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生活-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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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帆当然不能从优优沉默的脸上解读她心中的北京情结,和关于北京的那些咏
叹,也不知道他刚才的穷凶极恶,让优优生出多大的失落感,他只是觉得结束这场
会面的时辰已到。
他说:“我还有事呢。你还有事吗?”
优优说:“没,没事。”
“没事你今天找我干吗?”
姜帆说出这话时,已经做出要走的样子来。他的那部桑塔纳,就停在教堂一侧
的停车场,而且,有个BP机已经催了他好几遍。
“我,我是想……”优优还是厚着脸皮把她的目光抬起来:“我是想再找你预
支一点钱,下个月的钱能不能先给我……”
“我一猜你找我就是为了钱。”姜帆很快再次打断她:“你说你年纪小小的,
怎么花钱这么狠!”
“我有两个老乡来北京,他们有事要急用。”
优优万没想到的,姜帆居然把钱包掏出来,当场点出一千块,往优优的手上一
拍说:“就给你一千吧,那二百算利息了。我告诉你,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付你钱
了。这世上人与人,事与事,都是交易。你不把我要的东西拿来也没关系,那你就
等着走人吧,你挣不上我的钱,你也就别想再挣信诚公司的钱!我告诉你,谁也不
是个傻瓜蛋。”
在最后的这句粗话前,姜帆已经转了脸,他大步走向停车场,优优虽然看不见
那张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但那声调已表达出明确的威胁来。
优优看着他开走了那辆桑塔纳,还看见他在路口一边拐弯一边用手机给什么人
打电话。街上突然刮起了风,风把优优手上那一叠钞票吹得响起来,风把优优的脚
步也拖得沉甸甸,风还让优优能感觉出这钱的分量也格外沉……尽管那天晚上她把
这钱交给德子时,阿菊高兴得上来直抱她!她看着阿菊心满意足的笑脸,看着德子
一张一张地数钱,她也想笑来着,却没有笑出来。
第二天优优刚刚上班,就接到姐夫打来的电话。这是姐夫第一次直接主动地,
打电话给她。姐夫在电话中告知,大姐肚里的那个孩子,已经没有了,大姐流产了。
优优那一刻难过得差点哭了,鼻子酸了半天最后还是把眼泪忍住。从她知道大
姐有了孩子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惦记着这个小家伙,一直等着他快快下生呢。她
一直猜他是个男孩,她还给他起了好些帅气的名字,那些名字都用圆珠笔写在旅馆
房间的墙上。她甚至连他的鼻子眼睛都—一揣摩想象,还想象过他可以满街欢跑的
时候,她带着他到天安门去玩。
可现在,有人突然告诉她,那孩子没了,永远没了,不可挽回地,没了,她一
时真的很难接受,真的非常伤心。而且,她马上想到了可怜的大姐。大姐一定比她
还要难过,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孩子没了她一定非常难过。
姐夫接着就说到了大姐,他说大姐病得相当厉害,在仙泉看了好几家医院都未
见效果,所以他打算带大姐上北京求治。中央领导都在北京居住,所以北京的医院
一定全国最好。再说优优你不是也在北京吗,你在北京这么久了,有没有认识什么
有名的医生?
优优这下才搞明白,大姐、姐夫,还有阿菊和德子,他们都以为她在北京找了
多么好的工作,挣了多么多的金钱,认识了多么多的名人,撞上了多大的好运,好
像只要到北京投靠于她,一切都能迎刃而解。这也怪她自己过去胡乱吹牛,碰上难
事从不跟家里诉苦,既怕家里着急,也是自己炫耀。可一旦有了好事,比如找到体
面的工作,挣到较高的工资,包括又跟着老板上哪家饭店吃饭去了,等等,她都要
追不及待地报告回家,家里人准以为她在北京就算不能呼风唤雨,至少也是如鱼得
水了呢。
但她还是马上回应了姐夫的要求,她说:大姐得了什么病啊?要是仙泉治不好,
那就赶快来北京吧。但是,来北京又该去哪里治,治得好还是治不好,治病要花多
少钱,姐夫现在还有钱吗,这些应该问的话她全没问。她那一刻只是太心疼大姐了,
太想见到大姐了。
一周之后大姐真来了,优优参加工作三个月第一回请了假,赶到车站去接他们。
大姐让姐夫搀扶着走出车厢时,几乎把优优吓坏了。她没想到大姐变成这样了,这
样瘦弱,这样苍白,眼眶也泛着黑圈,连声音都没有亮音了。
在人流如潮的站台上,优优抱住大姐哭起来。大姐也哭起来。姐夫手提肩背大
大小小好几个箱包旅行袋,像是彻底把家搬过来。
他站在她们身边哑声问:“优优,咱们去哪里?”
姐夫的问话让优优马上把眼泪止住了,让她意识到自己此时是主人,他们是投
奔她来的,是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的。不要说没见过世面的大姐了,就是精明能干
的姐夫也是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进北京。
优优帮姐夫背了一个很重的包,搀着大姐走出了火车站。她能带他们去的地方,
只有她的那间阴暗发臭的旅店。尽管她在旅店里给姐姐姐夫租下了一间略大一点的
房子,但从姐夫的表情上看,还是能看出他对这个居住条件的失望和不满。
就是这个房间,优优也只付了四天租金。
优优甚至想,要是姐夫的电话早来一天的话,她也许就不把那一千块钱借给德
子了。如果她手里还有这一千块钱,大姐治病的事总能有个安排。
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在我对优优后来的访谈当中,我的确发现优优有时死要脸面,她不太愿意把自
己的难处向别人倾诉,自己再难也不愿拒绝别人求助。她这样大包大揽地把大姐夫
妇接到北京,安顿住下后又带他们出去吃饭,再然后,再然后她该怎么办?
