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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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杂乱,东一个西一个。
一路上跑散了不少人。这么多女主子,连吟儿在内,总共只有两名宫女,因此她们格外辛苦。太监们烧了一锅热水,吟儿和另一个叫娟子的宫女分别伺候着慈禧、隆裕、瑾妃、元大奶奶和四格格等女主子。吟儿是皇上身边的人,所以除了伺候这些人,还得照顾光绪,她两头忙着,比谁都辛苦。
她舀了一盆热水,按规矩首先给慈禧送上,慈禧洗了脸,又用剩下的水洗了脚。她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一点也不像皇后。大阿哥和四格格们,再苦再累也咬着牙不出声。
吟儿蹲在地下,帮慈禧洗脚。过去她和慈禧在一起,除了某些神秘和敬仰外,更多的是一种害怕。因为珍主子的事,吟儿除了害怕,心里更多的是某种厌恶。
慈禧望着吟儿,问起宫女中还有谁跑出来了。吟儿说除了绢子,眼下就她一个人跑出来。
“唉!这么些人,就逃出你一个?”慈禧一脸愁容地说,其实她心里想弄明白,吟儿早早与小回回一块儿走的,为什么会没赶上车队。她处置珍妃时,她到底在哪儿,看见什么没有。
“这怕是缘份。”吟儿躲着对方的目光。
“你不是早早就离开了乐寿堂,怎么也没跟上车队?”
“都是奴婢大意,不该忘了皇上的东西,又赶回乐寿堂去取,半道上走错了道,等回到神武门车队已经走了……”
“你没见到崔玉贵他们?”慈禧突然提起二总管的名字,吟儿心里不由得一惊,心想就是这家伙带头将珍主子推下井口的。她这时才明白慈禧问话的意思,连忙摇摇头,说没见到二总管。
“那就难怪了,要不崔玉贵一定会带你一块儿走的。”慈禧显然松下一口气。正想告诉吟儿,她见到她哥哥了,幸亏对方救了她的驾,她哥哥一点儿也不像她说的那样没出息。
没等慈禧的话说出口,门外传来光绪和李莲英的争执声。听得出,光绪情绪非常激动,无论李莲英怎么劝也不听,执意要进来。其实为了珍妃的下落,光绪已经不知问了多少遍,慈禧一直跟他绕圈子,现在看来,这事儿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慈禧思忖片刻,让吟儿去门外请皇上进来。
光绪进门后,慈禧正在洗脚。慈禧指着脚脖子,让吟儿替她用力揉揉,因为这一路用了不少脚力,脚脖子酸胀酸胀的。按旗人规矩,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当儿子的也得回避。因为光绪思念珍妃心切,也就顾不上些种礼貌,硬着头皮站在那儿。
“儿臣给皇爸爸请安,”光绪终于开口说道。
“你好像有话儿要跟我说?”慈禧明知光绪为了珍妃急得不行,却慢慢悠悠地问。
“是,儿臣听说皇爸爸恩典,让珍儿一块儿出来了……”
“那又怎么着?”慈禧反问。
“可是儿臣一直没见她露面啊!”
“怎么,你找我要人来了?”慈禧挺起腰板,不高兴地沉下脸,拿出她一惯以进为退的本事。
“不不。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光绪连忙解释,“我只是想问问她在哪儿失散的,也好派人去找。”
“别费那个劲了,珍儿她没出来。”慈禧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她,她没出来?!”光绪顿时愣在那儿,张着嘴,一时闹不清慈禧话中的意思。吟儿听到这儿,不敢相信她的耳朵。这么天大的事儿,由老佛爷嘴里说出来,就像说晚上的饭菜味儿太淡,明儿多加点盐。看来珍主子一条命,还不如老佛爷几句话精贵啊!
