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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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孩子,”曹氏苦笑笑,“宗人府一向执法严厉,决不会可怜谁的。这事千万不能胡来!一旦出了事,犯下欺君之罪,斩了你们俩不算,还会连累两家父母和家人!”
“这……”荣庆沮丧地站在一边。
吟儿站在那儿,脸上看似平和,其实荣庆一番话早已令她心中翻江倒海般地闹腾起来。要按她脾气,她会毫不犹豫地钻上花轿,跟荣庆上他们家的,她宁可粉身碎骨也要嫁给他,认真作一回新娘。可是正如母亲所说,她出了事不要紧,还会连累荣庆他们家人,其中也包括她自己母亲和哥嫂一大家子,因此她敢这样想,却不能这样做。
这当真都是命!她想起那天晚上做的怪梦,她和荣庆两人分别站在南北两边的悬崖上,中间隔着一道万丈深渊。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偏偏走不到一起,只要他们任何一个人往前跨一步,便会摔下深渊粉身碎骨。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正好应了梦中情景。怎么办?她看看荣庆,又看看母亲,突然心中生出一个主意。她决心进宫之前,以身相许,当着母亲的面与荣庆一起跪拜天地,正式结为夫妻,将来她不论出什么事,不管是死是活,她都是荣庆家的人。
吟儿当着荣庆面说了自己的想法,曹氏半天不说话。荣庆非常赞同,激动地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向曹氏求情,让她成全他们俩。其实曹氏何尝不想成全他们,只不过皇家禁地一向规矩森严,进宫廷当秀女,成日在皇上身边,必须是女儿清白身,因为保不住哪一天万岁爷一时兴致所至,看中了哪个宫女,一夜欢好,怀下龙种血骨,到了那时,要是宫女已经与人结婚拜堂,岂不犯下欺君大罪。
“妈!我求求你,反正我已经是荣庆的人,你就让我入宫前跟他结为夫妻。只要这件事不让外人知道,不会惹出麻烦的。”吟儿似乎看出母亲的担心,苦苦求她。荣庆对此也非常坚定,说天大的事由他顶着。眼望着这一对天生的可人儿,被皇廷一道圣旨活活拆散,曹氏说不出的揪心,既想成全他们的心意,又怕逆拂了皇廷圣旨,闯下天大的祸事。
吟儿见母亲曹氏坐在红木椅上不说话,突然拉着荣庆双手走到母亲面前。曹氏一愣,正想说话,荣庆与吟儿已经双双跪下,给她磕过头,然后面对南方拜了天地,接着又相互磕了头。曹氏瞅着女儿和荣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不等开口,已经老泪纵横。
“荣庆!吟儿从此便是你的人了。以后无论出了什么事,你……你都要好好跟她厮守一辈子啊!”曹氏走上前扶起女儿和女婿,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伯母放心!我荣庆对天起誓,一辈子对吟儿好,要是有半点对不住的地方,天打五雷轰!”
