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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21部分

小说: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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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母亲说道:“依你这么说,那古训的内言不出于阃,外言不入于阃,也用不着的了?”姐姐笑道:“这句话,向来读书的人都解错,怪不得伯母。那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并不是泛指一句说话,他说的是治家之道,政分内外:阃以内之政,女子主之;阃以外之政,男子主之。所以女子指挥家人做事,不过是阃以内之事;至于阃以外之事,就有男子主政,用不着女子说话了。这就叫‘内言不出于阃’。若要说是女子的说话,不许阃外听见,男子的说话,不许阃内听见,那就男女之间,永远没有交谈的时候了。试问把女子关在门内,永远不许他出门一步,这是内言不出,做得到的;若要外言不入,那就除非男子永远也不许他到内室,不然,到了内室,也硬要他装做哑子了。”一句话说的大家笑了。我道:“我小时候听蒙师讲的,却又是一样讲法:说是外面粗鄙之言,不传到里头去;里面猥亵之言,不传出外头来。”姐姐道:“这又是强作解人。这‘言’字所包甚广,照这所包甚广的言字,再依那个解法,是外言无不粗鄙,内言无不猥亵的了。”
  我道:“七年,男女不同席,这总是古训。”姐姐道:“这是从形迹上行教化的意思,其实教化万不能从形迹上施行的。不信,你看周公制礼之后,自当风俗不变了,何以《国风》又多是淫奔之诗呢?可见得这些礼仪节目,不过是教化上应用的家伙,他不是认真可以教化人的。要教化人,除非从心上教起;要从心上教起,除了读书明理之外,更无他法。古语还有一句说得岂有此理的,说甚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我最不佩服。或是古人这句话是有所为而言的,后人就奉了他做金科玉律,岂不是误尽了天下女子么?”我道:“何所为而言呢?”姐姐道:“大抵女子读了书,识了字,没有施展之处,所以拿着读书只当作格外之事。等到稍微识了几个字,便不肯再求长进的了。大不了的,能看得落两部弹词,就算是才女;甚至于连弹词也看不落,只知道看街上卖的那三五文一小本的淫词俚曲,闹得他满肚皮的佳人才子,赠帕遗金的故事,不定要从这个上头闹些笑话出来,所以才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一句话。这句话,是指一人一事而言;若是后人不问来由,一律的奉以为法,岂不是因噎废食了么?”我母亲笑道:“依你说,女子一定要有才的了?”姐姐道:“初读书的时候,便教他读了《女诫》、《女孝经》之类,同他讲解明白了,自然他就明理;明了理,自然德性就有了基础;然后再读正经有用的书,哪里还有丧德的事干出来呢。兄弟也不是外人,我今天撒一句村话,象我们这种人,叫我们偷汉子去,我们可肯干么?”婶娘笑道:“呸!你今天发了疯了,怎么扯出这些话来!”姐姐道:“可不要这么说。倘使我们从小就看了那些淫词艳曲,也闹的一肚子佳人才子风流故事,此刻我们还不知干甚呢。这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了。”婶娘笑的说不上话来,弯了腰,忍了一会,才说道:“这丫头今天越说越疯了!时候不早了,侄少爷,你请到你那屋里去睡罢,此刻应该外言不入于阃了。”说罢,大家又是一笑。
