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第3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奴才遵旨,凡事一定多多请教李总管。”茶水章听出弦外之音,似乎慈禧将他放到皇上身边,有更深一层的意思。他心里这么想,嘴上自然不敢多问,请了跪安后便一路回到茶水房。
茶水章走后,慈禧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开。特别是经过刚才的一阵怪风,令她非常紧张,嘴上说不怕,心里其实多少有些害怕。这样一来,她找到由头饶了吟儿,也还了秀子一个心愿,她走到观音菩萨像前插上一根线香,然后双手合掌,口中念着阿弥陀佛。
不一会儿李莲英挑起门帘走进,他给慈禧请了跪安后,低声告诉她,说宗人府慎刑司的人在外面等着给吟儿用刑,请老佛爷发落。
“发什么落?吟儿照旧当差。”
“老佛爷!这……这祖宗的……”李莲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碍不着规矩!吟儿今天就是给老祖宗烧纸呢!”慈禧不紧不慢地说,心里头对他老大不乐意。她一向就不愿意让别人牵着她鼻子走,加上瑞王家的事,因此对他催自己发话本能地生出一种反感。
“她给老祖宗烧纸钱,奴才怎么不知道?”李莲英永远也摸不透这位储秀宫说一不二的女主人的脾气,眨巴着眼睛想了一圈,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硬着头皮问。
“不知道?找明白人打听去。差事越当越回去了!”慈禧看他一眼,故意不说显孝贞皇后祭日的事。看见他一脸的愕然,她心里说不出的得意,对于奴才,哪怕像李莲英这种最贴心的奴才,也不能让他完全摸透自己。不用说这种大事,就连吃饭喝茶这类小事,面对几十盘美味佳肴,她从不说哪样菜好,再喜欢吃的菜至多吃两口,决不会动第三筷子。再爱喝的茶,也得五天轮一回,到了期就得换另一种茶。否则,你的好恶一旦让奴才掌握得清清楚楚,总有一天可能被人利用,成为你的弱点。因此让奴才知道你一些心思,却永远不能让他们完全了解你心思。
一大早茶水章就被小回回传到内廷总管值房李莲英的住处。
内廷总管设在西六宫北面紧靠西铁门的重华宫一侧。慈禧住西六宫,而光绪住的养心殿与西六宫仅隔一条横街,值房设在这儿自然是以这两者为中心考虑的。出了西铁门,就能由神武门出皇城,进出非常方便。
李莲英喝了早茶,手中捏着玛瑙鼻烟壶,放在鼻尖下使劲嗅着,一股带薄荷味的清香由鼻孔一直冲进他脑门。他站在值房陈列架边,仔细端详着那只德国制造的自鸣钟。他伸手拨着钟上的发条,钟内立即响起叮咚悦耳的音乐声,同时玻璃罩内走出一列跳舞的男女小人,一个个都是黄头发白脸皮,男的燕尾服,女的西式长裙。瞅着玻璃罩内那些金发碧眼小洋人,他心情好多了。
茶水章掀起门帘,悄悄地走进,站在门边轻轻叫了一声:“总管!您让小回回叫我来有事?”
李莲英转身见是茶水章,立即招手让他过来:“老哥!你这就见外了不是,叫我莲英,要不就叫我老叔。来,你来这儿看看,这是老佛爷赏给我的报时钟,是德国人造的。这玩意儿比宫中的水漏准多了不说,还能转出许多小人来。你看,这里头的小人活灵活现的,可惜这些小人儿唱什么听不懂,要是能像大戏台上角儿会唱京戏就太棒了,你说是不?”
“那是那是,看来这些高鼻子黄头发的洋人不光会开枪放炮使蛮力,做起工来也挺精巧的……”茶水章连连点头,心里却想着他叫他来这儿究竟有什么事。
“老哥,”李莲英叹口气说,“这些洋人是我们老佛爷一块心病。现在朝廷中有人主张学洋人,其实老佛爷也不反对,只不过不能让祖宗大法全给改了……你说是不是?”