曹氏拭着眼泪,将女儿扶到床边坐下,然后低声告诉女儿,她要出去应付一下荣庆家迎亲的队伍,留个空,让女儿和荣庆在一块单独说说话。
曹氏轻轻带上房门走了,屋里只剩下吟儿和荣庆。
吟儿走到梳妆台前,用粉扑对着镜子补妆。荣庆激动走到她身后,双手扶在她瘦削的双肩上,瞅着镜面中吟儿那张艳艳动人的脸蛋,心中无比痛楚。本来今儿是他俩正式结为夫妻的大喜日子,从此他便可以毫无顾忌地跟她在一起,由他怎么亲她疼她爱她,再也不用像过去那样偷偷摸摸地幽会,担心这担心那的,没想到一纸君令,突然改变了一切。
吟儿在脸上扑了粉,又扫了层淡淡的胭脂,然后从镜子前站起,转过身深情地望着荣庆。
“庆哥!不怨天不怨地,无论出什么事,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都是你的人。”吟儿偎依在他怀中,神情显得异常平和。
“吟儿!我……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结发妻子。”
“庆哥!你放心,按宫中规矩,我处处捏着心眼做人,兢兢业业敬事主子,三五年后便可放出宫外,到那时,再回到你身边好好服侍你。万一……万一有什么差错,熬不过这几年大限,只盼你能将我尸骨埋在你们叶赫家坟地里,清明时替我修修坟头上的乱草。我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们家的鬼。”吟儿说到这儿,突然用剪刀从耳边剪下一络头发,双手捧着递给荣庆。荣庆接过吟儿乌黑的青丝,伤心得说不出话来。两人泪眼相向,无语凝咽。
第三章 冤魂梦
吟儿入宫的头一天,在宫女的下房中,躺在屈死宫女的床上,做了一个神秘的梦。恢弘的皇家宫阙,以其辉煌的气势掩盖了无数个人生噩梦,上自皇上后妃,下至宫女太监这些小人物。
吟儿跟着十三岁刚出头名叫王回回的内廷小太监,一路穿过西长街,向咸和右门走去。她小心翼翼地跟在小太监身后,每一步几乎都踩在这位小太监走过的脚印上,不敢越雷池一步。她边走边瞅着宫道两边那一座座长明灯,她觉着好像是一个个人站立在那儿,一块块长方形玻璃灯罩犹如一张张呆板的人脸,毫无表情地瞪着她。四下静极了,除了她和小太监的脚步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她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眼睛也不敢四处乱望,心里说不出地紧张,好像这儿处处藏着神秘和凶险,一不留神便会被这座巨大的宫殿所吞没。
长长的雨道上铺着一码齐的青条石,两边夹着高大的储红色宫墙,宫墙后面高耸着一栋栋飞檐瓦顶,要不是亲眼见到,吟儿绝不敢相信人世间还有如此恢弘的宫殿建筑群。傍午的太阳将东边一溜飞檐瓦顶照得金灿灿的一片晃眼,同时也在雨道上留下大片幽蓝色的阴影,条石板在阴影里隐隐泛着一层浅浅的灰白。
半个月前,她还一心一意想着嫁给荣庆,没想一晃眼,她竟然进了这座皇家宫阙。她觉着自己好像做了个可怕的梦,直到现在她仍然没能从梦中醒来。几天前,在宗人府雁翅楼候选入宫时,她故意没有打扮,甚至脸上连粉也没有扑,抱着侥幸一试的心情,巴望宗人府选不上她。没想到那个长着一副长马脸的大太监(后来才得知是内廷大总管李莲英),一眼便选中她,而且特意分派她到储秀宫当差。在老佛爷身边当宫女,在其他入选宫女看来,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可她并不以为然,进了咸和右门,气氛顿时平和许多,宫墙也比西长街的矮了一截,时不时也能见到远处几个人影走动、小回回指着眼前这条东西走向的横街,告诉她这就是著名的西六宫横街,威震天下的老佛爷便住在这儿。在这座皇城内,人人都称慈德太后为老佛爷,她有时住长春宫,有时住储秀宫。近年来,特别自光绪皇帝正式主理朝政之后,她更喜欢留在储秀宫,因为她当年得咸丰皇上的宠幸,并在这儿生下同治皇上,除了念旧,住在这儿多少也能让人想起她贵为皇母的尊严。
“到了那儿,你先要见宫里的掌事儿的,由她分派你做一些杂活。然后看看你是不是这块料子,再让你拜一位姑姑。姑姑就好比外面的师父,以后你就归她管,事事由她调教你,告诉你宫中的规矩,手把手教你活儿。只有等姑姑认为你合格了,才能让你伺候老佛爷,要不连老佛爷的边也沾不上,所以跟姑姑在一起,你可来不得半点马虎啊!”小回回认真叮嘱吟儿,口气非常老成,一点也不像十三岁的少年。
