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生活-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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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但路线还是记忆犹新的。我依然是乘出租车,很顺利地找到了目的地,找到了
那个一面之交的破门脸,我顺着肮脏的台阶一步一步地往下走,走到地层的深处才
见到一个服务员,问她丁优住在几号房,服务员摇头说她不清楚。旁边恰有一位过
路者,主动插话说优优刚刚回来又刚刚出去了。我问她去哪儿了?插话的说是接了
一个电话出去的。我又沿着原路往上走,回到地面时心情有些怅怅的。站在路边发
了会儿愣,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我告诉司机拉我回家去,车子起步后我突
然看见优优了。
优优和一个年轻的男人在一起,他们站在街角的一处暗影里。优优正和那个男
孩神情激动地说着话,那男孩则默然低头不言语。从那男孩清秀无力的外形上,我
猜出那大概就是凌信诚。这位制药公司的少东家,站在一个餐厅的后门口,那门口
有个凌乱不堪的垃圾站,与凌信诚那身讲究的皮上衣,彼此非常不协调。
出租车就从他们不远的路口开过去,他们谁也没有看到我。这个偶然的相遇给
我的惊讶很特殊,我想不出是什么事让他俩这么晚了还能在一起,还要鬼鬼祟祟躲
在路口的暗影里。他们说话的姿势和脸上的表情都很神秘,那表情让人猜不透,让
人忍不住地疑惑和好奇。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去优优的小旅馆,也没有继续写小说。我坐在我家那间狭小
的书房里,一直发愣到半夜。我下意识地把电脑里的稿子打开来看,那篇半成的小
说忽快忽慢地滚动着,优优、周月、凌信诚,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不规则地跳出来。
我一直以为他们早就活灵活现在我心里,就连那位从未谋面的拳击手,也都是音容
犹在呼之欲出的。时至今夜我才发觉自己离他们还很遥远,他们的面目全都忽远忽
近看不清。
第二天上午我没再给优优打电话,我直接问了查号台,然后把电话打到了信诚
公司去。我接通了信诚公司的总裁办,自称是凌信诚大学里的王老师,说要和信诚
谈谈学历的事。我留了自己的手机号,请秘书尽快转告他。
我没想到那秘书的工作效率这么快,不到五分钟就有电话打进来。电话里的声
音如我想象很年轻,还带了些气虚骨软的病模样,他问:“喂,您是王老师吗?”
未及报名我已确定他是谁。
我说:“不是。”
他说:“哦,对不起那我打错了。”
我说:“你没打错,是我要找你的。”
他说:“你是谁?”
我说:“我姓海,我是优优的一个好朋友。”
“好朋友?”电话里的声音显然有些意外了,但还假装镇定着,“你,你找我
……有什么事吗?”
“关于优优的一些事,你想听听吗?”
电话那边一下没了声,像被一只大手扼住喉咙了。半天才透出一口气:“优优
的什么事?”
