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乡战-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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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下劲和国民党斗,没人不恨国民党,也许将来人们会像恨国民党那样恨共产党,要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加入。”不过后来他还是加入了,而且在村原党支书李海带头参军后他又兼任了支书职务。
李茂生继续审问李金鞭,动员他交出全部浮财,将功补过,然而他却一再表示手里没有一文铜钱了。
最后李茂生通知他明天在斗争大会上交代问题,何去何从,由自己选择。
李金鞭被带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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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凤伟作品
诺言
4
又一个被带上来的是地主吕福良。这是个比李金鞭稍稍年轻、长得白白胖胖的汉子,他学习李金鞭的榜样也穿了厚重的棉袄。从面相上看,易远方觉得他不是个很凶恶的人,甚至有些懦弱。事实也是如此。他自己下地劳动,对雇工也比较和善,当贫苦农民向他求助一点儿借贷时,他一般都会应允,在村里没有太大的民愤。在土改中自然无可避免地被剥夺了土地、房屋和牲畜,也挨了打。打他的多是些性格怯懦的贫雇农,他们不敢像李恩宽那样拷打赵祖辉、李裕川、李金鞭这伙凶狠地主,怕以后一旦变天遭到报复,于是就专门殴打他,有的边打边咒骂:“我操你祖宗!你凭什么霸占那么好的娘儿们当老婆!”说他的老婆是霸占而来并不符合事实,不过他的老婆生得漂亮却不假。据说死鬼赵祖辉当年曾私下对他表示,愿出四亩好地换得与他老婆的一夜风流。
吕福良站在刚才李金鞭退出来的位置上,默默地低着头。
李茂生问道:“吕福良,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知道知道。”吕福良抬头看了李茂生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
“知道就好,你打算怎么办哪?交不交出浮财,彻底割掉封建尾巴?”
“我交,我交,我全带来了。”
全带来了?所有人不由交换一下目光,随之又一齐盯着吕福良。
吕福良直直腰,把手使劲从棉袄领口处往下伸,掏出一只小布包,是白色的,在灯下很扎眼,像一块闪光的银锭,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李恩宽接过布包交给李茂生。李茂生在众目睽睽下打开了布包:一只金戒指、一副金耳环、一只银鞋拔子,还有几十块银元和一小堆铜钱。
失望而质疑的目光。比起从李金鞭老婆身上搜出来的金银首饰来,这些东西就显得太微薄了,太不够劲儿了。
吕福良这么痛快地交出的财物是他匿藏的全部么?
肯定不是。
当然,谁也不会认为他的浮财会超过李金鞭。一是他没有作坊;另外他有了钱就购买土地。他的家族从有了第一亩地时便形成一种世代相袭的痼癖:热衷于买地,土地甚于一切。要不赵祖辉就不会用四亩地做钓饵换取他的女人。但即使这样,他交出来的与大家期望的也相差太远了,何况是在没有对他采取任何压力的情况下主动交出。这不由使人断定这是一种骗局。
“吕福良你老婆那个臭×是打谱与我们贫雇农顽抗到底啦,你个狗日的王八蛋!”申富贵破口大骂起来,他说话尖而快,几乎没有一丝停顿,因而显得特别严厉。
吕福良不知所措地可怜巴巴地眨着眼。
李茂生问:“吕福良,你把所有的浮财都交出来了?”
吕福良求救似地把目光转向李茂生:“村长,我不敢保留封建尾巴,我全部都交出来了。”
李茂生说:“按你的家庭情况看,你肯定还有保留,肯定有。谁会相信五辈一百多年的地主家庭就这么一点儿小玩意儿?”
吕福良:“说实话,本来还有几样东西,可是……”
“啥东西?”申富贵赶紧追问。
“六个小元宝、两穗金条、两只簪子、一串珠子,还有四副银镯子……”
“埋在哪儿?!”申富贵站起身来,好像立即要去挖掘。
“没埋,叫……叫李裕川带走了……”
“砰”地一声,是申富贵向吕福良投去的一只喝水杯。
吕福良“哞”地一声大哭了,哭声很闷,像老牛叫。这哭声使易远方感到厌恶、憎恨。
李茂生大喝一声:“别哭了!”
