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色江户历-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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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首先是阿高被打动了,当亲事逐步谈了之后,接下来是五郎兵卫,最后连当事人阿由也被打动,才定下了这门亲事。
夫家送来十两巨款,说是给阿由准备嫁妆。眼前阿高和阿由忙着缝制的窄袖服,正是用那笔钱买的布匹。五郎兵卫认为出嫁前会很忙,干脆花钱请人缝制,但是阿由不肯。
“太浪费了。”阿由说道,“再说,我也可以练习针线活。我要自己缝。”
因为新娘嫁衣必须配合对方,无法由这边擅自决定,所以此刻媒人酒批发商老板夫妇正用尽心思替阿由准备。大概会订制与阿由相称,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新娘嫁衣吧。—想到此,五郎兵卫总觉得心里像是注入了热水。那热水,有时温温的,令人很舒服,但有时又稍嫌太烫,甚至会刺痛五郎兵卫的内心深处。当他想到阿由将离开身边时,有时会觉得像是划开身体的一部分似的。
(不行,不行。)
此时,五郎兵卫会努力说服自己。
(阿由抓到了意想不到的幸福,应该为她高兴才对。)
由于是母亲老板那方做的媒,万一阿由不满意对方,反倒会害了阿由。五郎兵卫和阿高起初很担心这一点。但阿由只是单纯地接受对方少爷的感情,似乎逐渐喜欢上对方了。这点让五郎兵卫非常高兴。
不知是否阿由比较晚熟,至今从未表示有意中人,再说,她本来就看似与恋爱无缘。虽然别人都说明明长得这么漂亮,但老实说,五郎兵卫曾暗自担心,太漂亮或许也不好。
然而,真是谢天谢地,毕竟还是不乏有眼光的人。天大的幸福在等着阿由。现在想想,至今都没有过感情的事,对阿由来说反而比较好。因为阿由可以嫁给有生以来第一次便真心相许的男人。
由于是穷人家,五郎兵卫一家从不浪费灯火,晚上总是早早就寝,但自从阿由订了亲事之后,晚上都点着灯,不是商讨种种琐事,就是天南地北聊得入迷,因而时常熬夜。今晚,阿高和阿由也是边缝制窄袖服边小声地不知在聊些什么,五郎兵卫只是出神地望着母女俩,喝着自己所定下的一天只喝—杯的凉酒,偶尔打打瞌睡。虽然很困,但又觉得这么躺下睡去太可惜了。这种愉快的心情,即使将军殿下拿江户城来换,他也不换……五郎兵卫边打盹边这么想。
分不清是梦还是想心事地打着瞌睡时,五郎兵卫偶尔也会想起庄助的那个笑容,那个似乎是既害羞又高兴的笑容。想到那家伙或许也遇见春天了,五郎兵卫的喜悦便又增添一分。
“哎呀,阿爸,睡在那里会感冒呀!”
远远传来阿由的声音。这也很舒服。
(可喜,可喜。)
最初,事情就是这样,一切看似毫无问题。
二
庄助的样子很怪。
自从听到旧衣铺的夜着一事,已经过了约半个月,五郎兵卫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离阿由的婚礼还有一个月。终于只剩—个月了,五郎兵卫有时也会感到舍不得。
正因为这样,他每天忙个不停,完全忘了庄助和夜着的事。此外,又因为深信他或许是有了意中人,大概是那回事吧,总觉得—个劲儿地追问也很不知趣。若是喜事,就算不闻不问,庄助那家伙肯定也会一副想说的样子,到时候再好好取笑他一番就是了。只要不是上了坏女人的当,反正是喜事——五郎兵卫正是这么想的。
可是,有一天晚上,他不经意间看到送客人出门的庄助的背影时,突然发现了—件事。
(怎么好像消瘦了?)
