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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部分

中文系-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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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校园里消失,看看会发生什么。这是我从上幼儿园开始都没干过的事,一时间内心洋溢着莫名的兴奋。

这该死的兴奋后来成了习惯。毕业之后,我在一个单位待了两三年,腻了,我就像一滴水一样从单位消失了。这完全是迷恋于出走前的那种兴奋导致。出走也会成为一种惯性,足见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

我觉得当务之急并非要左堤答应我的求爱,而是倾诉,我太需要把一股脑儿的心里话说出来了。左堤是个合适的倾听者,她那么成熟、温婉,必定有容纳我言语的怀抱。我曾假设如果把秦春芳作为倾诉者,似乎觉得牛头不对马嘴。

我用粘上的钞票跟售票员搅和半天后,买到了火车票。再从成都坐车,到了乐山,这是我仅仅知道左堤家乡的资料,更具体的无从可考。好在这个城市不大,我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乐山大佛,买了票,从大佛的耳朵沿着逼仄的台阶往下走,一直走到大佛的脚下,我仰望着佛祈祷,佛呀,你这么高大,法力无边,对于保佑我找到左堤这种请求,肯定是小菜一碟。

远游的心情释放了我焦躁的情绪,现在我倒不着急找到左堤,爱屋及乌,现在我对左堤成长的这个城市倒有研读的兴趣,这里空气湿润,草木葱茏,到处弥漫着暖湿的雾气,道路上留着雨痕,难怪左堤的皮肤那么温润,眼睛那么水灵。这里人说话,有一种泼辣的自信的语调,完全是左堤说话的精髓,我特别着迷她那种自信。总之,点点滴滴,从街上过往的女人身上,我也能寻根溯源联系到左堤身上的某种特质。这下你们明白,我在这个城市溜达,其实是在对左堤从身体到心灵的一次考察。

我住在一家极为便宜的旅馆,老板娘满脸横肉但极为和蔼可亲,她用四川话和我聊天,我听不懂的地方,她就用蹩脚的普通话重复一遍,让我产生了一辈子在这间旅馆住下去的欲望。总之我对这里女人的印象极好,她们很直爽,没有心机。她告诉我去哪家医院有可能找到人。我在人民医院守候的第二天,就碰到了左堤,中饭的时间,她给病房的妈妈送饭,恰是我预料中的情绪。我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有一种摸中彩票的感觉,虽然我从来没中过彩票。

“你来干什么?”左堤恍然觉得是梦。

“过来看看你。”看着她惊疑的表情,我心里怦怦跳,表情却轻描淡写。

“啊……请了什么假呀?”

“请假就没意思了,谁也没说就出来,看看能发生什么,不过我怀疑地球上没有一个人会关注我的消失。”

“那不成,学校以为你失踪了呢。”

没说两句就到病房门口了。左堤不让我进去,怕引起她妈妈的心理波动,我只好在走廊外面等。闻着苏打水味儿,沁入心脾。这个点我肚子突然饿了,我那个得十二指肠溃疡的破胃,特别难伺候,觉得饱了就再也吃不进一点东西,觉得饿了就马上想吃东西,有时候一饿就额头冒汗,浑身发虚,好像发疟疾。以前有医生警告,你得随时放点饼干或者面包在身边,我总是不以为意。来到这里后,我每天到街上吃面,都要使劲地警告,嘿,少放点辣椒。即便师傅听见了,他概念中的少对我来说也能辣出个额头冒汗浑身发痒,胃里像点着一团火。后来曾听一朋友说,为了交个川妹子女朋友,锻炼吃辣吃出胃疼。我抱着破胃缩在椅子上,想出去吃点东西又怕左堤消失了。这种犹豫的心理总让我觉得自己心理不成熟,丝毫没有果断的精神,这以后怎么混呀。于是我攥起拳头堵在肚皮上,以便让空虚的胃不再像只没水的鱼,嘴巴一张一合。

