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鹤唳-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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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进大运河,你们就安全了。”军官说。
他们开始沿一条大路向邳县走去。那是一个美丽的春天下午,他们悠哉向前逛,尤其丹妮又在他们身边。山间不时传来枪炮声,带来一种紧张的气息。这里曾是最猛烈的战斗的现场,田里到处是弹坑,一路堆了不少空弹药箱,一小队一小队穿灰制服的军人由他们身边走过,往邳县开去,汽车则来去两方都有。一架日军侦察机在他们头顶飞过,博雅很高兴,这是他们第一次到前线来。
他由皮带中拿出手枪,指着飞机大笑:“但愿我能打下空中那只小蜻蜓。”
大约一时后,他们看到公路上有一个石制的牌楼,立在一个村庄村口处。弹孔、残垣、断树都是几周前战斗的证人。
他们看到一棵树被弹火烧焦了一半,另一边长出嫩绿的新叶来。“这是中国的象征。”老彭说。
他们走了四五里,丹妮精疲力尽,博雅建议改走公路,去看看那石碑。
“你走到邳县会太累否?”博雅问丹妮,“还是我们在这村子逗留一下就转回头?”
“邳县有多远?”
“大约一个小时,我怕你吃不消。”
如果他们到邳县,那晚就来不及回徐州了,于是三人决定到村子去休息。
通往小村的幽径上有一个大炮坑,如今充满雨水。丹妮开始绕路走,但博雅说:“不用,我抱你。”他显得特别恩爱。她不好意思地抗拒了一会儿,他抱起她轻轻踢了几脚。
一个月前战斗结束后,村民各自回家。
三个人坐在一间房间,和一位老太太谈论战役,一小队骑摩托车和自行车的国军突然进入村子。
“你们要不想挨枪子儿,最好都离开这儿。”一个军官大叫说。“有一个日本骑兵单位正下山来,我们要在这儿拦击他们。”
平静的村子马上变了。男男女女和孩童匆忙收拾衣物、被褥和贵重的小东西,打成包袱带在身边。
“快走。”那位村妇对丹妮说完话,赶忙奔出屋外。茶壶还在烈火熊熊的炭炉下呜呜做声。
他们来到公路上,又看见三架敌机在空中盘旋。步兵自好几个方向列队通过小麦田。
博雅上前和军官说话。今天上午他曾看见过这几个人到达孔庙,知道他们是随着战区服务队来的,他很客气,却有些不耐烦。
“我们该去哪儿呢?”博雅问他。
“沿着运河边走。”军官干脆地说。
老彭对博雅说:“借辆脚踏车载丹妮,她也许没法走那么远。”
“你怎么办呢?”
“我可以走路。”老彭平静地说。
军官忙着指挥部下。他没有时间去管老百姓,但是老彭上前低声对他说那个女人怀孕了。中尉看看她,心烦地摇着头。
“好吧,推一辆脚踏车走。不过你们为什么来这地方?这是前线哪。”
他指指一辆脚踏车,老彭上前去推给博雅。他慢慢地脱下了长袍,折叠好放在后座。给丹妮当垫子。
“我们不能撇下你,”博雅说,“我们还是都走路吧。”
“上车,别争啦!”老彭笑笑说,“我会跟来的。”
枪声愈来愈近,村民匆匆地分两头逃走。
丹妮含泪静立着:“我们三个人一起躲到田里去吧。老彭不走,我也不走。”她说。
“别争啦!”他几乎是生气了。
