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囚门-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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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枫叫内值班的犯人把米兰送回监房,便又与冷白冰谈了很久。秦枫有一种不彻底让冷白冰服输认错就不罢休的冲动。开始好一阵,冷白冰都采取沉默态度。她从骨子里不想也不敢彻底激怒秦枫。后来她便被秦枫一环紧扣一环的攻心战术击败。她第一次在干警面前承认自己犯了错,也是第一次接受了批评。她走出办公室的门时真心实意地对秦枫说:“秦干事,我们太无缘,再过七天我就刑满了。不过后会有期,我会回来看你的。”
冷白冰走后秦枫一直坐在办公室里,她有一种胜利后的满足。这种胜利是征服别人之后,无法言语的一种愉快。也就是从这天开始,她决心帮助米兰。她要让米兰振作起来,面对现实,顺利地度过服刑期。
44、自由了反而不真实(1)
冷白冰满刑那天,天气格外晴朗。一年两次的减刑大会正在准备之中。因为要开大会,所有的犯人都没有出工。这天除了宣布减刑释放人员之外,乔萍萍的案子已经审理下来,支队将两个会集中在同一天里进行。
监房里闹哄哄的,冷白冰提着自己的东西与米兰道别后,她朝着监狱的大门走去。她不知道为什么两只脚飘飘忽忽的。她环顾左右,所有的人都在看她,她便有些心惊肉跳。坐了近二十年的牢,如今终于获得了自由反而不自在起来,心脏紧绷绷的。她走进办公室拿到释放证明书时,这种感觉就更为强烈。
拿到释放证明,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监狱最后一道大门。然而冷白冰却显得畏畏缩缩,举步艰难。她站在花池的一块石头上,假装整理东西。她再次拿出释放证明,上面白底黑字清清楚楚写着冷白冰刑满释放。她却觉得很不真实,像是谁在跟自己开一个天大的玩笑。
开会现场已经开始布置。喇叭里传出一个女人的歌声。冷白冰重新提起东西朝外走。走出最后一道大铁门时,冷白冰突然觉得世界宽大得空空荡荡,心情却格外寥落。她回过头再看了一眼监狱,竟然满眼泪光。冷白冰突然悲凉地感到自己像一个陈旧的器具那样,被时间深深地埋葬和遗弃。现如今她历尽艰辛和磨难从时间的尘埃中凸现出来,却不知自己身为何物身处何地,手足无措。
冷白冰走上大路时,迎面开来几辆警车,虽是几辆却也显得浩浩荡荡。冷白冰避到路边,警车一路鸣叫开到了监房大门口。
车上的工作人员下来之后,一个背枪的战士打开了警车的后门。贩卖乔萍萍的川和西,先后从车里爬出来,他们将带着铐子的手举过头顶,然后跳到了地上。他们对监狱的环境感到非常新奇,进了大门之后仍不停地四处张望。
监狱的干警将法院和支队领导引入大会现场,各中队的犯人早已列队坐好,等待大会的开始。
法官在主席台上宣布加刑大会开始时,川、西还有乔萍萍被带到了会场的前面。会场内顿时一片嘈杂,洪水般的目光使得台上的三个人不安起来。
川和西因为窝藏罪拐卖妇女罪,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五年。而乔萍萍因为脱逃罪被加刑一年。大会结束后,川和西被送往别的劳改支队服刑,乔萍萍调离伙食堂回中队参加劳动。
