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季节-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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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春末了,三月的晨风还是有点冷。
上班时间的捷运站,人还是多得令咏童觉得挤捷运是种酷刑,当等待的捷运呼嚣进站后,一等到站的人们下车,大批与她同样都是上班一族的人们,立即动作熟练地抢挤进敞开的车门,个头娇小的她,今天的运气仍是和以往一般,别说是抢到个位子坐,她就连个吊环或是车柱都捞不到,只能勉勉强强地挨站在门边。
车门一关,调整好站姿适应车速后,咏童直视着站在她右侧的另一个上班族,他那端正打在领间的领带,她记得她的未婚夫,似乎也有一条和这相同的领带。
跳进她脑海中的未婚夫身影,在一大早想来,让她原本还算尚好的心情,马上就变得有点灰。她微皱着细眉,试着回想起她到底是怎么和打这种领带的男人订婚的。
啊,她想起来了,打这种有菱格形花纹领带的男人,是她爷爷替她挑来的。
去年秋天的时候,也是她二十九岁的秋末,猛然发觉孙女即将迈入三十大关的爷爷,为了不让她遭邻里街坊的人说闲话,命令姑姑们替她安排了一场又一场的相亲,相到后来,就相到了她的这个现任未婚夫,而亲自参与相亲一事的爷爷,觉得对方身家清白,人品与性格也还不错,加上对方双亲又是南部颇富有的大地主,因此二话不说的就替她点了头。
双方交往了半年后,抱孙心切的未婚夫双亲,三不五时的打电话告诉爷爷,说她已经三十了,要是再不生就太晚了,因此如果要结婚的话,最好还是早点结一结。
结婚?她和那个才见过二十几次面的未婚夫,也才认识了半
她不知道他的兴趣嗜好是什么,他的小习惯和会不经意做出的小动作是什么,她不清楚他的生日星座和血型,他的个性和喜好等等……寻常男女朋友间该知道的一切,她都不知道,因为这半年来,工作都很忙碌,也常常在加班的他们,每次见面,就只是趁着公司午休时跑到咖啡店里喝杯咖啡,然后乘机问对方最近忙不忙、过得好不好?接着,就是他拿着帐单去付帐,她拿起皮包,各自赶时间地回去自己的公司继续上班。
她只知道他喜欢喝咖啡。
他却不知道,她一点都不喜欢喝那种会让她胃痛的东西。
在高速下急速转弯的捷运,车身猛然倾向左边,站在咏童旁边的一个高中女生不经意踩中了她的脚,令她赶紧收脚再换一个姿势站稳。
记得在她订婚的那一天,弟弟阿正曾经问过她,爱不爱这个因为身材的缘故,而被阿正叫成鱼丸的未婚夫?
当下像是有盆冷水,狠狠地从她的头上浇下,面对阿正担心的眼眸,被问得站在原地不能动弹的她,站在这个问题前,无法作答。因为向来就说不出违心之论的她,从小到大,每次要说谎前,喉问就像硬了根刺一般,想开口,却发不出一点点声音。
现在回想起来,年轻的时候,爱这个字,并不难说出口,等到长大后,要把它说出口,她才发现这个字对她来说,实在是又重又难。
可能是因为,年轻时还不懂爱情究竟有多深多重,也不知道在把它说出口后必须背负起什么,因此那时候的爱,只是很简单、很纯粹的爱,所以爱得格外彻底和毫无保留,也因此,爱这一字,很轻易地就说出口了,而在那个时候的爱,也是这一生中,对自己最诚实的爱。
透明的玻璃窗外,景色快速地倒退,早晨的阳光洒上她的脸庞,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她看着外面的街道,两三个骑单车上学的高中男生,穿着学生制服的身影划过她的眼帘,在刺眼的晨光中,她眨了眨眼,回想起以前在那段高中挤公车上学的日子里,曾有个老是等在某一站站牌处的男孩,总是在公车停在站牌处时,抬头看她一眼,然后等公车再次开走时,他就骑着单车一直追在后头,而她,也总是会回头去看愈来愈追不上公车车速的他
车速缓缓变慢的捷运再次停站,车门一开,她赶紧闪躲在角落里,等这一批人们下去再换另一批上来,就在最后一个人挤上来时,车门随即关闭,被来者高大的身躯挤得更是没处可站的她,没好气地抬首,接着,先前她脑海中的种种思绪,霎时被抽空殆尽。
怎么会……
与记忆中稍稍有点不同的脸庞,在早晨的阳光下看来,褪去了以往的青涩,多了份成熟与沧桑,她的两眼往下看向他的胸口,没有在上头找到他的学号与姓名,却看到了一套剪裁合适,与质料上等的西装。
以前的他,没有追上公车,现在的他,却追上捷运了?