“能和你见个面吗?”我把口气尽量放轻松,尽量减少对方的警戒心,对方也
许正是受这口吻的麻痹,犹豫刹那竟一口答应。
“啊,当然能。”
凌信诚答应前虽然稍见迟疑,但接下来好像比我还要着急,“您说在哪儿见面
呢”,是现在吗?“
他的急切反而令我反应迟钝,我没想到这个约见如此顺利,匆忙中我约他到东
华门去。东华门离我住的地方非常之近,离信诚公司也不算太远。那儿有一个卖西
餐的饭店,靠窗能坐看那条古老的筒河,紫禁城暗红的墙郭也能隔河相见。
我们靠窗坐下时已经日当正午,我提议要不要一块儿吃顿午饭,凌信诚抬腕看
看手表,犹豫一下表示同意。
于是我们先点菜,我点了一份蘑菇汤和一份烤牛排,凌信诚点了同样的汤和一
份素沙拉。他冲我腼腆地笑了一下,说:“我胃不太好,吃的不多。”
他说这话时我才得以仔细端详他的表情相貌,才发觉优优的描绘相当确切。凌
信诚的确生得非常瘦弱,却有一张女人般细致清秀的嫩脸。他的声音幼稚之外也略
略有些脂粉味道,我心想如若相比那位打拳的周月,优优一定不爱他这类型。
菜点完了,开始说话。
凌信诚率先开口,几分试探,几分疑惑:“您是……优优的朋友?”也许他以
我的年龄判断,不相信优优会有这么个大龄的“男友”。
我笑笑,说:“我是一个‘码字儿’的,”根据他的茫然,我又解释:“就是
写东西的。我因为要写一部小说而认识了优优,优优把她的故事告诉了我,给了我
一些素材和感受。
“嗅。”凌信试点了点头,一丝细细的悬疑,从他的喉咙那里慢慢卸掉。他把
身子往后靠靠,态度也比刚进来时亲热了少许:“她有很多故事吗,她的故事……
有意思吗?”
“有意思,”我说。
然后又问:“你想听吗?”
“当然想。
凌信诚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虽然刻意遮掩,但极易察觉。几个回合下来我已断
定,这小子不仅外表,而且内心,都还是个很不成熟的孩子。
我说:“那我们做个交换,你把你知道的关于优优的故事告诉我,我再把我知
道的告诉你。
“我不知道她什么故事,我们不过刚刚认识。
“你们两个月前就已经认识,你只讲这两个月的感觉就可以了。当然,碰上你
不想讲或者不便讲的事情,尽管避开就成。
凌信诚低头犹豫:“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随便什么,关于优优的事情,或者关于对她的看法,都行。你们是怎么认识
的?”
“在一起吃饭认识的。
“在你们招待客户的宴席上?”
“对。”
“你对优优印象怎样?”
“优优?挺好的。
“怎么好法?”
“人好。对别人也好。对她大姐,对她朋友,都特别好。现在这个社会,替别
人着想的不多。
凌信诚虽然满脸少年稚气,但这段话却说得老气横秋。这段话让我对这个商家
子弟有点另眼相看,心想也许他人品不错。
“那你……”我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很喜欢优优?”
凌信诚含混地笑笑,那局促的笑容立刻把那点私情全部暴露。他本来似乎试图
遮掩,但笑容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还行吧。”他说。
和凌信诚初次见面的感觉还算不错。这孩子全然没有那种富家纨绔的狂妄轻浮。
也许是因为他从小身患重病,也许是因为他个性偏于内殓,以致他的社会交际极为
有限,以致社会上流行的种种通病也就传染不多,门第之见也很淡薄。从他的言谈
举止方面略做观察,可以见出他的本性比较善良。从这点看我又觉得优优和他也算
般配,也许他正需要找一个外向强悍的女孩,彼此采阳补阴。何况优优的外貌也很
有味道。当然,对优优来说,如果真有一个老板的儿子爱上她了,在生活上也就一
步登天,尽管凌信诚的心脏有严重的毛病,着谈婚论娶可能得算半个“残废”。
那天我向凌信诚讲述了优优的童年和少年,讲述了优优早逝的父母和她家那条
老旧的巷子。虽然我讲述的一切并非我见,但它们在我的感知里都已栩栩如生。凌
信诚听得很认真,不难看出他确实对优优上了心。当然,我没有提到周月这个重要
人物,那是优优的一个隐私,也许会是她一辈子埋在心里的故事,假如优优有朝一
日想要向谁倾吐,那要优优自己决定。
我当然也不能说出优优进入情诚公司的过程和目的,很难想象凌信诚一旦知道
他已经喜欢上的这个女孩,竟是要置凌家于死地的“间谍”,他那颗本来就已发发
可危的心脏,能否承受这样严酷的现实?