博雅和老彭把丹妮扶上老彭替她铺的座位上,她的表情很痛苦。她痛哭失声,又跳下来。
“你疯啦?”老彭气冲冲地对她说,“你要关心我,就得听我的话,上车抓紧他,我马上就过来找你们。”
丹妮满脸的绝望与痛苦,含泪热情地看着老彭。
“小心。”她低声说,声音颤抖了。
“沿运河来找我们。”博雅跨上脚踏车,老彭替他扶稳。
“小心走,别摔下来。”老彭愉快地说,仿佛没什么事发生般。他站在一旁看他们离去,“再见。”他叫道。“我会来找你们。如果我在徐州赶不上你们。那就在你们的婚礼上找我吧。”
丹妮哭得更厉害了,双手抓着博雅的腰,居然抖个不停。脚踏车愈骑愈快,他们听到后面村子的机枪声,随后是喊叫声和马儿奔驰声,丹妮发出一阵尖叫。
在转弯路口她双手一松,差点摔了下来。
博雅停下步子,深呼吸,回过头用忧郁的眼光望着她,突然间明白了。“现在你得抓牢点。”
他再次出发,听到她闷声低泣。
那一刹那他才明白她爱上了老彭。
他们离开村庄约一里,枪声似乎仍近在耳畔。一群士兵躲在田里,散布各处。他们沿着河岸走了一里左右,现在战斗声显得远些了。
路边有个炮弹坑,积满了雨水。博雅停下来,带丹妮钻到田里去,把脚踏车搁在路边。她仍在大声哭泣,伤心欲狂。
他们蹲在麦田里,小麦只有两三尺高,但是路边有一块斜坡使人根本看不到他们。丹妮坐在地上哭得可怜,博雅默默地看着她。
“万一他死了——”她终于揉揉眼睛说。
“千万别担心,他会平安的。”
突然他们又听到马蹄声,博雅从麦秆间偷偷向外张望,有十一二个日本骑兵正在沿河岸走来。
他掏出手枪站起身,骑兵离他们一百五十码,他弯下身亲吻丹妮,然后大步穿过田野。
“你要干什么,博雅。”她抬头大叫。
他没有回头,跑上去直挺挺地站在路上。
“博雅!回来!”她大喊道。
此时他回过头做手势叫她蹲在地上,然后笑了笑。丹妮依然跪着,一时间吓傻了。骑兵向他们开来,扬起一片尘土。她看到博雅向前行,笔挺着身子,手上握着枪。骑兵离他们只有二十五码的时候,他动手开枪。第一个骑兵应声而倒。炮弹坑的积水溅得老高,他的马儿后退乱冲。日军还击。博雅慢慢选择目标,又开一枪。他的身子晃了晃倒下了。
丹妮吓得目瞪口呆。骑兵冲过他刚才站的地点,并没停下来。他们一走。她立刻跑上小路。
博雅躺在路边,面孔朝下,枪还握在手里。她用力将他扳过来。鲜血染红了他的内衣,她翻动他的时候,他的双脚交叉着。她轻轻把脚放下来,博雅痛得尖叫一声,一只马蹄已将他的大腿踩得碎裂。
“噢,博雅!”她哭喊道。
他睁开眼,茫然地望着头顶上的蓝天。
她低头一面哭一面叫他的名字。
“丹妮,别哭,”他张嘴低声说,“嫁给老彭。”他停下来,又费了很大气力才再度开口:“我的钱都给你。把我们的孩子养大。”他指指口袋,露出最后的笑容说,“这儿——我们的誓言!”
他闭上双眼,头垂到一边,停止了呼吸。
丹妮盯着地面,无法明了眼前的一切。
她大约如此坐了半个小时,时间和空间已失去一切意义。然后她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醒:“丹妮!怎么回事?”
她一回头,看见老彭向她奔来,衣服被风吹拂摆动着。他看到博雅的尸体,不禁跪倒在他的身旁。丹妮默默地看着他。
“他死了。”
她点点头。
老彭回头指了指三个日本兵的尸体,其中一个半淹在弹坑的积水中。
“这些呢?”