女人们仍不肯离去,她们的内心活跃着一种幸灾乐祸与己无关的兴奋。女人们成群结伙地议论着,其实她们最不能压制的兴奋还是下午的减刑大会。那是个伟大的时刻,有些人会突然在那样的时刻获得意想不到的结果。她们心存侥幸的时候,每个人都认为自己一向表现不错,就算不太好,万一幸运之星降落到自己的头上,获个劳改积极分子、记功奖励及大会表扬什么的,为下一步减刑打下基础,也算是老天有眼。这样的等待格外漫长,特别是有可能获得减刑和奖励的犯人,她们更是无法控制自己。与其在慌乱中度过,不如在人群里讲讲别人的事,使自己的情绪渐渐变得平静。
下午两点减刑大会准时开始。太阳直射着人的头顶,整个大坝子没有一点遮拦。但会场下面却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昂首以待。
法官宣读减刑人员的声音洪亮透明,在耳朵里像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墙,直震得心脏阵阵发颤。
法官念完了几十个减刑人员的名字,头上渗出大滴的汗珠来。凡听见自己名字的人都站到主席台前面。领取减刑证后,面对会场站着,直到所有人名字念完,她们才回到会场。
那阵有如翻江倒海的声音过去之后,会场里没有听见自己名字的人,情绪显得十分沮丧,所有的激情如潮水样退落下去。她们感到了天气炎热的不可忍耐和烦躁。会场里有人开始讲话。而主席台上正在准备宣布获劳动改造积极分子的名单。整个场景像是有意留出时间,让情绪低落的人整理一下似的,从念完减刑人员名单到宣读劳改积极分子名单,中间整整隔了五分钟的时间。
宣读名单的法官换了一个女的,她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一盘沙子似的抛撒出来。众人正为这种声音感到不适的时候,这个女法官的手碰到了扩音器的喇叭,整个会场被一种尖厉的电波声搅乱了。会场里的人叽叽咕咕开始讲话。女法官停止了宣读,一个专门管理音响设备的男干警,手忙脚乱地在台上调试声频。这样大会时间又向后拖延了几分钟。
坐在人群中的米兰始终显得坐立不安,丢魂失魄似的。无论减刑或奖励都与她无关,她不停地四处张望。冷白冰的离开使米兰心空如洗,她有一种无着无落的感觉。她想这会儿的冷白冰该坐在了回家的汽车上,随着汽车的远离,冷白冰再不会回望身后的道路。米兰这样想着便有了坐车的感觉,强烈的日光下,人群变成了牛群,伴着尘土飞扬,一路从天的尽头俯冲过来。
米兰动了动身子,再一看发现自己的眼前吊着一个盐水瓶子,她一抬手,盐水瓶子就晃晃悠悠地转。门外有扫地声,竹扫帚在干燥的水泥地面上哗啦来哗啦去,还有人在咳嗽。犯人医生从白布帘子前面探过头来,见米兰睁着眼,便又将头缩了回去。有人敲门走进了医务室。
犯人医生道:“秦干事。”
秦枫问:“怎么样?”
44、自由了反而不真实(2)
犯人医生说:“她中暑了,没事。”
秦枫掀开白布帘子便看到了米兰。米兰佯装睡着的样子,她怕见秦枫,她有一种非常羞辱的感觉。秦枫走到米兰的床边,伸出手在米兰的额头试了一下,收回手时她对犯人医生说:“输完液,给她开两天病休条,我来签字。”
米兰觉得心窝子和眼窝子都热烘烘的,一睁眼泪水珠子样骨碌骨碌滚下来。这时米兰听见小黑鸭在窗子外面向犯人医生求情,要求进医务室看米兰。犯人医生推辞了半天不让小黑鸭进,小黑鸭就趴在窗子上呱哒呱哒不停地央求她。最后犯人医生极不耐烦地说:“只准进来五分钟,我这还要给别人看病打针嘞。”
小黑鸭一颠一拐地跑到米兰床边说:“你没事了?”
米兰擦擦眼泪说:“谢谢你。”
小黑鸭不耐烦地说:“你这人什么都好,有文化,长得又不难看,就是爱哭。哭得整个人倒霉兮兮的,难道你不觉得哭是没有用处的?我从小皮厚难得哭出来,有时真想哭一哭,就是哭不出来。”
小黑鸭见米兰不说话只看着屋顶便又说:“嘿,我们来的新犯也有获大会表扬的,你猜是谁?”
米兰摇摇头说:“这又能怎样?”
