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鹤唳-第5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考你地理,你介意吗?”
丹妮看看他说:“当然不介意。”
“贵阳在哪里?”
事实上丹妮对西南已经很熟了,因为她一直看地图,想追踪他的旅行路线。西康远在他行程的西面,她才没有注意到。但是今天她有点气他要考人家,她不知道宝芬、暗香、罗娜和凯男都曾接受同样的测验,所以她诙谐地说:
“万一我不知道呢?”
“哦,你不知道?”
“那是贵州的省会。”
“喔,你比凯男强多了。”他惊叹道。
丹妮很不高兴。
“你知道,我在上海问过我婶婶、姑姑、罗娜和凯男,只有宝芬知道贵阳在哪儿。”
丹妮这才觉得好受些。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贵州省在哪儿?”
这是一个很难答的问题,也许会难倒很多中学或大学生。
“我为何要回答这种问题?”丹妮敏锐地看看他。
“我在‘考新娘’——这是老规矩。”他大笑。
“你错了,”她说,“老规矩是新娘考新郎,从来没有倒过来的。万一我不会呢?”
“我只是开玩笑。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随你高兴。”
“我该不该回答他的问题,彭?”丹妮转向老彭说。
“你如果会,为何不答呢?”
“好吧,贵州在四川东南,广西以北。”
“稍微错了一点。”博雅纠正说。“它当然是在广西正北方,但也在四川正南方。大多数人都以为它在四川东南。”
“咦,我也这样想。”老彭插嘴说。
“由某一方来说,你俩都对,你们知晓,整个贵州是东西向,和四川相接,所以我说它是在四川正南方。不过四川刚好是一大省份,东角向南斜到云南省内,所以你们说整个贵州省是整个四川省东南,也没错。但它们的西边不相连,是分开的。”
“现在我配不配当新娘啰?”丹妮的口吻微微带刺。
博雅笑出声来。“不,不,”他说,“你知道看地图的大技巧就是寻找弯弯曲曲的角地及长形地。譬如我们现在在哪儿?”
“是徐州呀。”丹妮声音加快了,眼中闪着轻侮的光芒。
“不错,问题是我们在哪一省?”
“当然是河南。”
这个问题更难了。徐州台儿庄区位在山东,河南、安徽、江苏四省的交界处,徐州恰好在江苏那片狭长、容易错过的长柄中,上海也在江苏省。
“不,在江苏省,抱歉。”他的声音高高在上,得意洋洋。
“现在我没资格当新娘啰?”
“怎么啦,丹妮?你若不喜欢,我们就不问了。”他发现她有点神经紧张。
“丹妮,我有个建议,”老彭笑笑说,“你嫁他以后,应该裁一件拼花被,用橘红、蓝色和绿色拼起来,代表中国地图上的省份,每天早上铺床以前仔细研究研究。”
“现在我能不能考新郎?”丹妮问道。博雅听出她语气很苛刻,以为她是为测验而生气,于是他和颜悦色地鼓励她考问。
“当然,不过只限于地理方面。”
“好,我想想看。”丹妮慢慢说。那天她刚看到报上希特勒进军奥国的一则报导,上面有一张中欧的地图。
“兹可洛伐基亚在哪儿?”她问道。
博雅的地理常识只限于中国,不过他稍微有点印象。
“当然是在德国以东,奥国以北。”
“不完全对。它的西半部在德国的北、南和东部,嵌在里面。当然大体来说,你有权说它在东部。”
她得意地轻笑,但是语气显得很不友善。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他大笑说,“你真棒,你可以考倒我哩。现在再给我一次机会。”
“好吧。不过是地理以外的问题——人情味较浓的问题。”
“说呀。”
“老彭多大年纪?”她问道。
博雅困惑不解,甚至有点惊慌。
“喔,四十七八吧。”
“你错了,我恐怕要考倒你啰,他四十五岁。”她的声音带有决然的胜利感。
博雅脸红了,自嘲一番。“你知道有时我们会把最要好的、最亲密的朋友的年龄忘记。”
这次的谈话在博雅心中留下一个坏印象,比丹妮心中更甚。她强调老彭四十余五是什么意思呢?她的整个态度,尤其是这句胜利的口吻,也许暗示一种警告,要把他眼睛放亮些……一个四十五岁的男人并不是不能恋爱呀……
说也奇怪,我们接受了佛家所谓“因缘”二字,“因”如果加上女边就成为嫁娶之事了。事实上两字发音完全相同,意思是说良缘天注定,或者由符合事物规律的某些因素所决定,不管前因是多么微小、无形,也不管事件显得多么偶然。
提出因缘论的古作家知道人事是由药房天平般精细的法则所控制,俗话说“天道分毫不爽”。丹妮不高兴,敌对的口吻是她对过去为博雅受苦的一种发泄,现在她不知不觉地对他报复。如果说他发现丹妮对老彭比他亲密已稍嫌晚了点,那只是因为他先注意工作和计划,丹妮离开上海后他没有立刻到汉口来,或者至少稍微早一点来,如今便遭到了自然的结果。如果他不怀疑丹妮,至少分开的头几个月他会写信给她。如今他为另一个疑窦而痛苦,这次是切身的问题了。
那天傍晚雨停了,博雅跟他们到一家饭馆,但是他对丹妮的态度似乎变了,他更亲热、更体贴。在餐桌上他一直拍她的手,似乎觉得有再追她一次的必要。他将她当做新娘,也当做恋人。点菜的时候先问她爱吃什么。也许因为那天早晨她不自觉地用语言或行动暗示她和他平等,这和她在上海对他说话那种甜蜜、热心的态度完全不同。因为他知道她为孩子焦虑以及等他的经过,觉得十分歉疚,也许想补偿一番吧。老彭对他说的话使他百分之百信任她的忠诚,他该马上娶她。
于是三个人在餐桌上吃得很快活。博雅问起丹妮的女友和他们为难民工作的情形。博雅和老彭又对面畅饮,同北平时期一样,不过现在是依约来内地共酌了,而且这次又有丹妮做伴。
老彭为他们的婚礼而干杯,和博雅对饮,丹妮只轻轻用嘴唇碰了一下酒杯。
“喔,对了,我忘了,”博雅说,“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
他缓慢地由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正在掏的时候,一件东西掉下来,丹妮看出是她寄给他的一封信,有点脏,四角也磨破了。
“是我的信。”丹妮惊叹道。
“是的,我随时带在身旁。有一样东西我要拿给你看。”
他打开皮夹,拿出一块仔细折好的红绸巾,也就是他那份爱情的誓言。丹妮满脸通红。他慢慢打开,对丹妮爱怜地说:“看,我叫律师公证了。”
她的眼睛一亮:“你什么时候办的?”
