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生活-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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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
事情已经非常清楚,孩子死于中毒,死亡前两次发病,除了保姆之外,只有优
优在场。从优优卧室相连的储物间里搜出的那桶汽车防冻液,对孩子中毒的毒源,
提供了有力的物证。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警察们又询问了凌情诚的秘书、司机
和医生,根据证人众口一词的证言,证实优优与死者之间,关系极度异常;证实优
优能否人主凌家,孩子是一个最大的障碍;证实优优因与孩子冲突,导致与信诚不
睦,曾经两次负气出走,两人关系出现裂痕。几乎所有证人的证言,矛头全都指向
同一方向——在可以接触孩子的所有人中,惟有优优,具备作案动机。另外,原承
办凌信诚父母被杀案的分局民警全都知道,优优性格暴烈,刚强易折,在凌家血案
当夜及次日凌晨,先是打伤一名男性案犯王德江,后又踢伤一名参与抓捕的分局民
警,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纤纤少女,如此敢于动手动脚,亦属少见。综合各方信息
及证据,优优投毒杀人的主客观条件都完全具备,个性依据也十分清晰,因此在对
优优实行刑事拘留的第二天中午,警察们在分局拘留所的一个房间里,对优优宣布
了经检察院正式批准的逮捕令。
在优优被批准逮捕之后,警察也找我做了一次调查。那次调查的主题,按我分
析,也是在进一步补充优优作案动机方面的证据。在与警察的交谈当中,我不得不
承认优优对那个孩子,确实有些反感甚至仇恨;我不得不承认,以优优的个性,她
是有可能因一时冲动,一时愤怒,一时糊涂,而采取极端的方法,简单地解决她与
孩子之间这场彼此都很无辜,而且旷日持久的矛盾。正如我原来已经分析到的那样,
世上许多祸端,都起于一时之念,一念之差。而优优的年轻、优优的个性,确实构
成她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心理支点。
优优杀人被捕给我的震撼,与当初我听到乖乖不治身亡,几乎同等量级,让我
一连数日思想迷茫,六神无主。优优那张单纯美好的面容,时时浮在眼前,很多场
面,会不断跳出——优优对她的大姐,对自小的朋友阿菊,是那样富于爱心,那样
慷慨相助,宁愿自己受苦,也要热情他人;对一见钟情的周月,也能数年一日,保
持恒久不变的执著向往;对身体患病的信诚,也仅仅单纯是想以德报德,对凌家财
富,并无多少觊觎之心,这说明她有着年轻人那种最最纯朴的心灵。这是多么人性
的优优!多么善良的优优!多么浪漫的优优!可我也能想起,在那间名叫平淡生活
的小酒吧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优优用她的故事,与我讨价还价地争执着几
张钞票;也能想起,同样为了几张钞票,她情愿以自己宝贵的少女之身,来博取侯
局长这种人的一时快意;也能想起她对乖乖已失去耐性的痛恨和厌烦如何愈演愈烈,
如何溢于言表;想起她在警察拘捕她时,随兴而来地大打出手……这又是多么现实
的优优!多么粗野的优优!多么无知无畏,不重贞节,缺乏自制,任性而为的优优!