可他还哭,哭得极悲伤,眼泪和鼻涕一串串往下淌,他也不擦掉,直到察觉李恩宽向他走过来才戛然止住哭声,但是已经迟了。
李恩宽抬手做刀状向他的后颈处砍了一下,他出手极快又似乎没有运力,只是像驱赶蚊虫般把手一挥,吕福良就直挺挺扑倒在地了。
沉重的撞击声使易远方生出一种复仇的快感。
倒地的吕福良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恢复了原来的受审姿势。也许他明白,既然哭泣使他挨了打,那么赖在地上更不会有好果子吃。
可他却没料到,这时李恩宽已从腰间拔出一把刀来,他顿时吓呆了,直愣愣地瞪着眼。这时易远方的心也不由往上一提,他不知道李恩宽要怎样对付吕福良,是威吓他?还是来真格的?他早已从副队长席立江口中得知李恩宽的情况,他确信他在怒起时什么都下得了手。开始斗争地主时广大群众心里有顾忌,不肯动手,李恩宽不在乎,抡起棍子便打,恶霸地主赵祖辉就是死于他的棍下。后来他对人说,他打赵祖辉时眼睛并不看他,怕看了心软,就盯着拴在不远处的一头骡子。那是李裕川家的骡子,有一遭踢过他,他恨它,就把赵祖辉当成那头骡子来打,打死了。不过以后再打地主时他就用不着那样了,尤其是当了民兵队长,他的斗争精神愈来愈被人称道。他也常犯些错误,主要是生活作风错误,他好色,他常说:咱老宽没别的喜好,就是喜好个娘儿们。开始他主要把眼光盯在地主富农家女人的身上,要是单独撞上这样的女人他绝不会轻易放过的。他在新搬进李裕川家之后,把一个从外村来探亲的地主闺女带到后院强奸了她,后来又和另一个民兵把这个闺女带到另一个空院轮奸了。他还企图占有吕福良的俊俏媳妇何桔枝,但没有成功。工作队和村干部批评过他的错误,他口头上认错,心里并不服气,说:狗地主光玩我们的女人,就不兴我们玩他们的?世上有这样的道理么?还说:地主女人也是我们的胜利果实,是果实就该归我们享受。他除了好色还好点儿财,他利用站岗的机会侵占被没收的地主家财物:粮食、衣裳、农具等,只要得手就往自家里拿。他是李裕川家的长工,他曾觉得戴上眼镜的东家更显威风,更叫他惧怕,于是头一次斗争李裕川就先一掌打掉了他的眼镜,后来便把它据为己有。他确实有不少错误,但想到他在斗争中别人无法替代的作用,人们也就不再求全责备了。
眨眼间李恩宽用刀把吕福良的腰带挑了,棉裤落了下来,露出里面的裤衩,李恩宽又一把扯了下来,这时只听王留花惊叫一声。也许是这叫声把吕福良从迷沌状态中唤醒,他发出牛样的一声长哞,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李恩宽伸手向他的胯间摸去,口中骂道:“狗日的到底要尾巴还是要鸡巴?”
易远方这才明白李恩宽要干什么了,血液在他身上急速地奔腾着。他知道如果没人阻止(不阻止便是一种认可),李恩宽会眼睛眨也不眨就把他阉割了,就像阉割一头猪。作为工作队队长,他头一次面临这种事态,不知该怎样处置眼前的现实,他不由看了李茂生一眼。
李茂生却有着充分的经验,他朝李恩宽使个眼色,后向吕福良厉声喊道:“站起来,不老实交代没好下场!”
吕福良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用手提着裤子,他瞅瞅地上的腰带,又瞟瞟李恩宽,没敢妄动。
李茂生继续审问:“老实交代把浮财埋在什么地方?”
