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系-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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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不想让少壮派过早登台。李向阳也不做晋级打算,所谓有心栽花花不成,无意插柳柳成荫,李向阳有一次在同乡酒会上邂逅一个老乡,部级干部,在本市掌管教育方向的,对此事颇为熟稔。他听了李向阳的事,倒是颇为热情,跟有关校领导打个招呼,也就是问询一下。李向阳当然没有体会到问询的妙处,事后才知道,这个问询顶得上他埋头十年、著作等身。黄主任为此憋了一肚子气。
晚上,我们在河滩上升起篝火,喝啤酒吃烤肉,平日里没怎么喝酒的人,现在开怀大喝,不免醉了几个。堂吉诃德拎着酒瓶子大骂社会的不公平,那些话我如果和盘托出,此书就成禁书。他之所以如此大醉,原因有二:一,这酒肉是班费买的,属于公款吃喝,每逢这种时刻,他必放开;二,平时他根本不喝酒。他大骂的原因有二:一,他爷爷属于地主阶级,直到他父亲少年时光,家庭是很风光了,后来轮到他出生后,他的家庭不但是赤贫的,而且成分很差,导致成长中不仅处处受白眼,而且境况极不好,历史与现实的怨恨均扎根在他内心深处;二,平日里他对生活是低头的,由于窘迫的状况,处处对人点头哈腰,在这空旷的夜里,不免要仰头咆哮一通。
堂吉诃德像烈马嘶叫之后,然后就流眼泪了,数落社会的不公。在我上大学期间,凡是为社会而流泪的人,必成我的朋友,特别是这种落寞时刻。
见劝堂吉诃德不住,其他人便散去,我陪他在农户家的门前更尽兴喝酒,听他诉说身世,听他假设如果不是社会变革,他该多么风光。我心有戚戚焉,与其商量出去后一起变革社会。堂吉诃德醉叹道:“师师,知我者你也,我早就想出去改造社会,过上天天有酒有肉的日子了,来,我们喝个一醉方休!”
“你似乎已经醉了。”
“没有,真正的醉是什么事都敢干,现在我还有很多事不敢干呢!”
“你最想干的是什么事呢?”
“哦,这是个秘密,等醉透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哦,就连堂吉诃德这种务实分子也有难以启齿的秘密。青春如此醉人。
我的酒量跟他有得一拼。酒越喝越不觉难喝,脑子渐渐沉了,看天上的月亮,都有抬不起来的感觉。头最初如负了水袋,后来如灌了铅,最后我们俩都倒在门前。一只看门狗在舔舐我们的呕吐之物。
后面的情形,都是同学转述的,引为笑谈。同学们过来拉起我,我不干,大叫“左堤过来”。他们叫来左堤,我就哭了,发狠问她为什么不理我,我是那样不值一提吗?总之,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让左堤十分难堪。几个身强力壮的同学把我和堂吉诃德抬起来,扔在老乡家可以踢足球的大炕上。
次日醒来后我十分惭愧。把如此阴暗的内心暴露在阳光下,对本来就在生活中自卑的我而言,无疑是很沉重的打击。同学,特别是女生,以一种特殊的眼光看我,似乎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上。此后我更远远地躲开左堤。在这样的一出戏里,有生旦净末丑,而我绝对是丑角。
我把情感埋得更深,或如千年莲子,永不发芽。
57。我来到这个社会的目的好像是为了生气
秋游之后,毕业分配工作也迫在眉睫了。
系里有百分之四十的留京名额。指标有一个综合评定的标准,大体是按照成绩来排的。这是一个很宽容的比例,但对于我这样以及格为理想的人来说,这种宽容毫无用处,我觉得只有名额达到百分之九十,我才有机会。
我有自知之明。深知学校没有发配我到索马里或者利比亚,都算不错了,还想留北京?
当然,对于留京名额这种体制,我也心怀鄙夷。北京是全国人民的北京,只要能找到工作,便让人留住,为何还设个比例呢?反正,处处的不公平总让我不满,我来到这个社会的目的好像就是为了生气。
之前,有一家广告公司举行了一个LOGO设计征文。我在广告栏上得知消息,同时也为了考验自己的创意能力,我精心设计了一个LOGO,后来LOGO虽然没被采用,但创意思路得到赏识,公司负责人专门打电话过来,问我毕业后有没有留京的打算,邀请我加盟他们公司。
即便我被纳入留京的范畴,可能也会主动放弃。整个大学生活碌碌无为,使我对北京颇为厌倦,暗想自己若在此处,置身于茫茫人海,只怕如水草淹没其中不能自拔,难以找到自我。我自己想回到家乡省会城市,一方面离家近一点,一方面城市的大小也合适。另外,我毕业去往何处,也不需和任何人商量,也没有人商量,因此离开北京乃是顺水推舟的事。
为了留京名额,临界的学生使了些招数,导致互相说坏话或者反目成仇的也有,这给毕业增加了一丝不良情绪。
大家互相打听去处,也算是一门娱乐。大师想考研,步李向阳后尘;梁档两手准备,一面找工作一面准备考研,做狡兔三窟状;阳痿想回家找工作。大部分成绩好的人皆有留京的准备。校园广告栏上有零星的单位来招人了,这算是招聘的热身时期。每日去那里看看,但几乎都是很专业的工作,与中文出入甚远。
我很想知道左堤想落户哪里。但是心想,李向阳会给她安排的,自己何必忧心,即便知道了又怎样,徒增烦恼而已。说不定李向阳鼓励她继续考研,继续师生恋。哦,我恨透了师生恋,《宪法》应该禁止师生恋。
接着是填求职简历。除了成绩,可以模糊的地方把自己美化一下,乍一看简历,像一个好学上进、积极想为社会做贡献的人。在兴趣爱好一栏,我填了美术、音乐、书法、诗歌、体育等诸多门类,后来一想,有这么多爱好哪有工夫上班?怕被人误解为玩物丧志,兴趣只变成一样:看书(积极健康的书)。
大家又互相参考简历的设计,以找出自己的不足。我觉得照片上的我气质不够成熟,留了几天胡楂后再照了一次,成熟是成熟了些,但有在逃犯的感觉。我请诸位有经验的同学拿主意,老马感慨道:“还是年轻点好,你看我,怎么照都像寻思再就业的下岗工人。”
要给人看,做人还真难呀!