过了很久左堤才出来。我问了一下她妈妈的病情。左堤大略介绍了一下,我也没记清楚,因为我对医学名词什么的特别陌生,记也记不住,现在想来,大致是乳腺癌之类,做了切除手术了,从鬼门关上走一遭回来,大致有生还的希望。

左堤要我赶紧回校,我坚决拒绝,来一趟不容易,不能说回就回。

“我能帮你点什么忙吗?”我请求道。

“什么忙也帮不了,我妈想见的是我而不是个陌生人,现在我要赶紧回去洗衣服了。”

左堤既不让我在医院看护,也不让我跟她回家干点什么。我这人特别听话,没有主见,不会勉强别人,所以只能答应吃饭的时间继续在这里等她。等她出去后我又出去吃了碗担担面,这次没有警告师傅不放辣,所以不要命的辣,但我像上刀山下火海一般吃了下去,整个胃脏像活火山一般滚动,岩浆从眼角、额头乃至全身滚滚渗出。既然眼泪汪汪了,我就趁机伤感一下,在这种情境下我也不能跟左堤表达什么爱之类的,左堤也无暇顾及我,真是不免失落得很。

液体带走了伤感的情绪之后,我突然觉得应该坚强点,有主见一点,这个陌生的城市,是自己学会有主见的好地方。否则一直依赖别人,依赖别人的主意,一直处于不知所措中,对一个男人来说,这有点可耻。小时候,我跟我妈妈睡在一起,在乡村的氛围中长大,特别怕鬼,特别怕黑。那时候担心的问题就是,总有一天不能跟妈妈一起睡觉,那么跟谁睡觉来克服恐惧呢?这是个难题,折磨了我好长一阵子,我甚至认为是不是一个人离开妈妈之后就得接茬儿娶个妻子,以保证睡眠的安全感?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终于离开家,到城里小学读书,一个人住在姑姑家旧楼宿舍里。我每天晚上与恐惧搏斗,窗外邻楼有一群鸽子,晚上咕咕地叫,特别啰人。总之,任何一种鸟叫、人为的声响,都让我悚然,浮想联翩。天哪,这要扛多久才有个女人一起睡觉呀。被恐惧折磨了很长时间之后,有一天我终于发怒了,我准备了一个玻璃瓶子,瓶口有很紧的软木塞,如果有鬼出现,我就会凭着一股怒气捉住,然后把它关在瓶子里,拿出去展览。我每天抱着瓶子睡觉,那一刻会觉得自己长大了很多。

好吧,我现在也必须拿出捉鬼的勇气,想一想我该干什么。我来这边是追求一个女孩子的,我不能犹犹豫豫无所事事,应该拿出一个男人的气概出来。对了,这时候我又想起凯子这个鬼出来,不论他干的是不是亏心事,肯定都没有我这么犹豫,也许正是这一点我才迷上和他在一起。算了,不想他了,还是想左堤。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妈妈生重病我怎么可能跟她说谈情说爱的事呢,太不合时宜了,这一点我有自知之明。

下午我进了病房。在进门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不妥,便又折身买了一些水果,进去对她妈妈说我是左堤的同学,过来看看她。她妈妈略微诧异但并没有过多地问什么,大概以为我是她高中同学。由于我此刻觉得自己成熟而有主见,并且让凯子那种恬不知耻、谎话张口就来的精神附体,所以和她妈妈进行礼节性的交谈并非难事。而且在交谈中我觉得自信心在增长,自己可以应付一切未知的情况,这种感觉使我欣喜。如果坐在课堂里,也许一辈子找不到迅速成熟的感觉,一辈子当个听着世故学问并且信以为真的小傻瓜。

“你还在学校吧,今天应该有上课的。”她妈妈轻声关心道。

“嗯……有些课可以不上,老师并不是万能的……有时候到社会上可以学到更多……”我有点紧张,为什么呢?因为我不能回答说不再上学,那样就会被认为是混混,惹得印象不好;也不能说自己随意从学校逃课,那样也是个混蛋学生,只能找一些讨巧的模糊的借口,这要临时发挥谈何容易。