  我辞了出来,回到房里。因为昨夜睡的多了,今夜只管睡不着。走到帐房里,打算要借一张报纸看看。只见胡乙庚和一个衣服褴褛的人说话,唧唧哝哝的,听不清楚。我不便开口,只在旁边坐下。一会儿,那个人去了,乙庚还送他一步,说道:“你一定要找他,只有后马路一带栈房,或者在那里。”那人径自去了。乙庚回身自言自语道:“早劝他不听,此刻后悔了,却是迟了。”我便和他借报纸,恰好被客人借了去,乙庚便叫茶房去找来。一面对我说道“你说天下竟有这种荒唐人!带了四五千银子,说是到上海做生意,却先把那些钱输个干净,生意味也不曾尝着一点儿!”我道:“上海有那么大的赌场么?”乙庚道:“要说有赌场呢,上海的禁令严得很,算得一个赌场都没有;要说没有呢,却又到处都是赌场。这里上海专有一班人靠赌行骗的,或租了房子冒称公馆,或冒称什么洋货字号,排场阔得很,专门引诱那些过路行客或者年轻子弟。起初是吃酒、打茶围,慢慢的就小赌起来,从此由小而大,上了当的人,不到输干净不止的。”我道:“他们拿得准赢的么?”乙庚道:“用假骰子、假牌,哪里会不赢的!”我道:“刚才这个人,想是贵友?”乙庚道:“在家乡时本来认得他,到了上海就住在我这里。那时候我栈里也住了一个赌棍,后来被我看破了,回了那赌棍,叫他搬到别处去。谁知我这敝友,已经同他结识了,上了赌瘾,就瞒了我,只说有了生意了,要搬出去。我也不知道他搬到那里,后来就输到这个样子。此刻来查问我起先住在这里那赌棍搬到那里去了。我那里知道呢!并且这个赌棍神通大得很,他自称是个候选的郎中,笔底下很好,常时作两篇论送到报馆里去刊登,底下缀了他的名字,因此人家都知道他是个读书人。他却又官场消息极为灵通,每每报纸上还没有登出来的,他早先知道了,因此人家又疑他是官场中的红人。他同这班赌棍通了气,专代他们作引线。譬如他认得了你,他便请你吃茶吃酒,拉了两个赌棍来,同你相识;等到你们相识之后,他却避去了。后来那些人拉你入局,他也只装不知,始终他也不来入局,等你把钱都输光了,他却去按股分赃。你想,就是找着他便怎样呢?”我道:“同赌的人可以去找他的,并且可以告他。”乙庚道:“那一班人都是行踪无定的,早就走散了,那里告得来!并且他的姓名也没有一定的,今天叫‘张三’,明天就可以叫‘李四’,内中还有两个实缺的道、府,被参了下来,也混在里面闹这个顽意儿呢。若告到官司,他又有官面,其奈他何呢!”此时茶房已经取了报纸来,我便带到房里去看。
  一宿无话。次日一早,我方才起来梳洗,忽听得隔壁房内一阵大吵,象是打架的声音,不知何事。我就走出来去看,只见两个老头子在那里吵嘴,一个是北京口音,一个是四川口音。那北京口音的攒着那四川口音的辫子,大喝道:“你且说你是个甚么东西,说了饶你!”一面说,一面提起手要打。那四川口音的说道:“我怕你了!我是个王八蛋,我是个王八蛋!”北京口音的道:“你应该还我钱么?”四川口音的道:“应该,应该!”北京口音的道:“你敢欠我丝毫么?”四川口音的道:“不敢欠,不敢欠!回来就送来。”北京口音的一撒手,那四川口音的就溜之乎也的去了。北京口音的冷笑道:“旁人恭维你是个名士,你想拿着名士来欺我!我看着你不过这么一件东西,叫你认得我。”
  当下我在房门外面看着,只见他那屋里罗列着许多书,也有包好的,也有未曾包好劫,还有不曾装订好的,便知道是个贩书客人。顺脚踱了进去,要看有合用的书买两部。选了两部京版的书,问了价钱,便同他请教起来。说也奇怪,就同那作小说的话一般,叫做无巧不成书,这个人不是别人,却是我的一位姻伯,姓王,名显仁,表字伯述。说到这里,我却要先把这位王伯述的历史,先叙一番。