这么忙碌的活儿使日子充实,时间过得更快,完全忽略了感情的事,也好。接下来是期末考试,四年的学分都要捞足了。最后学校给了张毕业推荐表,踏上回家的旅程。
又是漫长而拥挤的火车。每次上车,我都庆幸自己能做离开北京的抉择,来来往往实在是太费事了。我的座位在学生车厢,周围全是北京院校的福建籍学生,虽然不太认识,但聊的话题基本上都相通。我被火车颠得有气无力,又属于不善言辞,因此只是闭着眼睛听人来熟的学生闲侃。一个北航的学生谈论中国的军力,接着把话题弄小,直接谈到世界各地先进的枪支,原来他是军事迷。谈到最后他发觉已经无人可聊,于是提议打牌,接着从包里掏出一副备好的牌,把小桌上的物件推到一边,立刻腾出一块狭小的地儿。看他精力旺盛而且利索的样子,将来要是当上军人,我们可就没安宁的日子过了。我和北航的,还有对座两个男生,四个人凑合着打。人群拥挤又人来人往,加上颠簸,我们如漂流在海面的落难者在娱乐。又嘈杂,不得不加大交流量。我对座的一个虎头虎脑双目有神的学生突然问我:“你是宁德人吗?”
我点点头,颇感惊讶道:“怎么认出来的?”
“听你口音特别像。”他说,“我老家是宁德的。”
这人就是小潘。跟我同校,也是大四,电子系的。小潘跟我一样,话也不多。我跟话不多的人一旦谈得入港,一般就会成为很贴心的朋友。小潘是典型的理工科学生,思维严谨,逻辑清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他每说一句话都力图准确,有的放矢,不懂的东西肯定不发表意见,不属于能闲聊之人,这是他沉默的原因。
牌局很艰难地进行了几局,我便觉得精力不支,草草结束。就这样我跟小潘聊上了,他的老家在宁德霍童镇,一个风景绝佳的古镇,有宁德最大的溪流、码头。其父亲是军人,家在福州。不知道小潘是不是遗传的军人的性格,跟他聊天中你一下子就能发觉他的耿直,内心清澈见底,没有阴暗角落。
小潘对文化现象略有关注,但处处不解。他问我:“你觉得汪国真的诗怎么样?”
“幼稚。”
“为什么曾经那么流行呢?”
“流行的东西有两个特征,第一庸俗,第二实用。”
“这么说这种诗很庸俗了?那么有什么实用呢?”
“可以当明信片寄语。”
“你说王朔怎么样?他也很流行呀!”
“这家伙东西倒不错。”
“他庸俗吗?为什么比前者更流行?”
“他倒不庸俗,是通俗。流行的原因是一招鲜。”
“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也很流行,它也庸俗吗?”
“也有东西是因为伟大而流行。”
“这本书伟大之处在哪里?”
“不好意思,我一直无法看完。也有疑问折磨着我,为什么有的作家要把书写得抽象得让人看不下去?”
“那你怎么确定它伟大?”
“我不能确定这本书是否伟大,人云亦云而已。千万别把我当成万能的老师,我对文学的疑惑比你更多。”
“那么你问过老师吗?”
“问也白问,我不懂的东西他们是不会懂的。”
“你质疑老师?”
“我质疑一切从正统渠道获得的学识,我也不知去哪里才能获得不可疑的学问,这正是我苦恼的地方。”
“可是我们从来都相信老师和教科书呀!”
“理工科不一样,科学知识是实打实的,一出现漏洞立马周转不灵;但人文见识非常可疑,有时候你学到的,可能与真理背道而驰。”
“为什么你对世界这么怀疑?”
“因为我非常不自信,我连自己都不相信,还能相信世界吗?”
经过一宿的交谈,下车时我们成为很贴心的朋友,并约定几日后的人才交流会再见。
我回家待了几天,跟父母说了想回福州的想法。爸爸点了点头,他对我的任何决定从来没有赞同或者反对,能够理解到意图就不错了。妈妈建议道:“既然回来,不如回宁德来,离家更近一点。”我说:“已经够近了,太近了整天听你唠唠叨叨的,未必受得了。”她听了默默无语。
数日后,我带着一摞求职简历,去省体育中心参加全省人才交流会。体育场四周连串摆满摊位,我随着人潮缓缓流动,碰上专业对口的应聘单位,便发一份简历。有的招聘人员还会跟我谈那么几句,看看我是不是哑巴或者聋子。临近中午时,我把体育场绕了一整周,算是大功告成了。小潘对人才交流会没兴趣,一直陪着我,完了带我去他家。
他爸爸老潘是武警军人,大校,说话嗓门特大,粗听以为骂人,细听才知道是很热情地跟你打招呼,夸人也用“他娘的”。他听小潘介绍过我,认定我是个人才,招呼道:“在人才市场能找到什么好工作?来我们部队,当他娘的军人!”他认定哪个是人才就想招进部队,明显想把中国军力整成世界第一。
“就我这身子骨,就我这身高,就我这视力,哪一样都跟军人无缘。”我推辞道。
“那些个都不是问题,部队也需要文化人才,定能把你训练成他娘的铮铮铁汉!”他坚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