分隔了十三年的距离,一下子在他俩之间缩短得很近,而对彼此的陌生,也一下子把他们两人隔得好远,脑中一片混乱的咏童,不自觉地屏住了气息,努力地将自己的身子往后缩,试着想要离他远一点。
陆晓生在她身旁的男人即将撞上她时,伸出一掌覆在她的肩上,将她挪至不会被挤压到的角落,再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前方,两手撑按在她的两肩旁,替她隔绝了所有会踩到、撞到她的人。
遭他困在他两臂长度造成的这一小片天地里,在他面前压低了脑袋的咏童,明知道她该为他的举动开口说声谢谢,可是不知怎地,她发现,在他面前,她找不到声音。
“听说,你要结婚了?”比以前还要低沉一点的嗓音,缓缓自她的顶上飘下。
她一怔,动作颇为僵硬地点了个头。
“嗯。”
“什么时候?”他弯下颀长的身子,看着她那双一直不敢直视他的眼眸。
“下个月。”她再偏过脸,以杜绝那两道令她心慌的视线。
捷运又即将抵站,突然减缓的车速,令咏童一骨碌地撞至他的胸前,在她忙要从他的胸口后撤时,他两掌紧紧握住她的双臂,不自然的力道,使得她忍不住抬首,两眼望进那一双,她自以前就一直觉得好明亮的眼眸中。他深吸了口气,像是想开口对她说些什么,但这时一旁的车门开启,而他,闭上了双唇,长脚往外一跨走了出去。
当车门再次关上时,他都没有再开口,只是隔着门上的玻璃窗专注地凝视着她,留在门内的咏童,鼓起所有的勇气,一手按着车门,两眼瞬也不瞬地与他对望,刺耳的铃声在他们的耳边响起,当捷运再次离站时,她看着他站在月台上的身影,离她愈来愈遥远,最后变成一个远方的黑点,并在捷运转弯时消失不见,就像他当年骑着单车追着公车,追到后来远远的被抛在后头,渐渐,看不见……
站在摇晃不已的车箱里,聆听着车速到达一个限速时所发出的嚣音,心房隐隐作痛的咏童,感伤地闭上眼。
经过时间的冲刷后,她几乎已经遗忘了,他们曾经有过那样的从前,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好久已经不见的从前,也一下子又回到了她眼前。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在那张已经稍有改变的脸庞上,她还是能够清楚的听见,埋葬在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被他触动的声音?
十三年的等待,换来的,只是一次擦肩而过的偶遇,与两句的问候,和青春岁月无尽的留白。
★ ★ ★
五根手指头在小顶头上司的面前晃了晃。
“小童?”
打从一进公司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的咏童,两眼呆滞地望着电脑萤幕上保护程式里,那一条条游来又游去的七彩鱼儿。
左看看右看看,小声的喊、大声的叫,但眼前人还是处于魂游天外天的状态,与她隶属同一小组的组员琪琪,忍不住再次出声咳了咳,在还是得不到半点的回应后,她以指敲敲对方的脑壳。
“哈罗,有人在家吗?”
“啊?”猛然清醒过来的咏童,愣愣地眨了眨眼,“什么事?”