也正应验了我原来与凌信诚所做的分析,现实的世界永远比理论的世界和理想
的世界,复杂百倍,复杂得有时会让人陷人一种不可知的迷茫。
就这样一连数日,思潮难平,之后自然联系到我的电脑中,那篇尚未完成的爱
情小说。优优的人生结局,对于展现一个走进繁华都市的打工少女成长道路上的正
常与反常,起伏荣辱中的幸与不幸,个性与现实的和谐与碰撞,命运进程的必然与
偶然,人性发展的规律性与不确定性,等等,均有大书特书之处。但我同时又不得
不担忧假若如此描写展现,对作品的商业性将产生致命伤害,因为尽管写出人物表
象与其人生归宿的关联与无关,写出逻辑性与非理性的并存不悖,对小说的深刻程
度与真实程度,大有帮助,但对于那位翘首以盼的电视投资商来说,却不是好兆。
电视剧毕竟是大众艺术,大众艺术需要简单直白,过于复杂难辨的人物心理,远离
规则的人物命运,会让观众如坠云雾,好人坏人头绪不清,爱谁恨谁无从选择,拍
得好也只能是一部“小众作品”,只能供少数知音慢慢玩味,细品个中深奥,但播
出后的收视率统计,则肯定是一塌糊涂。
在重新对小说的定位进行推敲之前,我出于大哥和朋友的义务,去医院看了经
抢救再次复苏的信诚。我看着他更加削瘦苍白的面容,心中备感怜悯。这样一颗先
天不足的心脏,却偏要承受多重打击,丧父丧母之后,又尝丧子之痛,仿佛命中注
定,要孤独一生,而且命中注定,要与自己相爱的女人形同水火,不能相容。我能
感到,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脏,虽经医生努力救治得以恢复活力,但从他的面容及
眼神当中似可发觉,这颗还在有气无力跳动着的心,实际上已经死了。
在我看望凌信诚的那天,仇慧敏也到了医院。她被两位警察带着,来与儿子的
遗体告别。我作为优优和信诚的朋友,并且作为他们爱情的月老和证人,按先人为
主的感情,当然不太喜欢这位姓仇的女人,以及她的男友姜帆。但我可以想象这位
戴罪服刑的女人,当看到从医院太平间的冷柜里拉出那具亲子遗骸,心中该是怎样
一种伤痛。人非草木,骨肉有情,何况她是一个母亲。据当时在场的一位分局民警
事后叙述,仇慧敏看到孩子时没有放声嚎陶,她只是抱着她的儿子,抚摸他的全身,
连每个小小的手指脚趾,都—一摩挲遍了,其情其景,让在场旁观之人,无不动容。
在和儿子告别之后,仇慧敏坐在太平间外的走廊里,压着声音哭了很久,很久
以后她才恢复平静,提出要去看看孩子父亲。警察出于同情马上同意,将她领到凌
信诚的病房。仇慧敏走进病房后便扑在凌信诚的身上放声大哭,那时我也恰巧在场,
我记得四周除了那凄厉的哭声之外,万籁俱静。
凌信诚半躺在病床上,木然地让她抱着,眼中含泪,口中无声。仇慧敏痛哭之
后,突然起身,用尽全力,在凌信诚瘦弱的脸上,狠狠抽了一掌。那一掌将凌信诚
抽得双目紧闭,口角出血,脸上也现出了几道红红的指印,脸孔歪在一边,几乎窒
息。警察们这才一拥而上,连劝带喝,拉走了这位全身瘫软的母亲。
仇慧敏被拉出了病房,没再回来,显然已被警察带离。屋里只剩下床上索索颤
抖的凌信诚,和在床边木然而立的我。我慢慢地坐在床边,轻轻抽出床边的纸巾,
想替信诚擦擦眼泪,不料眼泪越擦越多。凌信诚细弱发抖的声音,断断续续,从痉
挛的胸腔隐约透出。那是一种非人的哭嚎,一种压抑的泣咿,一种接近于崩溃的哀
鸣。
“是我害了……我的儿子,是我……害了优优,是我把他们,全都害了……”
第三卷 第五章
?优优被捕之后,最先来找我的,是优优的大姐。
她是让阿菊陪着来的,在优优被抓的第二天中午敲开我的家门。人还没有进屋,
优优大姐就屈膝跪在了门外的地上。
我和阿菊一道,扶起这个病弱不堪的女人,把她扶进屋子。我给她们倒了热水
和饮料,但没人去喝。优优的大姐再次要跪,被我及时拉住。阿菊也在一旁不停劝
慰,让她坚强一点,有话快说。
她们来此的目的,当然是为了优优。她们不相信优优会那样伤天害理,但又提
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面对这位只会以泪洗面的大姐,我也只能正面安慰:相信政
府,相信法律,公安机关自会调查甄别,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我甚至以我浅薄的法律知识,向她们进行了如下讲解:即便公安机关有所疏漏,还
有人民检察院认真把关。即便检察院认定优优犯罪,还要经过人民法院审理确认。
法院审案子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还要组织合议庭一起商量。再说就算法院判了,
也还可以上诉。上诉就有可能改判减刑,最多维持原判,加刑是不可以的。再说还
有律师。律师都是最懂法律的人,会帮助优优据理申辩。
在我如此这般的开导劝慰之下,优优大姐渐渐平静下来。在我把这位半信半疑
的女人送出家门的时候,我悄悄问了阿菊:“为什么优优姐夫没来,他难道不关心
优优?”