吕福良迸着哭声回答:“村长,我说实话,不敢撒谎,东西真的叫李裕川带走了……”
李茂生问:“李裕川逃跑前找过你?”
吕福良说:“他叫我和他一块儿逃走,我没答应。”
“你为什么不跟他逃跑?”
“我不想离家,我没做过恶事,我寻思交出了地和房子,共产党能叫我过日子……”
“你怎么能认为没做恶事?你没雇过工?你没出租过土地?这都是剥削,剥削就是罪恶,你不明白?”
“我……我明白,我有罪。”
“你知道李裕川要逃跑,你为什么不报告?”
“他,他说要是我报告了,以后他带人回来杀我全家。我没报告有罪……”
“后来呢?”
“后来他和我说,共产党分完了地和房子,就追查浮财,谁也别想躲过去。他说不如先把浮财交给他带出去,等以后平安了再还给我,我就信了他的鬼话,让他带走了。”
“你叫他留下字据没有?”
“没有,当时我没想到。”
“一派胡言!”李茂生怒喝一声,“你个有名的守财奴,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随便交人带走,连张文书都不留,谁信你的鬼话?”
吕福良绝望地哭诉道:“村长,我知道有口难辩呀!可我说的是实情,往后要查出有半个假字,我受千刀万剐,呜呜——”
“我们会查清的,你回去好好反省,明天在大会上继续交代问题,再顽抗下去就把你交给李恩宽!”
吕福良被带下去。
易远方万万不曾想到,被民兵队长再一个带上来的竟是李朵,那天在胭脂河邂逅的女学生,不由惊讶地睁大眼睛。这时他的直觉一下子告诉他:她是逃亡恶霸地主李裕川的女儿,不会错。他脑中又迅速闪出那天在胭脂河边的情景,猛然醒悟赶车的申富贵为什么不肯把她带走。区委书记老何曾对他讲过申富贵与李裕川之间奇异的恩怨。如同他那富贵吉祥的名字,申富贵确实富贵了大半生,直到土改前三年还占有几十亩好地、一匹马、一挂车,他长年雇一名长工干粗重的农活。如果在土改中划定成分,他起码可以划为富农,但他却忽然破产了,成了穷光蛋,土改时定了贫农成分。从富农到贫农,从敌人到贫农主席,这番巨变首先得归咎于他的年轻漂亮的老婆,他是凭家产娶到这个俏娘儿们的。可这个娘儿们有些怪异,她对漂亮强壮的男人比富裕殷实的家业更感兴趣,偷偷与本村一个小伙子通奸。当奸情发展到干柴烈火的局面被老汉察觉,他自知无力与那强健的奸夫匹敌,就告到村长李裕川那里。李裕川并不怠慢,立刻派村丁捉来奸夫淫妇,不问青红皂白,吊在梁上一阵好打,然后每人罚十块银元,那娘儿们穷家出身,并无私房贴己,交不出银元,李裕川便责成老汉代交,这判决怎么说也不能称公道。而那女人以后并不收敛,依旧通奸不止,老汉却不肯再告了,他舍不得交出银元。谁知李裕川并不罢休,仍让村丁捉奸,捉到便如法炮制,先打后罚,这样老汉便需按老婆跟人睡觉的次数往外交钱。说来李裕川着实可恶,其实他是看上了老汉的三十亩好地和那匹马。果然不到两年工夫,老汉破产了,地和马都典卖给李裕川。他成了赤贫,后来老婆又跟那个负债累累的情夫下了关东。土改时斗争李裕川,老汉积极带头,勇猛异常,后被选为贫农主席。易远方听了这样的介绍颇感迷惘:该如何看待申富贵几乎是一夜间的兴衰与阶级更迁?财产与人的本性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作为一个对农村状况所知不多的土改工作队队长,他确实感到迷茫。
李朵沉静地站着,用些许质疑与惊慌的目光看着她面前的人,就像一个女学生站在执考老师面前等待提问那样。易远方察觉到她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