“哦,话可不能这么说,课丢掉一节就缺少一节的知识,社会上的实践将来有的是时间,我都劝左堤别回来了……”

左堤的妈妈是个会计,但显然家教甚严。

“哦,那得看学生,如果是理科或者工科,那也许一丢课就掉链子了,我学的是中文,没关系,老师讲的都在书上,我们自己随时可以补上……如果多些实践倒可以增加对知识的了解。”

这样的闲聊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享受,在左妈妈身上我也能感受到左堤的蛛丝马迹。后来左堤来了,左妈妈倒是向左堤介绍起我来,这让我有种安全感,至少左堤不会怪我私自进来了。那一刻我对左妈妈特别亲近,左堤能否成为我女朋友前途未卜,但左妈妈当女朋友的妈妈,再合适不过了。

后来左堤悄悄拉着我出来,并责怪我,怎么能私自闯入她妈妈的病房。我委屈道:“找不到你聊天,找你妈妈聊聊也不成?”

“我怕你聊出点什么,引她不快,你知道她的心情很重要。”

“这点你放心,对于中年妇女,我相当合适,从来没有跟一个女人聊得这么顺畅过。”

“总之,以后你不该进去——我妈是很多疑的。”

我突然发作了,大声道:“我千里迢迢跑这里来,你这个也不允许,那个也不允许,你怎么一点儿都不为我考虑考虑?为了你,我还把鼻子都剪破了。”我指着鼻翼上的一道小疤痕。

左堤怔怔地看着我,片刻,冷冷道:“我可从来没要你做什么。”

那一刻我的心凉透了,失望带来的抱怨汹涌而出,道:“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冷酷的人。我做的一切你都感觉不到吗?难道你就喜欢坏蛋吗?你非要我变坏才有感觉吗?告诉你,我再也不会这么犯贱了!”

我越说越来气,说完赌气地扭头就走。

事实证明,我的这种发脾气只是跟风车在战斗。几个小时后,我就后悔了,像个可怜虫眼巴巴地去道歉。

我对乐山这座城市一直保持了潮湿的沁人心脾的印象,至今,我从未如此细致地观察过一草一木一水一石。我坐在江边,注视着流水、江心洲、江中的雾气、雾中隐约可见的对岸的楼宇。江风拂过,氤氲的水汽扑入鼻中,带着咸湿的腥味,与若干年后我闻到女人下身的气味异曲同工,不好闻但动人心魄。草木长得像这里的女人一样率真、热辣。这些风景虚实相映,用水墨的效果会好些,但我条件有限,只用炭笔,在岸边描摹着一景一物。左堤不让我去她家,也没时间陪我,我也不能整天赖在左妈妈的病房,只好买了炭笔在这边消磨时日。我有一点素描的基础和国画的功底,要画个形似并不难。后来我想画一张左堤的素描时,倒是后悔当初去学中文而没有去学绘画。中文可以自学但绘画可不能,人物要画到神似可不是半桶水就能搞定。我在江边画了一张又一张,总是画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但过程中我无比清晰地把左堤的五官细细想了一遍,天哪,我更喜欢她了。

那些画得不太好的画儿我没有给左堤看过,在艺术上我对自己要求过于严格了。后来我把那些画儿带回家里,和我另一些国画作品放在一个破旧的书架里。多年后有一年春节我从北京回来,突发灵感想看看以前的画儿、日记以及发表过的小文章,但书架上却焕然一新,都是一些崭新的书。问我母亲,才知道我父亲收拾房间时,把看上去无用的旧东西都卷起来烧掉了。我对父亲恨铁不成钢。

左堤一直劝我回去。我舍不得走,觉得没办成一点事。她怕我被学校勒令退学,又劝我打个电话给学校,可以找个借口请假,我想在电话里一时也说不清楚,也不想跟任何人打。

“要不,我帮你跟李向阳说一下?”

“李向阳很听你话吗?”我觉察到左堤的口气似乎与李向阳很熟稔,好像李向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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