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色江户历-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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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打开大门,快步走了进去,然后以挑衅的眼神回头看着吾兵卫,态度坚定地说:“你不要管我,这事跟你无关吧?这是我们家的事。”
“你啊……”
吾兵卫想追上去,但大门几乎就贴着他的鼻尖砰的一声关上了。
(真是的……)
怒气无处可发,吾兵卫只能深深地呼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从大门的木板缝隙中,吾兵卫看到里面沿着踏脚石直至玄关前的那一带的树丛中,有红色的东西时隐时现。
吾兵卫仔细一看,原来是侘助花。
原来如此,吾兵卫心想。有侘助花也不奇怪。反正是个在妾的住处盖茶室的风雅老节,院子里种几株伟助树做做样子,一点也不奇怪。
原来老节提供给阿雪的住居有侘助花。
当然这并不表示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但也不能硬闯进去,吾兵卫只得徒劳无功地先回去。
招牌铺一家与阿雪之间的奇妙往来,之后又断断续续持续了一阵子。阿雪偶尔会心血来潮地突然造访要助一家,对要助就像亲生父亲那样搭话,对着“妹妹们”笑。她每次总是提着礼盒来,大方地留下。想让她吃闭门羹根本没用,无论怎么赶她走,她总是不走,但是,待了一个时辰左右,她又会坐立不安地说“那我下次再来”,然后离去。
要助每次来吾兵卫家都会描述那光景,也每次问该怎么办,但是吾兵卫也毫无对策。之后,他又再度造访阿雪,但她仍然不让吾兵卫进门,不肯听吾兵卫说话。
某天,吾兵卫试探性地问加世。就年龄相近的女子看来,你觉得阿雪怎么样?那女人为什么要这样闹事?
不料,加世的表情十分认真,连只是随口问问的吾兵卫都吓了一跳。接着,加世思索了好一会儿,吾兵卫反倒觉得窘,正打算说“不必那么认真想”,加世总算开口回答:“爸爸,我不知道。因为我很幸福。”
那时加世是低声说出“幸福”这两个字的,仿佛这样说是罪孽深重。
走投无路的要助,模样有点可怜地说:“我亲自到阿雪那儿跟她说说看好了。质善老板,你跟我一起去好吗?”这是三个月后的事。
然而,与要助老伴儿和女儿们仔细商量之后,决定视谈判的情况,必要时也向根津那一带的町干部通报,但是要助和吾兵卫到了阿雪家,阿雪已不在了。
里面并非空屋,可以听到一些动静——屋内传出年轻女子的笑声。
吾兵卫试着去跟上次告诉他种种内情、住在斜对面的那个梳妆铺老板娘打听。果然如他所料,老板娘知情。
“那个阿雪被老爷赶走了。”
“赶走……”
“是的。老爷有了新的这个。”老板娘竖起小指,“他有了新欢,现在换她住在那里。”
老板娘接着因氏声音说:“听说,那个叫阿雪的,早就有点不正常,老爷大概也很头痛吧。这事我们完全不知道呢!”
“阿雪姑娘什么时候走的?”
吾兵卫问道,老板娘歪着头说:“我想应该是最近。可能两三天前吧,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那个人不见了,换别人住进来。这回的女人,甚至带她母亲同住。她们来打过招呼,一副光明正大的样子。就是那母亲当时说的,她说:‘往后我家女儿还承蒙各位照顾。以前那个叫阿雪的,脑筋有点不正常,好像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往后请大家多多来往。’”
吾兵卫回头望着那户人家,要助也跟着回头。
“阿雪姑娘什么也没带就走了?”
“大概吧。要是用大板车运走家具,我们一定会察觉。”
吾兵卫两人跟老板娘道过谢,走近那栋不时传出年轻女子兴奋声音的住家。
今天也是大门紧闭。
“要先生,你从木板缝看看。”
吾兵卫催促要助。
“那里面有侘助树吧?”