庄助的身材,与个子矮小又没肉的五郎兵卫就不用比了,就是与年龄相近的男人相较,他也是很魁梧的。他自己甚至、悦过,小时侯虽然个子高大,个性却很懦弱,时常遭人欺负。
自从在五郎兵卫底下做事以来,庄助始终给人这种印象。这铺子虽小,毕竟是服务业,他却无法对常客说句讨好的客套话,偏巧又笨手笨脚,连简单的料理事前准备,也必须很耐心地教,否则老是学不会。
反之,劳力的工作,庄助都愿意做,而且做得相当好。以前有几个深川的木筏师傅,偶然路过进到店里,喝醉后大吵大闹,说这小酒屋都是男人很乏味。那时,庄助没给其他客人添麻烦,也没任何人帮忙,更没出手打架,只是推着他们,就把那些人赶了出去。因为都是以木材为生的木筏师傅,当然不是力小气弱的人,但是他们离去时,却丢下—句:“那家伙,真是牛劲!”令五郎兵卫非常佩服,也对庄助刮目相看。
而那样的庄助的背影,竟消瘦了许多,连肩膀似乎也下垂了。
一旦察觉了,即使在稻荷屋雾蒙蒙的亮光下,也不难看出庄助的脸颊有些凹陷,睑色也有点灰暗。老是忙着自己的事,竟然对这些都视而不见。每天见面的庄助变化如此之大,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老是想着阿由的事,竟忽略了其他重要的事。
“喂,庄助,你哪里不舒服吗?”
那晚,五郎兵卫如此问道。庄助一如往常,以胆怯的眼神望着五郎兵卫回答:“哪里都没病啊。”
“不是瘦了很多吗?”
“是吗?大概是夏天没食欲才瘦的吧。”
庄助完全不当一回事,五郎兵卫也只能作罢。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连续注意了三、四天,庄助的脸色依旧灰黯,也确实逐渐消瘦。五郎兵卫认为,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夏天的瘦法。你在我这儿过了五年夏天,不是从未这样吗?
“庄助,你好像没有元气。”
“没那回事啊,老板。”
庄助总是如此冷淡地响应。
再也憋不住的五郎兵卫,终于在某天晚上收进绳帘后,招手唤了庄助。
“唉,你就坐那儿吧。偶尔跟你喝一杯好了。”
庄助神情慌张地说:“老板,我不会喝酒……”
庄助虽在小酒屋做事,却不会喝酒。五郎兵卫也深知这一点。
“哪里,不是硬要你喝。你也知道,阿由快出嫁了,我也总是……嗯,心情像是寂寞又像是松了一口气。你就做个样子,陪我喝一杯吧。”
听五郎兵卫这么说,庄助才慢吞吞地坐在角落的酱油桶上。他看起来有点惴惴不安。
(难道是不想让人知道的事?)
五郎兵卫隔着盛满凉酒的大茶杯打量庄助。
“我说,庄助,最近你好像没什么元气。你不要用夏天消瘦的理由搪塞,因为你从来不曾这样。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庄助频频用大手掌擦汗。虽然是夏夜,但此刻铺子十分通风,何况又没有忙着做事,根本不可能流汗。
“是不好意思说的事吗?”五郎兵卫压低声音说道,“难道是赌博或女人的事?还是向人借了钱?”
为了让对方比较容易说出口,五郎兵卫挂着笑容这么问遭,但庄助只是垂着头。他像是不知道该将身子摆哪似的,极力地缩着身子,缩着肩膀。也缩着脖子。
“是不能对我说的事?”
五郎兵卫不想让人有被逼问的感觉,尽量平心静气地问。再说,也没必要逼问。他真的是基于担心才问的。
可是,庄助把手贴在后脑。只低声回了一句。
“因为不是能说清楚的事……”
“很麻烦的事吗?”