“那是那是!”
一名小太监进来替他们沏了一壶茶,替他们各人倒了一杯放在茶几上,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出去,李莲英与茶水章在茶几边坐下。
“老哥!最近好一阵子没跟你单独说话了,挺想你的,所以让你过来坐坐,喝杯茶,这可是上好的龙井茶啊。”
“好茶,好茶。”茶水章双手捧着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低声问道,“老叔,您叫我来就为让我品茶?”“品茶当然是其次,主要是恭喜你高升啦!”
“老叔!”茶水章盯着李莲英,“这又是您的保举。我好好的茶水房不让干,愣把我搁火上烤。我是那个材料儿吗?”
“是万岁爷自个儿看上你,硬是从老佛爷身边把你要过去的。”李莲英端着小茶壶一边喝水一边笑着说,“其实老佛爷心里舍不得,但为了你前程,才让你去的。你在寿茶房是八品侍监,熬到头儿不过赏你个七品。到了养心殿,上来就是宫监,正六品!连升几级呀。你说哪头儿挑子热?”
“反正我说不过你。咱们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就是别倒出来!”
“还有美事儿呢。储秀宫这边儿,你的钱粮照发!”
“这里边儿又憋着什么宝呢?”
“说对了。养心殿那边儿有什么大动静,你别忘了赏我个信儿!”
“什么?”茶水章一愣,“闹了半天,你让我给你当眼线呀?”
“这有什么不好。一手托两家。”
“得了吧,我老章干不了,您另请高明吧。”
“不不,就是你了。”
“我还是留在储秀宫烧水,这就跟老佛爷辞去。”
“你呀你,”李莲英笑得一口水喷出来,“你混!你也不琢磨琢磨,要不是老佛爷,我敢往皇上身边儿卧个底吗?老佛爷瞧上你了,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还得告诉你,要是干砸了,别往老佛爷那儿推。我也不认账!”茶水章呆呆地坐在那儿两眼发直,这才想起慈禧昨儿晚上说的话,顿时觉得自己被李莲英装进了套子,而且一定是他出的馊主意。看见对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脸上说不出的凝重,李莲英放开嗓门大笑起来,伸手拍着茶水章的肩膀:“害怕了?是不是担心现在暗中替老佛爷做事,有一天老佛爷不在了,万岁爷掌了大权,让万岁爷知道就完了……”
“老叔!你我多年的交情,既跟定你,出什么事我都不在乎。”茶水章硬着头皮说,其实心里非常厌恶这种差事。
“好好!”李莲英满意地点点头,“就要听你这句话。你让我放心,我也让你放心,以后无论出什么事,我也绝不会供出你。你只要自己小心,不要让万岁爷和他身边的人知道这一层关系就行了。”
“老叔,”茶水章犹豫半天,终于硬着头皮说:“我想来想去,觉得你还是把我调回老佛爷身边好。”
“为什么?”李莲英眯着两只长眼,额头下面像裂了一道缝。
“跟你说实话,我这人嘴笨心实,实在当不了这份差事……”
“看你又来了。忘了老佛爷怎么说的!”
