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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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次日,便叫了船仍回上海,耽搁一天,又到镇江稽查了两天帐目,才雇了船渡江到扬州去。入到了江都县衙门,自然又是一番景象。除了继之之外,只有文述农是个熟人。我把各处的帐目给继之看了,又述了各处的情形,便与述农谈天。此时述农派做了帐房,彼此多时未见,不免各诉别后之事。我便在帐房里设了榻位,从此和述农联床夜话。好得继之并不叫我管事,闲了时,便到外面访访古迹,或游几处名胜。最好笑的,是相传扬州的二十四桥,一向我只当是个名胜地方。谁知到了此地问时,那二十四桥竟是一条街名。被古人欺了十多年,到此方才明白。继之又带了我去逛花园。原来扬州地方,花园最多,都是那些盐商盖造的。上半天任人游玩,到了下午,园主人就来园里请客,或做戏不等。
这天述农同了我去逛容园。据说这容园是一个姓张的产业,扬州花园,算这一所最好;除了各处楼台亭阁之外,单是厅堂,就有了三十八处,却又处处的装璜不同。游罢了回来,我问起述农,说这容园的繁华,也可以算绝顶了。久闻扬州的盐商阔绰,今日到了此地,方才知道是名不虚传。述农道:“他们还是拿着钱不当钱用,每年冤枉化去的不知多少;若是懂得的,少化几个冤枉钱,还要阔呢。”我道:“银钱都积在他们家里也不是事,只要他肯化了出来,外面有得流通便好,管他冤枉不冤枉。搁不住这班人都做了守财奴,年年只有入款,他却死搂着不放出来,不要把天下的钱,都辇到他家么。”述农道:“你这个自是正论。然而我看他们化的钱,实在冤枉得可笑!平白无端的,养了一班读书不成的假名士在家里,以为是亲近风雅,要借此洗刷他那市侩的名字。化了钱养了几个寒酸倒也罢了,那最奇的,是养了两班戏子,不过供几个商家家宴之用,每年要用到三万多银子!这还说是养了几个人;只有他那买古董,却另外成就一种癖性,好好的东西拿去他不买,只要把东西打破了拿去,他却出了重价。”我不觉笑道:“这却为何?”述农道:“这件事你且慢点谈,可否代我当一个差,我请你吃酒。”我道:“说得好好的,又当甚么差?”
述家在箱子里,取出一卷画来,展开给我看,却是一幅横披,是阮文达公写的字。我道:“忽然看起这个做甚么?”述农指着一方图书道:“我向来知道你会刻图书,要请你摹出这一个来,有个用处。”我看那图书时,却是“节性斋”三个字。因说道:“这是刻的近于邓石如一派,还可以仿摹得来,若是汉印就难了。但不知你仿来何用?”述农一面把横披卷起,仍旧放在箱子里道:“摹下来自有用处。方才说的那一班盐商买古董,好东西他不要,打破了送去,他却肯出价钱,你道他号甚么意思?原来他拿定了一个死主意,说是那东西既是千百年前相传下来的,没有完全之理;若是完全的,便是假货。因为他们个个如此,那一班贩古董的知道了,就弄了多少破东西卖给他们。你说冤枉不冤枉?有一个在江西买了一个花瓶是仿成化窑的东西,并不见好,不过值上三四元钱;这个人却叫玉工来,把瓶口磨去了一截,配了座子,贩到扬州来,却卖了二百元。你说奇不奇呢。