“在上海的时候。”
“我以为你在上海已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怎么会呢,莲儿?我不管走到那儿,都把这块布带在身旁。”
丹妮为自己烧掉另一块而歉疚。她一直盯着他,但是表情很平静。
“来,唱一曲给我听,好不好?”他转向老彭说,“你有没有听过她唱大鼓?”
老彭说没有,丹妮说她不想唱,“曲高和寡”。她引一则音乐爱好者的老故事说,见到红绸她虽感动,却还是采取自卫的态度,话里暗示博雅不可能了解她,以及她和老彭分享的战地工作。但是博雅继续缠她。
“分别这么久,这是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团聚,好不好吗?”他的声音很柔细。
丹妮和气地瞥了博雅一眼,终于唱了一段,声音发抖,然后三个人就各自回房了。
第二天早上天气迷人,博雅想去看台儿庄。他们都没去过,但段小姐她们曾接过三十个孤儿回学校。台儿庄来回一整天,他们的两辆小车,只能载七八个孤儿。今天他们又到台儿庄北郊,想多接几个孤儿然后转回汉口。
徐州到台儿庄约三个小时的车程,他们经过绿油油的小麦田,小麦如浪花一般在春风中飞舞,雨后清醒爽快。他们十点来到这座大泥墙林立的小城市。很多官兵坐在运河旁,有人抽烟谈话,有人洗衣服,还有人接运河水,在露天煮水喝。
这座小城其实是前线的一部分。自从一月前日军撤退后,战斗仍一直进行。敌人退到北面二十里的峰县丘陵区,增援比较容易,为了挽回大败中失去的“面子”,他们经津浦铁路和台潍公路从山东调来一大批兵力。但是国军也一再增调兵力来本区。战线时前时后,村庄和丘陵地也几度易手。两天前台儿庄北面五、六里的倪口曾发生激烈炮战,头天晚东边十里的莲房山有一场激战;一直打到早晨。其实国军和日军的战线仍然乱纷纷嵌入彼此的战线中。
一群人在运河岸边下了车,因为浮桥力量不够,无法通行。离桥旁几步就是西门,城门还有一个旧石板,上面刻有“台城旧址”字样。一条小铁路通向城西,三层楼的南站上面两层已经全毁了。
城里没有一栋房子是完整的。瓦砾几乎淹没了街道,只有一条路清理过,通向北门的路上到处是破家具、破布、焦木箱等,每隔几码就有泥砖和木板的路障残迹,还挡在前面。
大伙儿来到一座半毁的庙——大成殿,里面的军官认识战区服务的制服。
“你们今天要再接几个孤儿回去?”一个军官笑笑。队长田小姐点点头。
“你们可以北上到倪口。这两天那边毁了不少人家。”
但是博雅想多看战争现场,最后说好他只到北面两里的柳家湖。博雅了解邳县在本城东南方,那地方和名学者兼战略家的张良——张子房——有密切的关系,徐州的子房山便是依照张良名字而取的。他也是中国第一个游击队。博雅对这位英雄一生始终感兴趣。张良的祖先五代在战国七雄之一的韩国担任宰相,韩被秦攻灭,张良卖尽家产,谋刺暴君,后来终于成为汉高祖首席幕僚。张良晚年退休,便成道家信徒,使博雅对他更有亲切感,因为他祖父便是如此。他想起历史上道教信徒一直是最好的战略家和行政人员,那是他冷静、有眼光、心胸开阔的原因。
走出北门,他们看到一片绿油油的小麦田,不久又从四辆日本破坦克旁经过。到了柳家湖,他们发现大家参观的目标是一个日军冢,上面的木柱指出,一个冢内埋了五百到七百人。
博雅、丹妮和老彭在柳家湖就掉头回去,和那些女孩分开。两辆小车必定要装满孤儿,大家说好他们三人自找交通工具回城。
回到城里,他们吃了自备便饭,博雅尽量找机会和军官聊天,每一位参加过上个月那场战争的军人,都津津乐道。他们说到敌人撤退的经过,脸上总是绽出笑容,只有一身破军服和皮带使他们和一般农夫显得不一样,其实他们就是普通的农民;他们穿草鞋,仿佛还在田地里工作似的。
博雅说要往东走。
“你最好别走太远,”一位军官说,“山区有战事。”
如果注意听,远处的枪声依稀可闻。
“战事离这儿多远。”
“在慈湖和莲房山之间,离这儿大约十里左右。”
“我们不走那么远。”
“贴进大运河,你们就安全了。”军官说。
他们开始沿一条大路向邳县走去。那是一个美丽的春天下午,他们悠哉向前逛,尤其丹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