“他杀死了他们。”丹妮说。“我现在没法告诉你亲眼看到的情景。”
一股深浓的悲哀涌上老彭心头,他泪如雨下,因为想强忍住泪水,嘴唇也颤抖不已。
行动过去了。奉命来探查国军方位的日本骑兵,如今已遭拦截驱散。活着的纷纷逃命,国军狙击手开始在麦田里站起来集合。丹妮坐在地上等着,双腿软弱得站不起来,老彭出去叫一群士兵来看三个日军的尸体,解下他们的弹药和制服。他们问三个日军如何会被杀,这块田里并未埋伏狙击手呀。
丹妮指指博雅的尸体说:“是他杀的。他站起来和他们打,单人用手枪对抗十二名骑兵。”
士兵听到博雅的死因,自愿抬他的遗体。他们说,回徐州最快的方法就是找两条船到南方十五里的赵墩,然后再搭陇海铁路火车。
士兵沿河下去,半小时后带回一艘小渔船。他们把尸首搬上船,丹妮在一旁痛哭,老彭则沉默得如死人般。
渔夫对未加盖的尸体很害怕,船上一名十岁的小女孩吓得更厉害。这艘船是邳县来的一户难民所雇的,这家的老母亲体衰多病,正带着小女儿和两个儿子——一个已成年,一个十八岁,是商人阶层的瘦弱少年——一起逃难。“你不能收这些人的钱,”一位下士对船夫说,“这个人杀了三个日本兵,他是为国捐躯的。”
老彭谢谢国军,要他们将脚踏车带回去还给军官。小船沿着运河南下,丹妮立刻瘫倒在地。
过了很久她才坐起来,脱下红头巾,叫老彭盖在博雅脸上,然后和那位生病的老母亲说话。
“你们要去哪儿?老伯母?”
“我们怎么知道呢?炸弹炸穿了我们家。我告诉我儿子,我不愿出来,但是他们硬要带我走,说邳县不能住了,距战场那么近。”
小女孩缩在她母亲的身旁,背向着尸体,一直瞧着丹妮。
“我五十六岁,已经算是高龄了,”老母亲又说,“就是为了甜甜儿我才答应出来,她还那么小。”
小女孩指指船边用绳绑住的一块门板。
“那是我们的前门,”她说,“我们把铺盖放在这上面,我哥哥抬着我娘走。”
“你看我这一条老命!”母亲说,“我不能走,要我儿子抬。他们带着母亲怎样能出门呢?我这身老骨头岂不是他们的一大累赘?”
小船由渔夫和他妻子慢慢地向前划。老彭估计要到半夜才能走完十五里。但是渔夫的不情愿载尸首,日落后就不肯划了。老彭说,国军虽然说了那些话,但他钱仍是照付。
“喔,不,我不收钱,他是为国捐躯的。”
但是渔夫妻子插了手,她说他们愿意连夜划到赵墩,一方面多收些钱,一方面也好快些摆脱那具尸首。
丹妮躺在一块木板上,但是睡不着,老彭坐在她身边。她将博雅壮烈成仁的经过说给他听,不过在陌生人面前她不能说出博雅的动机与临终遗言。这时候她想起博雅曾指着他的口袋。要他们拿出里面的东西。老彭上前摸索,将找到的东西给丹妮瞧,有一张地图,一封给丹妮的旧信和一个皮夹。里面装着一些钱和他那块留有山盟海誓的绸巾。
过一会儿丹妮又同那位老母亲与小女孩说话,小女孩苗条瘦弱。有一对像苹苹一样的大眼睛。她说她随战区服务队到战场附近接孤儿,还谈到蒋夫人,小女孩惊叫道:
“你见过蒋夫人!”
她母亲也很兴奋,说:“甜甜,我年老多病。我不能长久照顾你,你只会拖累你哥哥。我何不通过这位好姐姐,把你托给蒋夫人照顾?”
甜甜的大眼睛转向丹妮,苹苹就是这样看她的。
“哦,你肯把她交给我?”她大叫道。“你愿不愿意跟我来,甜甜?”
小女孩缩进她娘的怀里。
“甜甜,你若肯跟这位好姐姐去,你就会看到蒋夫人。你娘再高兴不过了,去找她吧。”
“到我这儿来。”丹妮把手臂伸向小女孩。甜甜儿在母亲怂恿下慢慢羞怯地走上前,丹妮把她抱在膝上。
天黑了,船夫说他们还要走八九里,他们不可能划上一整夜,最后他同意划到半夜。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