一呆,毅然向皎镜一拜,倦怠的两眼忽然有了精神,“先生请救救小女。”
皎镜颔首望天,“病坊中染疫的人,可否由我救治?”
诺汗道:“求之不得,悉听尊便。”
皎镜道:“好,我在的那间病坊,里面所有人服下药后,无症状的人先全部放出,其余的我会继续治疗。”
诺汗一咬牙,“好!”
皎镜递上卓伊勒所记的方子,他们闲聊之际,已把所在病坊中的人全部看明症状,辨证清晰,对症下药,无症状的也开了预防的药剂。诺汗交给村里的巫医,那人大为头痛,直说药物不够,忧心忡忡地收集药物去了。
皎镜笑道:“带路!”诺汗轰开闲杂人等,把三人领到一座橡木小楼前。
上到二楼,昨日见过的那个青年守在屋外,他是珠兰唐娜的哥哥吉伦,见父亲过来,忙打开房门。诺汗引皎镜穿入闺房,里面陈设与中原女子绣楼极为相似,床几椅案,灯台镜奁,大红的帐子,金翠的珠玉,满室脂粉尘香。唯有一架子书卷和笔墨,添了清雅。
一个雪衣少女高卧锦床,秀目凝滞,口不能言,似在等死。长生和卓伊勒闻见闺房香气扑鼻,驻足在外守候。
那少女甚是明艳,病中神色衰颓,一双眸子像是染了灰,依旧如墨笔勾勒的水晶珠子,灵慧剔透,勾人心魂。她病恹恹和衣倚着,白玉般的手无力垂在床沿,薄衾单枕,珠寒臂瘦,任是铁石心肠也生出哀怜之意。
诺汗只是抹泪,对皎镜恳求道:“小女珠兰唐娜,今年十六岁。昨日好端端倒地不起,人虽清醒,却动弹不得,话也不会说!想来是中邪,可祭了天母和诸神没见好转,族里的巫医本可通灵,此次束手无策,看不出端倪。先生可有把握……”
皎镜摸了摸光头,露齿一笑,招手唤长生和卓伊勒进屋。卓伊勒只觉一脚踏入绮丽香梦,迎面一团粉艳倩影袭上心头,整个人如同魔怔,傻傻痴痴,精气神一齐被吸了去。他定睛看向少女,芳颜如画,一笔笔像是梦里见过,立即忘了一切言辞。
长生听到症状,再见少女,已有了几分揣测。皎镜笑道:“我先前说过,埋在土里就能好。”诺汗大惊,听他语气,竟是成竹在胸,忙恭敬问道:“小女不知为何全身无力?”皎镜似笑非笑,问长生和卓伊勒:“此病容易治,你们两个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显是一怔,半晌无言,诺汗微一踌躇,试探地道:“先生可要指点他们一二?”皎镜哈哈大笑,拍了拍卓伊勒的肩膀,“若这点小病也治不好,我把他送给你,伺候你女儿一辈子。”卓伊勒脸色通红,却毫不着恼。
两个少年立在房中,幽香绕身,仿佛情迷。卓伊勒凝望,眼中有一分憔悴,两分怜惜,七分爱慕,竟忘了去思索。长生想起先前的揣测,沉吟间说道:“这是痿痹之证,你说可对?”卓伊勒从痴梦中醒来,面色一变,道:“四肢痿痹,可大可小。若是骨痿久卧,不能起床,只怕……”他没有说下去,那是死路一条,令人痛心。
“痿有皮、肉、脉、筋、骨五种之分,我看她尚是肉痿,色黄肉润,肌痹不仁,为脾受热。是以大师说,埋在土里就好,那是为了恢复脾土之力。”
卓伊勒心下略宽,四处看了看,忽然眼睛一亮,“她门窗紧闭,会不会因此受热?”
