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鬼-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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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不厚道了。”静信皱起眉头。“康幸的死跟信仰有什么关系?”
“听到副住持这么说,总算是替我出了口怨气。”隆之自我解嘲。“村子里的人还是不能接受我们改变信仰的行为。佛寺和村民就像站在同一阵线似的,总是刻意排挤我们,不把我们当成村子里的一份子。我这么说并没有责怪佛寺的意思,请副住持千万不要误会。”
面带微笑的浩子试图化解尴尬。
“前阵子原本担任区长的公公才被解除职务,其实这也是公所体恤公公年纪大了,所以才让他退下来享享清福,可是公公却对公所的做法大为不满。动不动就把脾气发在我们身上,搞得家里乌烟瘴气的。”
“原来如此。”
“当时家里的人几乎天天在吵架。”隆之苦笑不已。“其实我们对新兴宗教的虔诚也不输给别人。然而家里却还是发生这种事,当时还真有股干脆改信佛教算了的冲动呢。”
“那可不行。”静信从旁插口。“这种想法非常要不得。信仰是发自内心的,不能以世俗的观点来衡量。信仰自由的人才能获得真正的心灵自由,如果一点挫折就对信仰失去信心。将会无法获得真正的解脱。”
看到隆之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自己之后,猛然清醒过来的静信顿时感到十分难为情。
“对不起,我太多话了。”
“哪里哪里。”隆之露出微笑。“听到副住持这么说,还真是令人宽心不少。”
面带微笑的隆之转头看着浩子,只见浩子也微笑点头。
“嗯。的确如此。”
从隆之和浩子的反应来看。不难察觉他们之前遭受了多少非议。佛寺无疑的是村民的信仰中心,整个村子建构在强大的团结力与排他主义之上。更何况大冢木料厂担任过好几届的信众总代表,等于是佛寺不可或缺的强大支柱。如今这根支柱突然做出背叛佛寺的行为,也难怪村民会将他们视为仇寇。
“……刚开始全家人真的每天都在吵架,再加上继承人死了,当时真的有把工厂收起来一走了之的念头。后来住在大都市的老二表示想继承。大家才顿时意识到现在不是自暴自弃的时候。”
“嗯。的确如此。”
话才刚说完,静信突然想起平日温文儒雅的父亲有时会在他的面前露出嫌恶的神情。父亲是个十分内敛的人,不轻易表露内心的情感。然而只要一提到大冢木料厂,就会很明显的露出不快的神情。静信知道父亲并没有谴责大冢家的意思,然而周围的人却知道住持对这件事十分耿耿于怀。静信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生气,有时甚至会对莫名其妙发脾气的父亲感到有些失望,他实在不懂父亲为什么要露出那种嫌恶的表情。现在回过头来看看当年的往事,静信明白若不是父亲信明每每露出那种嫌恶的神情,信众家也不会为了迎合住持的意思排挤隆之一家人了。每思及此,静信就对隆之感到十分抱歉。
“现在全家人的心情总算是平静下来了。康幸的死固然不幸,不过我相信只要一家人同心协力,一定可以走出阴晦。然而不可讳言的,心里面还是会难过就是了。”
“的确如此。”
“说也奇怪。”隆之看着窗外。“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到了,最近总是有种寂寥的感觉,好像身边的人随时会离我而去似的。大概是季节变换的关系吧?”
静信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老爸的年纪也大了,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而且听说盂兰盆节前后,村子里才死了一个年轻女孩呢。”
“你是说清水惠吗?”
“对对对,就是清水家的女儿,年纪轻轻的就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家里也办过丧事的关系,这阵子走在村子里。才发现办丧事的人还真不少。其实仔细想想,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是老年人口,再加上今年暑假又特别炎热,不少老人家都往生了呢。除此之外,工厂里也有些年轻人突然辞职不干。住在附近的老人家也听说有好几个突然失踪的例子。”
隆之的有感而发听得静信不由得皱起双眉。
“说到这件事才想起来。”一旁的浩子插口。“还记得铃木吗?就是康幸以前的同班同学,听说他们全家突然搬走了呢。最近突然搬走的人还真不少。”
静信愣了一下。笑得颇为寂寥的浩子继续说道。
“看来大家愈来愈不喜欢外场了。”
——你将受到诅咒、远离此地。成为永被放逐的流浪儿。
村子就像那座山丘一样排除异物。
(我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5
回到寺院的静信把稿纸摊在桌前,快速的将之前写好的稿子扫过一遍。宁静无声的夜晚,连翻动槁纸的声音都格外刺耳。
杀害亲弟弟的罪孽让哥哥遭到放逐,在寸草不生的荒野流浪徘徊。死去的弟弟化为尸鬼,亦步亦趋的跟在哥哥身后。哥哥不知道弟弟为什么要化为尸鬼跟着自己,即使回溯生前的种种,也揣测不出弟弟真正的意图。然而他已经忘了弟弟化为尸鬼之前的模样、忘了杀害弟弟的那一瞬间、甚至忘了自己当时的感受。
于是静信将削得尖尖的铅笔前端搁在稿纸上。今天他决定不再揣测弟弟的想法。每当试图思索弟弟的意图。他就会被自身的浑沌所阻,无限的悔恨就在他眺望浑沌的时候浮上心头,阻断地的思路。
他弯下身子看着脚边充满罪孽的身影。然后转过头去眺望依然清晰可见的山丘。薄暮占据山丘与他之间的空间,除了恶灵之外看不到其他人影。弟弟向来不会从背后追上来,总是站在前面静静的等着他。
山丘上的云朵逐渐消散,灿烂的光芒肆无忌惮的倾泻而下。其中有几道白银般的强光坐镇山头,不分由说的射向流浪荒野的他。
尚未遭到放逐之前,他从别人口中知道山丘的东方是一大片荒芜的平原,然而站在荒野往山丘看去,却发现整个山丘被四面八方的荒野所包围。这块土地之所以被称为东方,或许只是因为整个城镇只有位于东方的一座城门。
被天神忽略的不毛之地。这里原本应该是罪人的放逐之地,却浮现出充满绿意的山丘。或许这个美丽而又安详的山丘,正是天神降落在这片荒野的奇迹。
现在的他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他不知道是山丘座落于这片荒野,抑或是荒野围绕在山丘的四周。位于半山腰的城墙是天神的秩序所能涵盖的1末端、抑或是神迹的界限?