她也不知道她该怎么办。
和大姐团圆的这餐晚饭差不多吃光了优优钱包里最后的钱。大姐帮着她把残汤
剩菜打了包,打包的时候她侧眼看姐夫,姐夫在一边低头抽香烟。
优优开口问:“姐夫,我大姐这个病,好治不好治?”
姐夫头也不抬地说:“好治还用到北京来?”
优优又问:“要治得花多少钱?”
姐夫说:“这才治了一个月,家里的存款光光的。”
优优问了声,无话再问了。
姐夫把眼睛抬起来,现在轮到他问优优了:“你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优优想了半天,才含混地说:“八百吧。”
“八百?你原来不是说挣两千?”
“两千是过去。”优优不知该怎么讲,怎么解释那两千块钱的由来,她能感觉
到大姐的目光也移过来了,和姐夫一样盯着她看。她故意低头装剩菜,就像小时候
做错了什么事,眼神躲来躲去的。
姐夫说:“那你现在还有多少钱?”
优优这才把目光正过来,看看姐夫,又看看大姐,她说:“没了。”
“没了?”姐夫不相信地问:“你一个月挣两千,两个月挣四千,怎么会没了?
你两个月花四千?你吃钱呀!”
大姐见姐夫声气大了些,轻声慢气地调和道:“优优也很不容易,一个月挣两
千肯定要送很多礼。再说她一个人在外面,点点滴滴都要钱,不比咱们在家里。再
说这又快到月底了,月底谁的手里都没钱。优优,你刚才说过去挣两千,为什么现
在就剩八百了?”
“两千是因为我打两份工,现在有一份工我做不了,所以我以后只能拿八百。
八百还不一定拿多久呢。”
大姐转头悄俏看姐夫,姐夫问头抽着烟屁股。
优优心里很难过,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大姐的尴尬,姐夫的失望,他
们一家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都是她造成的。她很想说两句什么话,或做些解
释之类的,来挽救全家的心情,来减轻自己的压力,但她说出来的话,反而把气氛
弄得更坏了。
她说:“我前两天,前两天手上还有一千多呢,后来借给德子了。因为德子找
了个好工作,要交一千块押金的……”
“什么?”姐夫扔了烟头叫起来:“你好大方啊,你不知道我们要来么!是我
们跟你亲,还是德子跟你亲?德子不是阿菊的男人么,你凭什么要给他钱!”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们要来呢,我要知道了……”
“那你不知道你姐姐有病么,你姐姐病得要死了你不知道么,你姐姐养你这么
大她要死了你管不管?”
姐夫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大得周围的人都停下咀嚼看他们。大姐拉扯姐夫不让
他再说了,但没用。姐夫继续说下去,内容还是重复的,重复则是表达气愤的。
优优哭了。她不知是哭大姐,还是哭自己。
因为周围人太多,优优没有哭出声。她心里原来没想哭,是眼泪自己流出来。
优优的眼泪让姐夫停了嘴,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我也是为了你大姐,我也
是实在没法子。”
大姐再次劝姐夫:“那你别怪优优嘛,她也没法子,谁让我得了这个病。我们
这次到北京,能见到优优就行了,就放心了。我这病我自己最清楚,治不治都不要
紧,我自己心里最清楚。”
姐夫又瞪了眼,骂大姐:“你讲这个啥意思。你不治能站着走到北京来?你不
治你就不要在这里疼那里疼地磨牙齿,我听也听得烦死了。”
大姐说:“我不是没再说疼了么,我不是一直没再说疼了。”
大姐又转脸对优优说:“我们这次来北京,也不完全为治病。病么,有钱就治
治,没钱就养养,不是了不得的事。我们来北京也是为了你姐夫,咱们家的店办不
下去了,‘你姐夫又跟人打官司,人家天天上门来逼债,我们索性躲出去。我也是
觉得你姐夫这样能干的人,应该到北京来闯一闯,只要这边有事做,你姐夫一定能
挣到钱,他以前挣过很多钱你都知道的。优优,你相信你姐夫能干吗?”
优优头也没抬地说:“相信。”
大姐好像说累了,深深地深深地喘口气,优优以为她说完了,刚要开口说什么,
不料大姐又接着说下去:“优优,那你能给你姐夫介绍个工作吗,或者你们这里有
什么老板要投资个餐厅什么的,他可以去给他当经理。”
优优愣了好半天,她知道姐夫在大姐眼睛里,是个最能干的好男人。她也知道
大姐虽然从小没父母,但骨子里还是要靠男人。自从嫁给姐夫后,她什么事都是听
姐夫的,但优优这回不得不把话照实说:“经理?经理哪有那么好当的……”
大姐马上接了她的话:“一时找不到经理的事,、先干个别的也可以。你可以
去跟他们说,你姐夫过去是当过经理的。不过现在,不当经理也没关系,你知道你
姐夫干什么都肯出力的,你可以去跟他们说……”
“我去跟谁说呀?”
优优不得不打断大姐的话,可大姐反倒奇怪了:“你不是在北京认识很多大老
板么,大老板不是经常请你去吃饭么?”
优优不知该怎么解释了:“老板人家是请客户,我去是陪着喝酒的,老板怎么
会请我。”
“老板让你陪着,就说明对你不错,你为了你的姐夫,不能求他一次?”
姐夫也说:“我原来在菜场做,做得算很大了。后来开火锅店,我懂不懂做你
也看到了,要不是你在外面惹了事,现在那个店应该也做得很不错。你跟你认识的
老板去讲一下,他要想用我,我可以跟他先见见面。”
优优没再跟他们争什么,她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有口说不出。她想人家信诚
公司那么大的老板怎么会有兴趣见你呢。你在仙泉开那么个小店以为了不得,人家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