“小回哥,多谢你指点了。”吟儿连连点头。
“不用客气,以后在宫中日子长着呢,免不了互相照应的。”小回回笑了笑,显然他对这种客气话听得多了。
吟儿跟着小回回由螽斯门走进西长二街,到了储秀宫,见了掌事的刘姑姑。刘姑姑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挺顺眼,领着她在老佛爷睡觉的寝殿外磕了头,并告诉她,“磕了头,你今后就算储秀宫里的人了。”小回回离开后,刘姑姑让一位中年老妈子领她去后宫的“榻榻”休息,让她在那儿等着听候吩咐。所谓的“榻榻”又叫下房,是宫女休息睡觉的地方。榻榻大多都在后院,有三五人一间,也有二人一室,像管事儿的刘姑姑身分高,一人住一间。
她一路跟着妈妈沿着雕梁画栋的庞廊向后院走去。她俩穿过体和殿,然后由偏门进了后院,没走多远,便看见几名太监阴着脸,抬着一付担架勿匆从她身边走过。她本能地看一眼担架,只见被单下裹着一个人,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开着,一只蜡黄的手露在被子外,她一眼便认出是个女人,而且隐约见到女人手腕上有一块青紫的伤痕。看见太监们抬着担架出了后院门,她这才忍不住回过头看一眼张妈,似乎想问什么。张妈一脸的漠然,像什么也没瞧见。
她抬起眼皮四下打量,才发现下房外的连廊上远近站着好几个年轻宫女,她们一个个都阴着脸,盯着担架抬出去的后院门发呆。从她们的神情上判断,这儿一定出了什么大事。
张妈领着吟儿走进紧靠东头一间下房……
眼睛习惯了户外强烈的阳光,猛然走进走廊里的下房,她只觉得里头一团昏黄,一个身穿淡青色长裙的宫女站在窗边发呆。一见张妈带着吟儿走进,宫女慌忙转身迎上来,叫了声“张妈!”
“平姑娘!这是新来的吟儿姑娘。”张妈笑着说。
“地方已经腾出来了。”名叫平儿的宫女盯着吟儿,先是一愣,接着便指着条炕上的空位朝她笑笑。看来这儿一切都井井有条,这位宫女似乎早已得知她的到来,连她的被子都准备好了,整整齐齐放在炕床上。
张妈走后,平儿也跟着走出去。吟儿的眼睛终于习惯了屋里的光线,这才看清楚北墙一溜条长炕,至少能容下四个人。炕上只铺着一个床位,加上她总共才两个人。炕上放着一张小炕桌,桌上放着一盏带玻璃罩的油灯,东墙边放着衣柜和一排木箱,窗边有几把椅子,还有几只小板凳,她放下手中随身带来的软包,那是一块蓝花粗布包着她所有的贴身用物。她站在那儿,心里仍然想着担架上抬出的女人。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生出一种不祥之感。她站在窗边,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两名宫女沿着连廊走过来,低声说什么可怜命苦的倩儿,年纪轻轻一条命,说没就没了之类的话。她们显然在议论刚才的事儿。她慌忙凑到窗前想听个明白,没想宫女们径自向她住的下房走来。她本能地从窗边抽开身子,免得让人以为她存心在这儿偷听人家说话,她转身走到条炕边,开始整理行李。没想两名宫女一边叫着平姑娘,一边挑起门帘进来。
吟儿听见身后响动,慌忙转身,说平姑娘出去了。就在她转身的当口,两名宫女同时愣住,走在前面身材小巧的宫女盯她一眼,本能地向后退一步,倒抽一口凉气,惊叫一声:“倩儿!”吟儿看见她俩一脸的惊慌,不知怎么回事儿,正想告诉对方她不叫倩儿,她是新来的宫女时,两名宫女突然转身向外跑去,两人一边跑一边嘴里说见鬼了。吟儿呆呆地站在那儿,瞅着那两个宫女走远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疑惑,前思后想了老半天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夜里,吟儿躺在炕上,两眼瞪着窗外,远处不时隐约传来阵阵梆子声,这是值更的太监在巡夜。越是着急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着急,隔着炕桌,看见平姑娘睡得沉沉的,心里更着急了。她满脑子像一团浆糊,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全都涌出来,一件事没有完,又冒出另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