今天的山丘依然美丽。
静信停下手中的铅笔略事思考。被逐出山丘的他依然会觉得山丘十分美丽吗?他没有致弟弟于死的动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杀害弟弟,却在天神的裁示之下遭到放逐,这样的他依然觉得山丘十分美丽吗?
对他而言,这件事应该是突如其来的悲剧。无法接受的悲剧化为制裁、化为诅咒,在他身上留下无法抹灭的烙印。面对将自己放逐荒野的秩序、将自己屏除在外的山丘,他是否还能真心的赞美?
(当然可以……)
即使山丘将他放逐,他依然对山丘保有一份孺慕。
今天的山丘依然美丽。只要闭上双眼,他甚至可以详细的描述山丘的一草一木。
白色的绵羊散落在高低起伏、绿意盎然的小山坡上,在苍郁的树林所围绕出来的绿地悠闲的吃着嫩草。散落各地的人家被红色碎石所铺成的小径串在一起。最后通往智者所居住的城镇。屹立不摇的尖塔耸立在城镇的正中央。顶端就是天神的居所。只有天神指定的智者能够登上尖塔的顶端,面见天神的智者看不见任何形象,只会笼罩在温暖的光辉之中。天神的伟大意志就存在于光辉之内。
(他是伟大意志的信徒。)
——即使伟大的意志放逐了他?
(对他而言,山丘无疑是永远的故乡。)
以散发光辉的尖塔为中心,往外画着一个又一个内高外低的同心圆,山丘的轮廓就这样呈现了出来。
环绕着尖塔的是智者所居住的神殿。环绕着神殿的则是石块砌成的城镇。城镇外围是一片森林,再往外走则会看到一大片的绿野。
一望无际的绿野仿佛没有止境,远处点缀着几块白色的石头以及赤褐色的土壤。鲜嫩的绿意犹如苔藓一般覆盖其上,起起伏伏的丘陵地末端,横亘着绵延无尽的厚实城墙。
(厚实的城墙……厚实的城墙,仿佛不让山丘的居民窥视山丘以外的景象一般仿佛拒绝永远在荒野之中流浪徘徊的罪人一般无限伸展,只在东边有扇总是紧闭着的小门。永远拒人于门外……)
静信叹了口气。将铅笔丢在桌上。他的思绪无法集中,大冢隆之和浩子的脸孔盘据脑海,久久不能散去。
外场人非常团结,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代表了外场是个排他性非常浓厚的村子,非信众的人家往往会被视为异物,更何况原本是信众、后来却背叛佛寺的大冢家,更是被其他村民视为不可原谅的敌人。对于其他村民来说。大冢家不但质疑将大家紧密结合起来的信仰,甚至还去信奉其他的宗教,看在大家的眼里自然是义愤填膺无法自己。况且就群众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同仇敌忾的众人是很难不去排斥被视为公敌的人。
然而静信也十分不解为什么群众会有这种盲目的心态。信仰是人们的心灵寄托。更是替人心带来安宁与祥和的精神支柱,如今却成为群众用来排斥他人的藉口,不但没有人质疑这种做法的正当性,也没有人对众人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这点让静信十分难以接受。
对自己人展现和蔼可亲的笑容。却以残忍冷酷的手段对待外人。村民的这种两面性让静信心寒不已。然而在这个村子里面,或许也只有自己对这种现象感到不以为然吧?
怅然的叹了口气,静信将桌上的稿纸收好。他很想继续写下去,无奈思绪却跟不上自己的写作欲,只好认输的将稿纸收进抽屉,拿出这几天四处打听所写下的笔记。然而现在的静信连翻开笔记的欲望也没有。呆立了半响,静信将笔记丢进抽屉站了起来。离开办公室之后,静信随手拿起玄关柜子上的手电筒,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枞树林吹来的阵阵夜风带着一丝秋天的气息,此起彼落的虫鸣不同于盛夏时分的喧闹,显得有些寂寥。静信望了山脚下进入梦乡的村子一眼,直接穿过大殿。两旁的树林传出蠢蠢欲动的秋意,默默的走上小径的静信朝着废墟一路前进,心中想起那个在村子里找不到立足之地、被迫躲到这里隐居,却又遭到以佛寺为中心之古老秩序的敌视。在众人的胁迫下离开圣殿的他。
当年的教堂已经化为一片废墟,仿佛在诉说着隐居者内心的无奈。进入教堂之后,静信只听到一只蟋蟀发出凄凉的虫鸣,一段时间之后嘎然而止,然后又像想起来了似的继续呜叫。
静信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点亮油灯了。打算到这里发呆的静信其实没有点灯的必要,之所以下意识的点亮油灯,或许是因为沙子上次出现在这里就是看到油灯的亮光使然。就在静信对自己的期待感到好笑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教堂的大门被打开的声响。
转过头去的静信看到沙子正走在中央的通道上,踏着轻盈的脚步慢慢的靠近。
“晚安。”
静信没有说话。
“我可是要事先声明,自从上次见面之后,我就再也没跑到这来了,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