“手底下别停,给我多揉揉。”面对儿子的震惊,慈禧毫不在意,一边指点吟儿继续替她按摩。
吟儿答应着,手上的动作加快许多。瞅着娘儿俩这场对话,心想天底下真有这么硬心肠的母亲,说到底,皇上不是她亲生的,要是她亲生的,她一定不会这样对待他。她看见光绪眼里滚窜泪花,喉结像只算盘珠子在他瘦削的脖子上下滚动,似乎一不小心便会从皮肉里掉下。她同情皇上,更可怜皇上,觉得珍主子嫁给他这样一位皇上,既值得,同时又实在太那个了。值得是因为自古到今,没听说有几个当皇上的能这样爱一个女子。太那个什么的,她也说不清,反正是皇上太老实,太柔弱了。话又说回来,谁个当儿子的碰上像慈禧这样厉害的妈,不老实也得老实。这就叫命,一物克一物。慈禧天生就是万岁爷的克星。
慈禧等光绪说话,等了好一阵子,仍不见他说话,这才作出一副沉重的样子对光绪说:“我本想晚几天再跟你说的,让你也缓缓劲儿。从心里说,我原打算带她一块儿走。你想想,洋人真打进宫中,能放过她去?不如带出来放心。”说到这儿,慈禧突然抬眼看着吟儿,说她当时也在场,“吟儿,是我让你去北三所传的话,我是这么说的吧?”
“是这么说的。”吟儿不得不点头应声,当时的确是这样,至于后来发生的一切,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想到后来的事,她心里说不出地悲愤。天地良心!原来上下两片嘴皮子,翻过来掉过去竟然可以这样说话啊!
“瞧瞧!幸亏还有证人。”慈禧耸耸肩。
“那……那珍儿怎么说的?”光绪满脸沮丧地问,这大概是一种本能,想知道珍妃究竟怎么了。
“她自个儿不乐意。”
“不会的。”光绪急了。
“什么叫不会?”慈禧反驳光绪。
“儿臣是说,您跟她说清楚没有?”光绪连忙改口。
“我顶着炮火连天,眼瞧着洋兵打到家门口儿,掰开揉碎了,都跟她说明白了。我说皇上在前头等着你,咱们把前边的事先搁在一边,好歹同船共渡,也算搭个伴儿……可珍儿她天生那倔脾气,硬是咬死了不肯走!”
“为什么?”
“她说了,国破家亡,她要殉节!”
“殉节?”光绪重复着这最后两个字,手脚不由得发凉。
“就这样,她硬是不肯走,说洋人打进来,她就一头跳下井口!”慈禧明说到这儿,不由得拭着眼窝里的泪水,喃喃低语,“珍儿,你给咱们全宫的后妃长脸了!”
吟儿呆呆地望着这位一向令她敬仰的老佛爷,这会儿才真正觉得她的厉害,不愧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高手,她本以为在珍主子这件事情上,由她那张巧嘴说破了,也是他对不住皇上和珍主子,没想到她竟然能将这事儿说活了,珍主子一下子成了洋鬼子害死的英雄。
“不,不不!她不会,也不该这样……”光绪语无伦次,不敢相信珍妃真的就这么走了,从此离开他。
“好烈性的孩子!我以前还真没瞧出来。”慈禧长吁短叹,一边说一边轻声啜泣。
光绪情绪激动地跪在地下,仰天长叫一声:“珍儿”,止不住地放声痛哭。吟儿心里本来就难受,见光绪哭得那样伤心,越发觉得对不住他。她没能在最后一刻跟着珍主子,所以才……想到早上亲眼看到的那一幕惨剧,而老佛爷直到现在仍然在骗万岁爷,说珍主子准备跳井,其实她早就让人推下井里了。想到这儿,吟儿心里憋了一整天的悲伤突然涌出心窝,情不自禁地跟在皇上后面放声大哭。
慈禧吃惊地望着吟儿,见她哭得比光绪还要凶,浑身在一片嘶哑的哭泣中颤抖着,心里冒出一丝愤懑,没想她竟然对珍主子有那么深的感情。与此同时,在吟儿的哭声中,慈禧心里一团疑云也在吟儿的哭声中消释了,在珍妃这件事情上,慈禧最不放心的是吟儿。即便她问过她,但她仍然不放心。可吟儿这一哭,证明她确实不知道这件事的底细,要不她不会听说珍主子要跳井,做出如此强烈的反应。
立过秋了,天仍然热得不行。
哭得死去活来的光绪终于安静下来,他躺在临时铺就的地铺上,两眼瞪着天棚顶一动不动。他那本来就苍白的脸上更显得毫无血色,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像一副石刻的面具。
吟儿坐在地下,像宫中守夜的那样坐在光绪身旁,烧着艾草用来熏蚊子,一边不停地替皇上扇扇子,怕热着他。望着皇上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她心里说不出地冲动,想将珍主子被人落井下石的真相告诉皇上。话到嘴边,她又咽回去,觉得这会儿不是时候。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总有一天,她要亲口告诉皇上珍主子被老佛爷害死的真相。
记得大半年前,她离开北三所时,珍主子硬是将那只搬指交给她,从那会儿起,珍主子对她的命运似乎已经有某种预感。当时吟儿劝她,说她和皇上一定能再见面。她这么安慰珍主子,其实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当时,她没想到,恐怕连聪明过人的珍妃本人也没想到,会闹到眼前这种结局啊!