他那买字画,也是这个主意,见了东西,也不问真假,先要有名人图书没有;也不问这名人图书的真假,只要有了两方图书,便连字画也是真的了。我有一个董其昌手卷,是假的,藏着他没用,打算冤给他们,所以请你摹了这方图书下来,好盖上去。”我笑道:“这个容易,只要买了石来。但怕他看出是假的,那就无谓了。”述农道:“只要先通了他的门客,便不要紧。”我道:“他的门客,难道倒帮了外人么?”述农道:“这班东西懂得甚么外人内人,只要有了回用,他便拍合。有一回有个人拿了一幅画去卖,要价一千银子,那门客要他二成回用,那人以为做生意九五回用,是有规矩的,如何要起二成来,便不答应他。他说若不答应,便交易不成,不要后悔。卖画的自以为这幅画是好的,何忧卖不去,便没有答应他。及至拿了画去看,却是画的一张人物,大约是‘岁朝图’之类,画了三四个人,围着掷骰子,骰盘里两颗骰子坐了五,一个还在盘里转,旁边一个人,举起了手,五指齐舒,又张开了口,双眼看着盘内,真是神彩奕奕。东家看了,十分欢喜,以为千金不贵。那门客却在旁边说道:”这幅画虽好,可惜画错了,便一文不值。‘东家问他怎么画错了。他说:“三颗骰子,两顶坐了五,这一颗还转着未定,喝骰子的人,不消说也喝六的了;他画的那喝骰子的,张开了口,这”六“字是合口音,张开了口,如何喝得”六“字的音来?”东家听了,果然不错,便价也不还,退了回去。那卖画的人,一场没趣,只得又来求那门客。此时他更乐得拿腔了,说已经说煞了,挽回不易,必要三成回用。卖画的只得应允了。他却拿了这幅画,仍然去见东家,说我仔细看了这画,足值千金。东家问有甚凭据。他说:“这幅画是福建人画的,福建口音叫”六“字,犹如扬州人叫”落“字一般,所以是开诘模凰丝冢源墙小傲弊种衲亍!亩姨耍愦蜃叛镏莼啊渎洹慕辛肆缴皇强诘模憷植豢芍В档溃骸鞯孟壬ú蝗患负醯泵娲砉!砩隙伊艘磺б映隼矗懵淞巳佟!蔽姨耍痪跣ζ鹄吹溃骸霸炊喽酱Ψ窖裕从姓獾扔么Α5恢獍嘌紊淘趺磁眯矶嗲课铱创酥斜囟ㄓ懈霰锥恕!笔雠┑溃骸罢飧龊蜗档谩U饫锩娴拿。乙才磺宄N诺昧交囱味钣幸磺Я倬磐蚨嘁凶龈傺巍C恳笤既倨呤铮拷锍〖鄄还甙宋模我还宥唷T说胶嚎冢忝拷镆粑辶牟坏取S队螅⑶矣队印U饫锍⊙问茄┌椎模说胶嚎冢惚淞税牖瓢牒诘牧恕S胁刻难紊蹋凶龈选S懈训模垦我灰橐涣剑私殴谩C磕甓ǘ钍瞧呤颍醇恿瞬畈欢嘁槐丁F涫翟私潘茫患八姆种唬嚎诘陌斗眩恳忠傻揭涣蕉啵绾尾环⒉疲∷匝卧旱墓┯Γ约凹┧疥停把费用,都?
第四十六回 翻旧案借券作酬劳 告卖缺县丞难总督
当下我笑对述农道:“因为开销厨子想出来的话,大约总不离吃饭的事情了?”述农道:“虽然是吃饭的事情,却未免吃的龌龊一点。前任的本县姓伍,这里的百姓起他一个浑名,叫做‘五谷虫’。”我笑道:“《本草》上的‘五谷虫’不是粪蛆么?”述农道:“因为粪蛆两个字不雅,所以才用了这个别号呀。那位伍大令初到任时,便发誓每事必躬必亲,绝不假手书吏家丁;大门以内的事,无论公私,都要自己经手。百姓们听见了,以为是一个好官,欢喜的了不得。谁知他到任之后,做事十分刻薄,又且一钱如命。别的刻剥都不说了,这大门里面的一所毛厕,向来系家丁们包与乡下人淘去的,每月多少也有几文好处。这位伍大令说:”是我说过不假手家丁的,还得我老爷自己经手。‘于是他把每月这几文臭钱也囊括了,却叫厨子经手去收,拿来抵了饭钱。这不是个大笑话么。“
我道:“那有这等琐碎的人,真是无奇不有了!”