阿菊也同样悄悄地,用最微小的动作,点了点头,说道:“她姐夫躲起来了。”
“躲起来了?”我表示惊疑:“难道他也牵涉进去了?”
阿菊摆手:“不是躲公安局,他是在躲凌信诚。他怕凌信诚派人找他还钱,要
他那辆车子。原来凌信诚见了面也叫他姐夫的,现在优优干了这事,那还不成了仇
人。”
我想也是,亲仇之间,常常只是一夕之隔。
关于优优的案子,我也通过分局的熟人,设法打听过侦查进展的内情。据一位
办案民警透露,因为这个案子情节简单,证据充分,方向明确,没有第二个嫌疑人,
所以很快就会侦查终结,提请起诉。估计检察院同意起诉,应不成问题。
果然,半个月后,我听说公安机关已将优优的案子移送了检察机关,检察机关
审查起诉的工作,也在紧锣密鼓抓紧进行。据公安分局的熟人透露,此案因是针对
儿童,且情节特别恶劣,所以惊动政府上层,已有领导同志专门批示,要求司法机
关从重从快,尽早审决,及时宣判,以安定社会,安定民心。
就在优优被公安机关提请起诉不久,凌信诚从医院回到家里,仇慧敏也刑满到
期释放出监。乖乖的葬礼一直在等他的母亲,等她恢复自由之后,才在西郊万安公
墓举行。参加乖乖下葬仪式的,除了凌信诚与仇慧敏外,只有照顾乖乖的保姆,和
专程从上海赶来的姑妈。
姑妈在北京住了一周,天天陪在信诚左右。在姑妈返回上海的第二天仇慧敏打
来电话,提出想来信诚家里,看看乖乖住的地方,和孩子生前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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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慧敏是独自一人来的,她在乖乖住的那间屋里,看了儿子的小床,儿子用过
的被褥,和儿子的每一样玩具。那些玩具有些还是新的,刚刚买来未及拆封。那些
被褥用手摸摸,尚能感到些许余温。看着她将孩子的遗物遗像抱在怀里,—一摩拳,
那位一直陪伴乖乖的江苏保姆,禁不住失声痛哭。凌信诚也同她一样,泪流满面,
哀伤已使他的面色枯槁,眼大如灯。
仇慧敏也掉了眼泪,但只是啼嘘几下,没有放声。比起保姆和信诚,她已有了
更多的镇定。那天她和凌信诚坐在宽大的客厅里,进行了久违的长谈。从孩子的音
容笑貌日常起居谈起,那些彼此会心的回忆,伴随着硬咽与叹息,将两人的关系重
新拉近。毕竟,他们过去曾有一段共同的快乐,现在又有共同的悲伤,他们都深爱
着同一个孩子,那孩子是他们的见证和结晶。
长谈之后,在分手告别的时候,凌信诚不忘提到:他父亲生前承诺过的那笔三
百万元的钱款,他会马上兑现。他让仇慧敏给他一份现成的存折,他好把这笔巨款
直接存到里面,免得彼此现金授受,还要费时—一清点。
而仇慧敏对这笔钱款,似乎并未表现出应有的热衷。她告诉信诚,当初她想用
孩子换钱,是为拯救舅舅的工厂,舅舅从小养她成人,她既受深思就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