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季节-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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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步跑得有些喘,又被他抱得快不能呼吸,咏童才想伸手将他推开一点,他却像是怕失去什么般地,又将她抱得更紧更加不能动弹。
“晓生?”被迫将脸庞贴在他胸口的他,在气息较为缓和后,隐隐地察觉到了他那太过异常的不安。
“你会不会等我?”沙哑得不像他的声音,自她的头顶飘下。
待在他怀中的她怔了怔,微转过身子朝他仰起脸庞。
“你要去哪里吗?”路灯照不清他俯下来的脸庞,看不清他脸上表情的她,在听了他的声音后,不禁开始有些心慌。
一颗雨滴自他额前的发梢落下,他反覆地深深吐息,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两手紧握住她的肩膀,逼自己咬牙吐出。
“如果我不得不离开你,你会不会等我回来?”
“你吓到我了……”她整个人颤了颤,翦翦的水眸里,盛满了被他戚染过来的恐慌。
他执着地问:“告诉我,你会不会等?”
稍微挪动了身子后,咏童这才看清楚他那张写满害怕与恐惧沮丧的脸庞,她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后,试图在一团杂乱的迷惑中,理清眼前的一切,就在这时,她察觉到一直屏气凝神等待着答案的他,握住她的两只手,竞传来了一阵阵颤抖。
“我等。”她抬起一手轻抚着他的脸庞,毫不犹豫地就下了决定。“不管你要去哪里、要去多久,我都等。”
“一定?”陆晓生像是不能完全笃定置信般,急切地要她再给个保证。
“一定。”她点点头,坚定而简短的承诺,不只是抚慰着他,更想给他一点勇气。
整个人绷紧得像张弓弦的他,在得到了她这句承诺后,这才像是获得救赎般地松了口气,他静看着这张沾着雨露的脸庞,想起方才另一张已将他人生都乱了轨,日后并将因此而走得艰险的脸庞,心如刀割的他,闭上眼,万般不舍地侧过脸吻着她的掌心,在此同时,一道小小声音不断在他的脑海里提醒着他,他不能继续留在这,他必须快点去自首,这样一来,他才有机会可以减轻罪刑……
“晓生?”还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咏童,在他的眉头愈皱愈深时,心疼地看着他一脸痛苦的模样。
不知该如何告诉她所有来龙去脉的他,深吸了口气,弯下身子以眼对着她的眼,以坚定的口吻告诉这个他目前人生中,最是爱他也最是相信他的女孩。
“日后不管你听人说了什么,你一定要相信。那不是我做的。”
“发生了什么事?”她急急忙问:“你到底要去哪里?”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表,必须追逐着时间的他,不发一语地掏出皮夹,把手在身上擦了擦,擦净了手上沾着的血渍和雨水,再小心翼翼地从里头取出一张他曾向她要来的学生照,而后将照片的背面。轻轻印在她的唇上,留下了一个透明看不见的唇印后,再将它收妥。