“你是怎么了?”琪琪一手抚着下颔,觉得这个工作起来像是拼命三娘的小上司,今天不是出门时忘了把心带来,就是工作过度终于把脑袋瓜里仅剩的那几条筋给操断了。
“什么怎么了?”她抹了抹脸,随即打起精神。
“你从进公司以后就一直在发呆。”琪琪先是平静地陈述,接着挨至她的身边挤挤眉,并以手肘蹭着她,“怎么,婚前症候群?”
咏童朝天翻了个白眼,“不是。”
“要不然就是你太累了?”她还继续推论,并又奉上建议,“反正你就快结婚了,现在家里一定很忙吧?你要不要干脆就请婚假算了?”
咏童直接拿起手边的文件夹敲在她的头顶上,“距离我结婚日子还有一个月,不要那么急着把我销出去,谢谢。”怎么每个人都巴不得她赶快嫁似的?
她两手捂着头,“可是我觉得你的样子真的很反常。”又皱眉、又叹气,一整张脸写满了心事重重不说,还不时露出小狗似的可怜模样。
“我只是没睡饱而已。”咏童随口敷衍过去,一手勾住她的衣领将她拉至自己的面前,笑咪咪地问:“我有没有睡饱不重要,交给你做的东西搞定了没?”
“呃……就快了。”心虚顿时出现在琪琪的脸上,忙着转移重点的她,赶紧抱来一堆文件摆至咏童的桌上,“这个你能不能帮我跑个一下?你上次扔给我的那个案子,我还没有空拿去给对方的大熊老大。”
咏童顿时扬高了一边的柳眉,“你还没拿去?”有没有搞错,三天前就叫她拿过去了,她居然摸到现在?
“我忙嘛,你就帮帮忙啦。”琪琪可怜兮兮地垂下两眉,双手合十地虔诚望着她。
她又是抄起文件夹再敲一记,“到底你是组长还是我是组长?”怎么她的每个组员老是蹲在办公室里,就只有她这个最上面的最反常,不坐着忙她自己的事,老是负责帮他们去跑腿!
“我忘了跟你说,大熊老大十一点钟要。”连续被敲了两次后,琪琪边说边往后退,也愈说声音愈小,并赶在她发作前先跑再说。
“你怎么不早讲?”对着她一溜烟逃难去的背影火大地吼了一声后,咏童抬手看了看表,匆匆忙忙把桌上一整叠已经整理好的企画案塞进自己的大包包里,接着一骨碌地冲出办公室准备赶场。
春光耀眼,种植在大楼外人行道上一整排的小叶榄仁,在风中舒展开来的新春嫩芽,翠绿得有如一颗颗色泽沁绿的宝石,搭着电梯下楼后快步走出大楼外的咏童,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线意中,注意到了一名突兀醒目,身着一身鲜红色套装的女人,正巧朝她这方向走来。
“绚丽?”在即将擦身而过之前,将她认出来的咏童,有点不相信地轻唤。
侧首看了她一眼后,脸上也写满了讶异的况绚丽,作梦也没想到,竟会在这地方遇见她。看着阳光下,咏wωw奇Qìsuu書còm网童那张几乎没什么改变的脸庞,一种她老早就命令自己丢开的情绪,又开始在她的心底苏醒发酵。
“好久不见了,你好吗?”脸上写满欣喜的咏童,兴奋地上前握住那只涂着鲜艳寇丹的手。
况绚丽没有回答她,只是看了看她身上所背的那个塞满文件的包包,再将两眼瞄向一旁的大楼。
“你在这栋大楼里上班?”
“嗯。”咏童点点头,拉着她走至一旁路边设置在树下的座椅坐下。“你呢?你继承家业了?”看她这个样子,爸爸是大企业的老板,身为独生女的她,似乎真照着她当年所说的,进入自家的公司当起企业家第二代了。
“嗯。”本不想与她多聊的况绚丽,在一手被她紧握住不放的情况下,也只能陪她一块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