凌信诚也没把优优和侯局长的“丑事”透露半句,这件事我当然也不会主动提
及。但我问了凌信诚优优对他是否也有好感,凌信诚摇头表示不知。我又问他他对
优优的好感优优是否已经心知肚明,凌信诚继续摇头说没有没有。我问他是否需要
我做一回“月老”,凌信诚迟疑片刻予以谢绝。
“她这一段情绪不好,也许没心思谈论这个。”凌信诚说这话时的情绪也很低
落:“还是等等再说吧,而且过几天我还要去美国一趟,等我回来看看再说。”
“你们公司在美国也有生意?”我问。
“我到美国是去治病。公司里的事我基本不管,再说我也不懂做生意的。”
“那以后你怎么子承父业?”
凌信诚淡淡一笑:“那还早呢。我爸爸今年才四十八岁。而且我这个病,说不
定会死在我爸前头。”
凌信诚把这话说得非常轻松,也许正因为他的疾病,他已习惯不把未来想太远。
他告诉我他父母的身体都非常健康,而他自己二十二年短暂人生,已经死去活来好
几回了。也许正因为他与死神曾数次谋面,才使他年纪轻轻便可笑谈生死,连白发
人先于黑发人这类忌讳的词句,在他嘴里也是挥之即出。
和凌信诚分手的第二天傍晚,我接到优优打来的一个电话。在电话中她主动约
我找个地方谈谈,我没问她突然约我都想谈些什么,心想不外和昨日东直门的那顿
午饭有关。
我们仍然约在了那个叫“平淡生活”的酒吧,见面时彼此的表情都很平淡。出
乎我预料的是优优并没有谈到我预料的话题,她似乎对凌信诚和我见面的事情一无
所知。
落座后我为优优要了一杯果汁,优优喝了一口便低下头去。她像是独自在想着
如何开口,而我则主动打破沉默率先发问:“你大姐的病是不是又有麻烦?”
优优摇头,继而抬头看我。她突然说出这么一句前后不搭的话来:“我今天,
去我们董事长家了。”
我故作茫然:“嗅,是吗,是你们董事长叫你去的?”
优优一边回答问题,一边还在凝眉思索,似乎那是一件让她百思不解的事情。
“是我们财务总监让我去的,他让我给董事长送张报表,还给我派了一辆车子。
这是我第一次到他家去。”
“到谁家去?”我故意着重地追问。
优优抬头愣了一会儿,才说:“到董事长家去。”
我又故意问道:“你们董事长的儿子,那个叫什么来着,是叫凌信诚对吗,也
住在那里?”
优优似乎并不明了我的潜词。她老老实实地答道:“对,他也住在那里。今天,
正好有个女人找他去了,我去的时候,那女人正和我们董事长吵架。”
“吵架,为什么吵架?”
“那女人我们董事长也不认识,她今天抱来一个小孩,她说她是凌信诚的女朋
友,那个刚几个月大的小孩,她说是凌信诚和她生的儿子。”
“儿子?”
优优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我想象不出凌信诚那样一张稚嫩的面孔,怎么会到外
面背着父母偷情,而且还和一个莫明其妙的女人,活生生地生下一个儿子!
那个襁褓中的孩子优优虽然亲眼所见,但她还是不能相信:“他怎么会有儿子?
他是一个特别老实的人。而且,他有病,他有严重的心脏病,怎么会出去搞女人?
那个女人一看就比他年龄大,一看就是个老油子,我觉得她肯定知道我们董事长家
很有钱,所以就找个孩子来敲诈。像这样的就应当送她去公安局优优说这事的神态,
已不仅仅是不信,她不经意中流露的,几乎是事关于己的义愤。这让我不由不提醒
她道:心脏病并不妨碍娶妻生子,只是可能有些危险,她的激动才有些尴尬地戛然
而止。
“这可能吗?”
她茫然地,不知是问我,还是问她自己。她这种关注促使我一针见血地追问: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