咏童不明白地看着他的动作,正想要开口问,他却整个人朝她俯探下来,将冰冷的双唇印上她的后,不曾有过的狂暴与激烈,像是再也不能压抑地释放出来,整个人被卷进其中的她,两手紧攀着他的肩,试着去接受与留住他的激情,即使她的唇都被吻痛了,被他双臂紧箍住的身子也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仍是没有松开他,朦朦胧胧中,绝望的味道,渗入了她的口鼻之间。
缠绕在他俩之间的气息,分不清是她的或是他的,他以指轻抚着她被吻肿的唇瓣,而后补偿似地再送上一个轻柔的吻,那感觉、那动作,便是种珍惜,也像是永别。
咏童缓缓张开双眼,看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的陆晓生,握紧她的双手,在他一步步往后退的脚步中,不得不分开彼此的十指,他像是要永远记住她般地定定再看了她一会,而后转过身子,迈开大步快速地跑离她。
渐大的雨势中,咏童抹去了脸上的雨水,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他跑得好快,才一下子,就再也看不见他。
点点细雨落在她的发梢上,湿透了她的一身,当还残留在唇上的余温褪去,只剩下雨滴的冷意时,不知哪来的不安突然掳获了她,她环手握住自己的两臂,试着不要去回想他方才那些话里,那些让她愈是深想,就愈害怕来临的未来。
在这一晚,夜是黑色的,雨丝在路灯下是白色的,而目送他远去的她,那时的心情,则是忐忑不安的灰。
第三章
那晚自首后,警方以杀人罪将陆晓生移送至检方,检察官侦讯后,以过失至死罪起诉……
她只知道这些。
消息一下子就传至爷爷的耳里,有过小叔经验的爷爷,不知是怕重蹈当年覆辙,还是怕她会错得比小叔更深,爷爷在所有人面前展现了从未有过的行动力,将她软禁在家中,彻底断绝她与陆晓生接触的机会,同时还联络了远在英国的二叔,准备将她送至英国,等二叔将手续都办好了后,就让她在当地念大学。
任谁替她求情都没有用。
“开门!”在爷爷亲自坐镇下,已经快一个星期没踏出家门一步的咏童,在二楼自己的房内,再次捶打着被反锁的门扉。
同样也被关在房内的贺咏正与郭蕴眉,无奈地相视一眼。继续为已出国在即,却怎么也不肯收拾行李的她打包行李。
“爷爷!你开门!”她抡起拳头用力捶打着门扉,她那早已哭哑的嗓音,令站在门外的贺之谦心痛地锁紧了眉心,然而坐在楼下把守着家门的爷爷,却是置若罔闻。
“姐……”小她五岁的贺咏正,在她又哭又闹了那么多天后,有些不忍地拉着她的衣袖,很想告诉她不要再白费力气,楼下的爷爷,是不可能听得进去的。
“爷爷,那不是他做的!”不知已将这句话重复过几次的她,推开身旁的贺咏正,再次为陆晓生大声的澄清,“他说过那不是他做的!”
他说过的,这是他亲口说的,她相信,也从不怀疑……与他相恋至今,她太过清楚他的性子,若不是出于莫可奈何,老早就把他们两人未来规画好的他,那晚不会来见她,更不会张着一双不安的眼眸问她能不能等,一直以来,他总是在她的身上张开了一双保护她的羽翼,他总是把他们未来的路途规画好,然后他走在前头,而被他牵着的她,则安稳地走在他的后头……
杀人这一事,怎可能会是出自他所愿?那晚的他,就和现在的她一样,既无助又害怕。
温热的泪水再次洗过她的面颊,她眨了眨眼,虚弱地觉得眼前的景物变得有些昏暗,她不禁靠着门扉缓缓颓坐在地。
“姐?”蹲在她身旁的贺咏正,不安地看着她憔悴的模样。
“我只是想见他一面……”她喃喃在唇边说着,不一会,她突然睁亮了双眼,转身坐在地上使出仅剩的力气,以双拳不断地捶打着门扉,“让我再见他一面!”