小黑鸭竟急了说:“你怎么一点不开窍呀?刚来就获表扬,就说明在干部那里挂上了号,接下来记功、劳积、减刑,狗日的别人的运气为什么就那么好呢?我不是天天老老实实在干活吗?干部从我身边走过总是看不见。叶青干什么了?何清芳又干什么了?还在监狱里剥削我。”
小黑鸭唉声叹气地走后,米兰脑子里一直乱糟糟的。犯人医生替米兰拔掉盐水针头后,米兰躺了很久才回监室。在楼道里郑大芬迎面走来,她旁若无人地直冲过去,与米兰擦身而过时,故意用肩头撞了米兰一下。米兰想起冷白冰临走时的话,心里跟针刺样地难受。她认为冷白冰说得对,自己无论从哪方面都不是郑大芬的对手,不能与郑大芬正面交锋。在监狱任何人都不能依靠更不能相信。
米兰刚躺上床,郑大芬便进来了,她横冲直撞地在屋子里走动,嘴里不停地骂着脏话,谁也不搭理她。这时廖芳娇抱着东西进来了,郑大芬立即笑迎上去:“廖组长,你睡这张铺。”
廖芳娇说:“我现在不是组长。”
郑大芬说:“你就是组长。”
郑大芬替廖芳娇把东西铺在冷白冰睡过的那张床上,然后她坐下来正对着米兰的铺,昂着头发出一串怪里怪气的笑声。
廖芳娇问:“谁睡在那儿?”
郑大芬说:“还会有谁,这人一来就抗改。今天大会一开,嘿,她便装死过去。装死也不过一两次,次数多了别人也看明白了。”
廖芳娇从入监队调回中队,住在楼下监室里,说是楼下潮湿不干净,三番五次要求换监室,冷白冰走了,她便搬了上来。内勤干事磨不过廖芳娇,也就同意她换监室。她仍以组长的身份自居,同监室的人依然要把每月的零用钱交到她手里,还有接见时家里送的东西。
廖芳娇在吃晚饭前,把她住这个监室的有关“政策”,简单地说了一遍。大家便一窝蜂似的下楼排队打饭去了。米兰最后一个从楼上下来,她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出大门时她看见乔萍萍在另一个队伍里面。米兰避疫似的调转脸,乔萍萍暗黄的脸一下子闪出一道亮光,她叫了声米兰,便都朝着各自的窗口排队打饭。
米兰上楼时,小黑鸭从后面跟上米兰,她手里拿着一包卫生纸,在米兰眼前晃了一下。
小黑鸭问:“唉,要不要?便宜伍毛。”
米兰上楼之后就去找钱,可是却找不着。
米兰说:“我的钱丢了。”
小黑鸭问:“你放什么地方的?”
米兰仍不死心地再次翻了一遍枕头说:“我就藏在这里面的。”
小黑鸭说:“你肯定找不着了,下来吧。”
米兰从床上下来愤懑地说:“肯定是郑大芬和廖芳娇。”
小黑鸭吧嗒了几下嘴说:“既然知道别人要害你,怎么不小心点呢?”
米兰说:“没想到她们下手这么快。发钱的时候,廖芳娇还说交钱给她是自愿,决不强迫,所以我就没给她。”
小黑鸭嘿呀哈呀地笑起来说:“算啦,算啦,乔萍萍在晒衣服的后面等你。那里没人,她想跟你说话。”
米兰说:“我不去,我历来与她没什么关系。”
小黑鸭说:“哎呀,同是天涯沦落人,你何必计较那么多呢?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想她也是关的时间太长了,闷得找不着人说话。”
米兰在小黑鸭边推边搡之下,走到了晒衣区。乔萍萍坐在一张小凳子上等她。米兰有些惴惴不安,她不知道与乔萍萍的见面,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灾难。不过她很感激乔萍萍没陷害自己。乔萍萍比起先前与其说是消瘦了许多,不如说是一块塌陷下去的水坑,整个感觉朽垮垮的。原先留在脸上的蛮横气焰早已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潦倒。米兰靠近处的一块砖头坐下了,坐下就随手捡一根小棍在地上画来画去。
乔萍萍说:“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整天不说一句话。”
米兰抬起头再次看了乔萍萍一眼,然后她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