“老佛爷说得不错,我天生没出息,只能是个烧水熬汤的命,不像你,生就做大事的料。”
“老哥!”李莲英盯着茶水章,神色凝重地,“你该明白,有些事一旦起了头,非做到底不可。就像我,既然坐上这个位子,只要不被别人拉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老叔!您想过没有,老佛爷跟万岁爷是一家子,娘儿俩,无论什么事闹翻了,不多会儿就好了,你我夹在中间,到头来两头不是人。你说是不?”茶水章不敢说自己不愿当眼线,反过来以站在李莲英的立场上说出其中的利害。
果然,茶水章这几句话一下子说到李莲英心里。他盯着茶水章,半天没说话,心里却翻江倒海。
近来接二连三出事,秀子的死和吟儿闯下的祸,搅得他心烦意乱。昨晚上慈禧出人意料地饶了吟儿,他当时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后来一查才知道昨儿是道光老祖宗显孝贞皇后的祭日,这样吟儿才捡回一条命。这件事令他担心,随着慈禧年纪越来越老,脾气也越来越怪,经常心血来潮,说变脸就变脸。正如茶水章所说,眼下皇上主理朝政,她是既想放下心来享清福,又放不下心不管朝政,心情非常矛盾。特别围绕着新政之争,她骨子里不赞成,但又不愿正面出来反对光绪。朝廷上不顺心的事积在心里,只能在一些小事情上发作,故意找光绪的茬。比如光绪成天不理皇后,专宠珍主子,为了这慈禧让他暗中派人盯梢,查出珍妃一个月到底和皇上在一起多少天。其实这些事对皇上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历朝历代,从来没人过问,而她偏偏要管。他不敢不听命慈禧,但这样做肯定会得罪光绪,因此无论他怎么做,正如茶水章所说,到头来他只能夹在中间两头受气。
他十三岁进宫,今年整四十一个年头。想到自己已经五十四岁,官居内廷二品,这可是大清国历朝历代所没有的,他不能不感激慈禧特别的恩宠。但另一方面,慈禧今年已经六十二岁,虽说身体很硬朗,但毕竟不年轻。皇上才二十六岁,不用说眼下万岁爷主政,就是他暂不问朝政,这大清国江山迟早也是他的天下。他不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其实心里早就想好了一个万全之策。他嘴上却没有说,脸上更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他看一眼茶水章,仍在揣摸他说的话,并在心里再三提醒自己:千万别小瞧了这个人。
茶水章回到茶水房,站在窗前瞅着鸟笼里那只画眉,这是吟儿送他的。听着小鸟无忧无虑的叫声,想到明儿他就要离开这儿,从此再也不会回到储秀宫了,心中涌出一股淡淡的惆怅。
他十八岁进宫,连头带尾二十三年,干过各种差事,就数伺候慈禧时间最长,连头带尾十四年,先是在长春宫,后来搬到储秀宫,他已经习惯了寿茶房,这儿似乎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特别像现在,外面刮着西北风,屋里炭火烧得红红的暖暖的,炉边冒出淡蓝的火舌带有一种特别的木质的香味,一溜红泥炉上的砂锅冒着热气,热气中透出各种各样的香味儿。他不用舌头尝,凭着气味儿便能分辨出汤水的咸淡酸甜,知道哪个砂罐该添哪些料,什么时候加水,哪个炉子要压火、添炭等等。总之,他好像命中注定属于这儿,他也乐得在这儿呆一辈子。这一切,将随着他的离开结束了。
他本来以为回万岁爷身边当差,自己一心一意好好侍候万岁爷,尽一个当奴才的本分就行了,没想李莲英却暗示要他当眼线,皇上那边有什么情况要向他报告。他心里生出一种怨恨,恨李莲英不该做了套子让他钻。他早就听说慈禧与光绪政见不同,但其中的是非曲直他不清楚,正如朝廷的事国家的事他不清楚一样。他也不想弄清楚,这些大事是主子的事,从来没奴才的份,何况大清国历代都有严格的规矩,内臣干预朝政者都要受到极为严厉的惩罚。
在慈禧与光绪的复杂纠葛中,他不敢背叛老佛爷,也不想对不起万岁爷。过去他在茶水房烧火,对他不是个问题,现在却无法回避这一现实,偏偏李莲英又找到他,硬要将他拖进这个他竭力避免卷人的漩涡中。怎么办?他苦苦思忖着,似乎干也不行,不干也不妥,越想越觉得前面的路非常凶险。
他双手捧着水烟袋,闷闷地吸烟,一边望着挂在窗前的鸟笼中那只活蹦乱跳的画眉,心里不由得羡慕起笼中的鸟儿。尽管它关在笼子里,自己站在笼子外,从某种意义上说,鸟儿比自己要自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