“咏童……”郭蕴眉手足无措地将她强拉进怀里,“咏童,不要这样,你吓到妈妈了……”
听见妻子哭声的贺之谦,从外头开门冲进房内所见到的情景,就是昔日他们乖巧柔顺的女儿,在妻子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像是心都碎了般,随后一个气接不上来,两眼一闭,哭昏了过去
无法抵抗的疲惫与深沉的睡意来袭,蒙蒙胧胧中张开眼的她,嗅到了医院消毒药水味,白色的长形灯管刺眼地悬在她的正上方……双亲与弟弟的面孔朝她济过来,殷切地在她的耳边说着什么……朝阳下,陆晓生虔诚地对着远方许愿的侧脸,就近在她的眼前……
他们不懂,也不会明白的。
他们总认为,他们还太年轻,还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也总认为初恋只是一个过程而已,它并不能跟随或是持续到永远,可是在她心中,不懂的足那些大人。
就是因为他们年轻,因此他们才对这再纯净不过的真爱那么珍惜,也因此,他们也才爱得比任何人都来得深刻、比谁都认真,也格外地不能失去彼此,因为,青春对她来说,正是一场爱情的献祭,她倾尽所有地付出她拥有的一切,从没有考虑过要收回这片剔透的心意,或是将她的心改交给他人,她只是想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路走过青春,走过成人的季节,再一起走到白首。
那种在失去了后深入灵魂里的痛楚,不是他们所能明白的。
对她来说,哪怕这场分离只是一、两天,都像是一辈子那么长。
而对陆晓生来说,必须面对的一年六个月有期徒刑,则像是永看不见黎明的黑夜。
因触犯过失至死罪,被法院判处一年六个月有刑徒期,秋天过后,他来到了一个他这辈子从没想过会到的地方。
冬日很快就来临,在这三、四坪大小的房里,似乎无一处不冷,即使在这窄小的地方已挤了四名与他同样都犯了罪的受刑犯,在这空间里,黑夜仍然是寂寞又漫长。
熄灯的时间一过,就只剩下走廊上的灯还亮着,自廊上传来的规律脚步声,在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大通铺上,挤睡在最外头的他,一手紧握着一张黑白的学生照,就着远处廊上一点点微弱的光源,微眯着眼在这过暗的地方看清她的模样。
他轻轻吻着她曾留下唇印的照片背面,体会着爱情的余温,在时间不知不觉地又往前走了一大段后,他需要她的温暖,好让他度过其他无数个不能再看到她的黑夜。
她从没有来看过他,不管是判刑前或后,他常常在想,她为什么不来?是因为她那严厉的爷爷的缘故吗?还是她爸妈因为这件事,所以反对她再跟他交往?
在知道他要服刑多久后,她会不会哭肿了眼睛?她会不会在为他流过泪后,如她那夜所说的,相信他并等他?
在这愈来愈深的寒夜里,他的心里充满了惶惑不安的问号,他极度需要一个可以令他安心的保证,一张不会因任何事物而褪色的容颜,但这夜,太静太黑了,无尽的深渊里,他看不见一丝丝明亮的曙光。
将手中的照片贴在胸口前的陆晓生,紧闭着唇,试着努力遗忘那一夜父亲近看着他的双眼。
他不能开口说出事实,更不能,在被自己的父亲出卖了之后,哭出声。
★ ★ ★
服刑八个月后,他获得了假释出狱的机会。
再次踏上外头的土地时,盛夏太过刺眼的艳阳,令陆晓生有些看不清母亲那张含泪的脸庞。
在嘈杂刺耳的蝉声中,他这才知道,父母在他入狱时便已离了婚,听妈妈说,他进去后不久,陆孟羽就又赌了,也借了一大笔钱,和以往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代为顶罪的那个父亲,再次被地下钱庄逼得到处逃躲。
他不想问这八个月来的代罪值不值得,他也不愿再回想起当时把罪推给他时,在陆孟羽那双滚动的黄浊眼珠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情绪,他只想见到咏童,此时此刻,他只想再看一看那张让他能硬撑过这段时光的脸庞。
但他找不到她。
去了她家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从没来看过他的原因,原来在他服刑前,她和郭蕴眉,母女两人早就被她爷爷给送至了英国,那一块她从未想过要踏上的土地。
一直支持着他所有重心的梁柱,像是一下子塌垮了,虽然他早就想过她的爷爷可能会因此而反弹,但他却没想到她的爷爷竟把她给藏得那么远、那么彻底,他无法联络上她,无论他再怎么打听她的消息,询问她最要好的朋友们,得到的答案都一样,他们也都不知道她在哪儿,他们甚至不知道她去了英国,她就像颗易碎的泡泡似地,一下子消失在他所知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