要助伸长那短脖子,踮起脚尖,总算看到了红花,连连地点头。
“那姑娘为什么被赶走?”
吾兵卫如此喃喃自语,要助也自言自语地接着说:“为什么到我那儿呢?”
“说真的,她到底在哪里看到要先生的挂灯呢?”
“到底在哪里听到我那胡诌的故事呢?”
阿雪到底在这个故事里看到了什么?在她那快要神志不清的脑袋里到底映照出什么画面?
(我只是想孝顺而已。)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不久,吾兵卫开口了,但是他说的话教人听了很难受。
“阿雪知道她就要被赶出去了吗?”
要助默不作声。其实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吾兵卫也是。
要助再度踮起脚尖窥视大门内,他看到了花办垂挂的粉红色侘助花。
“花,快谢了。”
要助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注一:侘〔chà〕助,椿的一种,多于冬季绽放。椿有点类似于国内的山茶花,但不完全相同,品种非常丰富,仅日本独有的品种就有2000种之多。最有代表性的当属侘助了。在侘助中,白侘助最为名贵,因为它是日本茶道的用花,有一种凛然淡泊,超凡脱俗的气质。但是,如果种在自家的庭院里,则有凄凉之感。“侘”(同诧)《辞海》中用例取自《离骚》,用于形容“失意貌”。“侘”字和“寂”字一道,被日本人借去表述茶道和俳谐的理念。日汉词典的解释是“侘”:“闲寂,恬静”。“寂”:“朴素优美,幽雅”。
【季冬 胧月 碎纸之雪】
阿银到井筒屋做事,随身只带着一把剪刀,她扎算离开时也只带着剪刀。
她走出老板夫妻俩的房间,先去了厕所。她没有不舒服,只是有那么一会儿放脚抖得厉害。
阿银走出厕所,在洗手钵仔细洗了手。洗手钵的水十分清澈,阿银将手浸到水里,闭上眼睛。岁末的水,冻得手指头都麻了,但她是故意这么做的,她觉得这样可以将手和手指头彻底洗干净。她洗完手之后,撩起下摆,赤脚走到中庭,用手泼出洗手钵里的水洗脚。
若是去井边,或许会遇到其他人。她不想遇到人,干脆在这里把剪刀也一并洗了。泼了水,剪刀刀锋闪着亮光,她觉得那铁锈味仿佛在嘴里扩散开来。
洗完剪刀,中庭的地面已经湿了一大片,白皙的双脚沾满了泥巴,最后她扳倒洗手钵,水哗啦哗啦冲着双脚,白皙的脚趾变得通红,长了冻疮的小趾突然发痒,但是痒得令人觉得愉快,阿银咯咯笑了起来。她边笑边取下披在头上的手巾,擦干手脚,同时也拭去剪刀上的水滴。最后拿着剪刀走上走廊。
接着,阿银快步绕到厨房,从里面支上顶门棍,再怎么推,门也纹丝不动。好,这样就行了。
阿银是井筒屋唯一的下女,这三年来都住在老板夫妇所提供的北边储藏室。阿银慢条斯理地爬上那已有某种感情的房间。阶梯一如往常在第五阶发出嘎吱声,在只有阿银一个人的屋里,那声音听起来格外的响。
老板夫妻俩都是夜猫子,两人都喜欢喝酒,每晚工作结束之后,老板夫妻允许她回房时,通常都已夜深了。白天,就算老板夫妻俩去午睡,她也有很多杂事要忙,根本无法回房休息。所以阿银每天只有两次会踩上这阶梯,听到它发出嘎吱声。早上,仿佛是说:“一天又要开始了。”晚上,则像是说:“回来了,好好休息吧。”
而此刻那声音听来似乎是说:“阿银,你可以卸下所有的差事了。”
不,还不行……阿银进入储藏室,靠墙坐着,在天窗射进来的微弱亮光下,她说着,还有一件事没完成。
在她那洗得泛白的条纹衣服的两个袖口里,塞满了从老板夫妻那里拿来的东西。这些东西必须处理掉。阿银拿出剪刀。