“我脑筋不好。”
五郎兵卫有点无言以对,只能看着庄助。
虽说有五年的交情,但五郎兵卫仍不太清楚庄助的事,连庄助到底几岁,他也不是很清楚。
庄助留在稻荷屋做事完全是出于自然。五年前的夏天——正好是现在的这个时期——有个全身肮脏、看似好几天没吃东西的高大男人来到稻荷屋铺子前,拜托五郎兵卫随便给他什么东西吃都行,他身上没钱,但可以帮忙做事抵饭钱,事情就是这么开始的。
那时,说实话,五郎兵卫有些不快。男人身上的衣服不但脏,头发也很蓬乱,虽然脚上勉强算有草鞋,却一眼就能看出是从大老远走来,好不容易才来到江户。
五郎兵卫当时认为,大概是郊外的农民,日子过不下去来江户找工作之类的。又认为,可能身上小心翼翼地藏着仅有的—点钱,在这到处都是陷阱的江户被扒了,因而走投无路。
尽管如此,五郎兵卫还是说了,要是愿意整理堆在铺子后面的破烂,将空酒桶搬到批发商那儿——当时为何会提出这种条件让他抵饭钱,此刻的五郎兵卫仍然想不通。
庄助——那天,等他吃完饭,缓了缓气,才总算问出这名字——是看起来很老实,还是看上去非常可怜,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或是,就最之后阿由第—次看到他时所说的那般?
(那人的眼睛很清澈。阿爸,他一定不是坏人。)
当时,五郎兵卫对扒着饭的庄助问道:“你为什么挑上我的铺子?”
庄助嘴边沾着饭粒,像是不立即回答便很过意不去似的赶紧说:“因为铺子里只有老板—个人。”
“其他铺子不是吗?”
“有女人在的话,她们会嫌我,把我赶走。她们会怕我。”
五郎兵卫不发一语地伸手帮他添饭。
那天,等庄助做完抵饭钱的工作,五郎兵卫试着说,明天要是肯来帮忙,可以让你吃晚饭。庄助连忙答应,第二天依约前来。
这样大约持续了十天,五郎兵卫又对庄助说,工资大概少得可怜,但是可以帮你找住的地方并供餐,要不要留在这儿做事?结果他就一直待到现在。
庄助做了—个月左右,他问老板,你不认为我笨手笨脚是个没用的人吗?
五郎兵卫一听十分惊讶。庄助的确手脚不灵活,但他老实又正直。如果说这种男人是没用的人,那么世上大概到处都挤满了无用的人。
庄助很怯弱,怯弱得不得不那样问雇主,当时五郎兵卫也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尽可能温和地回答:“你不用担心那种事。庄助,你很勤快。”
庄助听后,有如小孩受到夸奖,显得很高烈。接着,他说出了自己的事。
“八岁那时,我帮父亲推大板车……因为是泥路,大板车翻倒了,车上的货砸到我头上。我忘了是什么赁。只记得是个很大的四方形,用覃席包得紧紧的。那东西砸到我头上,听说我昏睡了三天。我阿妈说,因为那样,我才笨手笨脚,比别人迟钝。”
五郎兵卫摇头说道:“我不是怪你阿妈,但你会这样胆怯,不是因为小时候头部受伤而变得迟钝,是你从小听那种话长大的关系。所以,你最好忘掉那些事。”
事实上庄助的确是不辞辛劳地认真做事。五郎兵卫从来对他感到不满,相反,他希望庄助更有自信—点。
除了头部受过伤这件事之外,无论问他什么,庄助总是不肯说。来稻荷屋之前到底做过什么事?家住哪里?有没有替别人做过事?
不管问什么,庄助都只是一脸困惑而已。大概有难言之隐吧!这些情感日积月累。才令庄助变成这般寡言吧。
“我很清楚你不善于说话。”
五郎兵卫喝了一口凉酒。接着说道:“但是,庄助,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我所担心的那种事烦恼,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要是真的是赌博或借钱之类的……”
庄助摇头说道:“不是那样。要是那样,我不会隐瞒的。”
“那,是什么事?”
庄助又缩着身子。
“你说不清楚吗?”
“……老板大概不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