过了好一阵子,她看见皇上闭上眼。毕竟光绪太累了,颠了一天不说,从早到晚米水没沾过牙,加上为了珍妃的事伤心过度,终于昏昏睡去。瞅着皇上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下,吟儿估计他睡着了,这才悄悄爬过去,吹了小木箱上的油灯。
吟儿靠在墙根坐在地上,屋里漆黑一片。闻着满屋子艾草烟的香味儿,她长长地喘了一口气。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得先忙完了主子的,然后才论到奴才的,哪怕是想心事,也得等安顿好主子,当奴才的才能挤出时间来想自个儿的事。这不,直到她安顿好皇上安安稳稳睡下,这才想起小回回跟她见面时说的话,说他前一阵子见到荣庆了,荣庆让他转告她,他还活着!
这话是吟儿跟着小回回去神武门的半道上说的。当时,洋鬼子要进城,四下乱哄哄的,加上她心里惦着珍主子,所以当时小回回的话从耳边一过,没顾得上多想,这会儿夜深人静,皇上的心操完了,“他还活着”这句话突然从脑壳里冒出来,想到他还活着,她刚刚落下心儿立时闹腾起来,自从荣庆武昌出事后,一年多没他任何消息,所以小回回带来的口信就像大日头下的一声旱天雷,令她在这近乎绝望的等待中看到了希望。
想起小回回说荣庆人就在北京,她立即联想起慈禧提到她哥福贵的事。吃过晚饭那会儿,老佛爷担心她知道珍主子被人投入水井的内情,问了她许多情况,最后提到了她哥哥,说福贵这次随驾有功,她要给他个恩典,好歹赏他个官做做。当时她说不出地纳闷。首先她哥根本不懂武功,怎么能护驾有功?当时要不是皇上为了询问珍主子情况突然闯进,她也许会问问清楚,她哥哥护驾有功到底是个什么说法。会不会荣庆冒充她哥,正好与老佛爷碰上了,从老佛爷嘴里所描述的那人个头和模样儿,跟荣庆差不太远。一想到这儿,她浑身上下的血像被一把火点着了……
突然,窗外传来一片沙石落地的响声。这声音,听着很像山里的风吹着树叶儿,一阵沉下,一阵又响起。一下又一下,总共三下。吟儿的心顿时绷得紧紧的,在别人听是风声,在她听来这可是荣庆跟她约会的暗号。当年她在家的时候,每次荣庆迫不及待地想见她,总是用这种办法将她从家里勾出去。她按住心跳,从地上爬起,悄悄走到窗边,由窗棂里向外张望。
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见一个人影由不远处一闪而过,然后站在墙边一株大树下,她顿时明白,荣庆跟着车队追她来了。
她站在那儿喘了一阵子气,听着光绪均匀的鼾声,终于踮着脚后跟走到房门边,轻轻抽了门栓,像只灵巧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