井筒屋对面的瓷器铺老板这样说道:“井筒屋下女的事,我不太清楚。我很少跟她说话。可是她好像很勤快,我还因像井筒屋那么刻薄的铺子竟来了个好下女而有点不高兴。是吗?那下女叫阿银吗?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阿银用剪刀剪完之后,两只袖口又塞得满满地走出储藏室。要爬上屋顶的话,从隔壁房间的榻榻米房的窗口扶手攀上去是最快的。
去年的台风季节,大风吹走了屋顶的薄木板,老板夫妻俩不顾阿银的恐惧,硬逼着她爬卜屋而去修理。请瓦匠或木匠修理得花钱,叫阿银做的话,一文也不用花,就算捧死了也没关系。
不过,多亏那时阿银也练出了胆子。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想到日后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就从这屋顶降下雪花的主意。光是想就令人十分愉快,当时她还雀跃地期待这天的到来。
奇怪的是,打开窗户时,明明吹来的是足以让鼻头冻僵的寒风,但在双脚跨上扶手开始攀爬时,竟丝毫不觉得冷。当她感到寒冷,是伸长着身子要攀到屋顶,脚下突然吹起一阵风,冰冷地抚摩着她一双赤裸的脚踝和小腿时。
阿银将剪刀留在储藏室,手上什么也没拿。对她来说,爬上屋顶一点都不难。只是,为了不想被底下路过的人偷窥她下摆里的风光,于是决定快快地爬上去。
阿银头上是连一片云都没有的寒冬晴空。
偶然路过的叫卖蔬菜小贩这样说道:“年轻姑娘竟爬上那种地方,最初,我以为是小猫跑上屋顶下不来,姑娘想救小猫才爬上去。因为她的手脚看起来毕竟不是很稳。
“可是,我从下面喊‘喂,怎么了’,那姑娘瞧也不瞧一眼。我还以为她不敢往下看,原来不是。
“她看起来好像一心只管往上爬。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她的脚,有点性感。”
阿银爬上屋顶了。
从屋顶上可以看见今川桥。桥畔鳞次栉比的瓷器铺店门前,并排着大大小小的罐子。今天看似人很多。毕竟是岁末,而天气又这么好。
阿银仰望天空,太阳似乎就近在头顶上,她眯起眼睛。接着她望向神田渠,以及附近那一大片如波浪的商家屋顶。
远处,不知是谁在焚烧落叶,只见那烟袅袅升空,最后散入青空。尽管烟散了,但味道仍留在空气中。有时吹来一阵寒冷的强风,像要吹走屋顶上的阿银似的,有时又突然静得一点风也没有。
没有风的时候比较好。在寒风静止时,我要降下雪花。阿银将手伸入袖口,调整呼吸。
出入井筒屋的和服铺伙计这样说道:“那天,我不是到井筒屋办事,只是恰好在那附近。第一个发现的是对面的瓷器铺,指着上面说,喂,那是什么……
“是的,我知道那下女的名字,她叫阿银。那姑娘长得很可爱,也很勤快。这时候说人家坏话好像不太好,但是井筒屋老板娘绝不是什么体贴的入,我心想,那下女怎么待得下去。
“我从来没跟阿银直接说过话,跟她搭话时,她每次总是讨好似的轻轻一笑,什么话也不说。
“因此,阿银为什么会这样做,我完全猜不出来。大概是再也忍不下去了吧……”
阿银从袖口拿出细细的纸片,纸片一离手,立即随风飞舞。接连不断。
是雪花。这样降下雪花是我的梦想,如今这个梦想终于实现了。
对着眼下的市镇,随着寒风,阿银不断地撒下雪白的纸片。
阿银的父亲,在十六年前阿银出生时,是十轩店本石町“笹屋”酒铺的通勤掌柜。家中除了媳妇阿市,还有个大阿银两岁的儿子。生活虽不富裕,但阿银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