长生道:“这屋子里的香料,是否太多了一点?”他长期来往制香师姽婳所居的蘼香铺,从未见香料如此胡乱放置,不加节制。闺房里数十只香盒混了金翠首饰,堆叠放在各处,装蔷薇露玫瑰露的瓶儿敞着口,妖娆的香气就在高空游走,而案上的香炉还在袅袅生烟。
皎镜在村口能根据只言片语断定出治疗之法,想来香料是个关键。
“定是为了辟疫疠,把香料都摆了出来,谁知瘟疫是避过了,却染了其他恶疾。”长生叹息。
诺汗一听罪在香料,气得不行,破口骂道:“那个臭商人!花了那么多钱,居然卖给我害人的东西,我去找他拼命!”皎镜又好气又好笑,瞪他一眼,“与商人何干?香料有何罪?瘟疫流行,你女儿自己关了门窗,足不出户,怨不得别人。”
诺汗一想也是,一边叹气一边赔笑,问道:“纵然治好,可会有后患?”他为了女儿倾其所有,一片苦心重金购置香料,没想到反却害了她。
长生跟随紫颜数年,熟知各类馨香习性,思索间又道:“脾主身之肌肉,若脾失健运,则肌肉痿软无力。这些香料,虽可除邪辟秽,但也有禁忌,过分即是害人。瞧这间闺房香屑遍地,门窗紧闭,毫不通风,不接地气,致使诸香流窜,脾脏熏蚀,故而四体不用。你放心,她是初病,绝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卓伊勒听他说得头头是道,面有羞色。长生黯然神伤,紫颜所患重疾,病因与此相似,他能看破并不出奇。当下温言道:“香气过盛,门户不开,是以脾热肉痿。看出病因只是第一步,我们如何医治,才是关键。”皎镜嘿嘿一笑,也不接话,任由两人施展所能。
卓伊勒皱眉道:“首要就是去除香料,通风散气,之后为她恢复脾土,慢慢将养身体,病自然就好了。咦,莫非真要埋在土里不成?”长生微笑,“先搬走香料再说,我熏了半晌,头脑已不清明。”卓伊勒一想也是,祛除了病因,自会峰回路转,心下欢喜起来。
他一步步走到锦床前,珠兰唐娜琥珀般的珠眸莹莹望着他,似在竭力呼喊求救。卓伊勒移过脸去,喃喃说道:“你放心,我一定能治好你。你且宽心再等一等。”珠兰唐娜用尽气力,长睫微颤,像是无声地感谢。
长生和卓伊勒手忙脚乱,把所有香粉香脂香露搬运出去,大开门窗,诺汗和吉伦也来帮忙,将东西腾挪出去。冷冽的东风灌进来,把香气吹尽了,留在屋内呜咽盘旋。卓伊勒为珠兰唐娜添了羊毛毯子,扶起她饮了杯热水,她不说话,但他好像知其所想,又从怀里掏了一对小巧的瓷兔子,放在她枕边。
“等我治好你,我们一起去救那些得病的人。”卓伊勒大了胆子,悄悄对她耳语,像是约定。
她秀丽的睫毛抖了抖,眼里漾出神采,似把晦暗冲淡了几分。
皎镜远远地抱臂旁观,见状摇了摇头。
香料搬尽,珠兰唐娜依然不动,诺汗急切地道:“三位先生,到底该如何医治?”
“寻块好地,把她埋了。”长生下意识地说了出来,再想不到速救的法子,“不过天气寒凉,只怕禁不住。”卓伊勒道:“用火先烤烤,或者干脆做个地下火炕,以火生土,不是更妙?你说得对,天气太冷,须做个围子遮风。最好有人陪她说话解闷,不然一个女儿家,活生生埋在地里,吓也要吓死。”
诺汗傻了眼,搓手道:“这……哪里有这样治病的?”
卓伊勒大了胆子说道:“挖土坑接地气,以火坑催其散去邪气,只需埋在土里几个时辰,便可使脾土尽复,再以霞天膏健脾和胃,今日就能见效,请族长大人放心。”皎镜赞道:“不愧是我的徒弟!”
诺汗听到皎镜的赞同,放下心来,女儿既然康复有望,就不管治法多么奇特,急忙遣人筹备。众人遂下了小楼,四处查看埋人之地。
“喏,这块地如何?向阳,少风,宽阔。”长生寻了一处,正在两屋交错之地。
皎镜笑了笑,“风水宝地,想不到你还会堪舆。”长生听他这话并无贬损之意,说不出的古怪,细想择地埋人仿佛埋尸,若在中原忌讳不吉,便无法以此医治。皎镜能在最初就想到这见效最快的法子,不愧有怪神医的名号。
卓伊勒看到族人拿来铲子,立即自告奋勇,开始挖坑。皎镜微一抬眉,眼里陡然射出一道光来,“慢着!”
卓伊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