说话之间,去打听张鼎臣的人回来了,言是打听得张老爷在古旗亭地方租有公馆。我听了便记着,预备明日去拜访。一面正和述农谈天,忽然家人来报说:“继之接了电报。”我连忙和述农同到签押房来,问是甚事。原来前回那江宁藩台升了安徽扶台,未曾交卸之前数天,就把继之请补了江都县,此时部复回来议准了,所以藩署书吏,打个电报来通知。于是大家都向继之道喜。
过了这天,明日一早,我便出了衙门,去拜张鼎臣。鼎臣见了我,十分欢喜,便留着谈天。问起我别后的事,我便大略告诉了一遍。又想起当日我父亲不在时,十分得他的力。他又曾经拦阻我给电信与伯父,是我不听他的话,后来闹到如此。我虽然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然而母亲已是大不愿意的了。当日若是听了他的话,何至如此。鼎臣又问起我伯父来,我只得也略说了点。说到自从他到苏州以后,便杳无音信的话,鼎臣叹了一口气道:“我拿一样东西你看。”说罢,引我到他书房去坐,他在文具箱里,取出一个信封,在信封里面,抽出一张条子来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不觉吃了一惊。原来是我伯父亲笔写给他的一百两银子借票。我还没有开口,鼎臣便说道:“那年在上海长发栈,令伯当着大众说谢我一百两银子的,我为人爽直,便没有推托。他到了晚上,和我说穷的了不得,你令先翁遗下的钱,他又不敢乱用,要和我借这一百银子。你想当时我怎好回复他,只好允了,他便给了我这么一张东西。自别后,他并一封信也不曾有来过。我前年要办验看,寄给他一封信,要张罗点盘费,他只字也不曾回。”我道:“便是小侄别后,也不曾有信给世伯请安,这两年事情又忙点,还求世伯恕我荒唐。”鼎臣道:“这又当别论。我们是交割清楚的了,彼此没了手尾,便是事忙路远,不写信也极平常。纠葛未清的,如何也好这样呢。”此时我要代伯父分辩几句,却是辩无可辩,只好不做声;而且自己家里人做下这等对不住人的事,也觉得难为情。想到这里,未免局促不安。鼎臣便把别话岔开,谈谈他的官况,又讲讲两淮的盐务。
我便说起述农昨天所说纲盐的话。鼎臣道:“这是几十年前的话了。自从改了票盐之后。盐场的举动都大变了。大约当改盐票之时,很有几家盐商吃亏的;慢慢的这个风波定了之后,倒的是倒定了,站住的也站住了。只不过商家之外,又提拔了多少人发财,那就是盐票之功了。当日曾文正做两江时,要栽培两个戚友,无非是送两张盐票,等他们凭票贩盐,这里头发财的不少。此刻有盐票的人,自己不愿做生意,还可以拿这票子租给人家呢。”我道:“改了票盐之后,只怕就没有弊病了。”鼎臣道:“天下事有一利即有一弊,哪里有没有弊病的道理。不过我到这里日子浅,统共只住了一年半,不曾探得实在罢了。”当下又谈了一会,便辞了回来。
回到衙门口,只见许多轿马。到里面打听,才知道继之补实的信,外面都知道了,此时同城各官与及绅士,都来道喜。过得几天,南京藩台的饬知到了,继之便打点到南京去禀谢。我此时离家已久,打算一同前去。继之道:“我去,顶多前后五天,便要回到此地的,你何不等我回来了再走呢。”
我便答应了。
过一天,继之便到府里禀知动身。我无事便访鼎臣;或者不出门,便和述农谈天。忽然想起继之叫我访察罗荣统的事,据说是个盐商,鼎臣现在是个盐官,我何不问问鼎臣,或者他知道些,也说不定。想罢,便到古旗亭去,访着鼎臣,寒暄已毕,我问起罗荣统的事。鼎臣道:“这件事十分奇怪,外面的人言不一,有许多都说是他不孝,又有许多说他母亲不好的。大抵家庭不睦是有的,那罗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