  看官们听者:这位王伯述,本来是世代书香的人家。他自己出身是一个主事,补缺之后,升了员外郎,又升了郎中,放了山西大同府。为人十分精明强干。到任之后,最喜微服私行,去访问民间疾苦。生成一双大近视眼,然而带起眼镜来,打鸟枪的准头又极好。山西地方最多雕,他私访时,便带了鸟枪去打雕。有一回,为了公事晋省。公事毕后,未免又在省城微行起来。在那些茶坊酒肆之中,遇了一个人,大家谈起地方上的事,那个人便问他:“现在这位抚台的德政如何?”伯述便道:“他少年科第出身,在京里不过上了几个条陈,就闹红了,放了这个缺。其实是一个白面书生,干得了甚么事!你看他一到任时,便铺张扬厉的,要办这个,办那个,几时见有一件事成了功呢!第一件说的是禁烟。这鸦片烟我也知道是要禁的,然而你看他拜折子也说禁烟,出告示也说禁烟,下札子也说禁烟,却始终不曾说出禁烟的办法来。总而言之,这种人坐言则有余,至于起行,他非但不足,简直的是不行!”说罢,就散了。
  哈哈!真事有凑巧,你道他遇见的是什么人?却恰好是本省抚台。这位抚台,果然是少年科第,果然是上条陈上红了的,果然是到了山西任上,便尽情张致。第一件说是禁烟,却自他到任之后,吃鸦片烟的人格外多些。这天忽然高兴,出来私行察访,遇了这王伯述,当面抢白了一顿,好生没趣!且慢,这句话近乎荒唐,他两个,一个是上司,一个是下属,虽不是常常见面,然而回起公事来,见面的时候也不少,难道彼此不认得的么?谁知王伯述是个大近视的人,除了眼镜,三尺之外,便仅辨颜色的了。官场的臭规矩,见了上司是不能戴眼镜的,所以伯述虽见过抚台,却是当面不认得。那抚台却认得他,故意试试他的,谁知试出了这一大段好议论,心中好生着恼!一心只想参了他的功名,却寻不出他的短处来,便要吹毛求疵,也无处可求;若是轻轻放过,却又咽不下这口恶气,就和他无事生出事来。
  正是:闲闲一席话,引入是非门。不知生出甚么事,且待下回再记。
  第二十二回 论狂士撩起忧国心 接电信再惊游子魄
  原来那位山西抚台,自从探花及第之后,一帆风顺的,开坊外放,你想谁人不奉承他。并且向来有个才子之目,但得他说一声好,便以为荣耀无比的,谁还敢批评他!那天凭空受了伯述的一席话,他便引为生平莫大之辱。要参他功名,既是无隙可乘,又咽不下这口恶气。因此拜了一折,说他“人地不宜,难资表率”,请将他“开缺撤任,调省察看”。谁知这王伯述信息也很灵通,知道他将近要下手,便上了个公事,只说“因病自请开缺就医”。他那里正在办撤任的折子,这边禀请开缺的公事也到了,他倒也无可奈何,只得在附片上陈明。王伯述便交卸了大同府篆。这是他以前的历史,以后之事,我就不知道了。因为这一门姻亲隔得远,我向来未曾会过的,只有上辈出门的伯叔父辈会过。
  当下彼此谈起,知是亲戚,自是欢喜。伯述又自己说自从开了缺之后,便改行贩书。从上海买了石印书贩到京里去,倒换些京板书出来,又换了石印的去,如此换上几回,居然可以赚个对本利呢。我又问起方才那四川口音的老头子。伯述道:“他么,他是一位大名士呢!叫做李玉轩,是江西的一个实缺知县,也同我一般的开了缺了。”我道:“他欠了姻伯书价么?”伯述道:“可不是么!这种狂奴,他敢在我跟前发狂,我是不饶他的。他狂的抚台也怕了他,不料今天遇了我。”我道:“怎么抚台也怕他呢?”伯述道:“说来话长。他在江西上藩台衙门,却带了鸦片烟具,在官厅上面开起灯来。被藩台知道了,就很不愿意,打发底下人去对他说:”老爷要过瘾,请回去过了瘾再来,在官厅上吃烟不象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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