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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五月乡战-第21部分

小说: 五月乡战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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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他(她)们的脚在人生的道路上走了多久,半生、大半生,还是刚刚踏上迷惘的人生之路,现在却一起被匪徒不问青红皂白地剥夺了再走下去的权利。

易远方感到身体加速向地狱的深渊坠落下去。

“砰”地一声枪响打破痛苦的静谧,易远方回头见李区长倒在血泊中,他大睁着眼,斜对西面天空那半轮开始暗淡的月亮。

弃于一旁的枪管吐着缕缕烟圈。

这烟圈并不能为这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划出一个句号。李区长一定想这样做,但是不能够!

他以身谢罪,勇敢地为自己划了句号。

这一切,易远方永远不会忘……

3

李家庄——中国农村庞大肌体上一颗平凡的单细胞,像一只灰色的蚕卧在一道低低的河堤下。人类从古时起祖先们便喜爱择河而居,且不说那些大江长河,即使一条细如血脉的河流也总像穿珠子般穿起一串大大小小的村落。李家庄地处半岛东北,小孩子爬上村中那株年逾百岁的白果树向北眺望,便可看到在阳光下蓝得出奇的海面。本地人叫那海为北海。在这缺乏宏观地理概念的穷乡僻壤里,人们习惯以方位来冠称周围的事物,如东河、南山、北海、西沟、东南夼、西北湾等,不一而足,都以“我”为中心。李家庄离北海十几里路光景,沿村东所谓东河的昆洛河向下游走去,就到了芦苇丛生的海边。农活稍闲,村民们便成群结队地去赶海。女人和孩子畏惧那壮阔的海潮,只在芦苇塘里捉拿螃蟹。男人们似乎不屑与女人、孩子为伍,他们干的是网鱼或者钓蛏子这样的“大事业”,然而他们的所得并不及女人们来得实惠。村子往南三十里便是那座犹如半岛脊骨的昆洛山,人们对这样显赫的大山也不买账,只平平淡淡地称之为南山。南山出产丰厚的山草,每年秋后,青壮村民推着小车去山里搂草,为严冬备下做饭取暖的燃料。面山背海,取之不竭,成为李家庄人世世代代的骄傲。小孩子从懂事起便懂得这里是世间最好的居处。人们不到万不得已不肯背井离乡,只有遇上灾荒饥馑才承认那遥远的神秘的关东才是块真正的乐土福地,携儿拖女向那里迈进。然而不管他们在关东如何发达兴旺,即使成为铺金盖银的财东,也总念着落叶归根,于是一口口油漆鲜亮的棺椁在孝子贤孙们的簇拥下沿着他们去时的路线返回故里,葬于列祖列宗的身旁。似乎只有这样人生才算圆满,才算善始善终。李家庄是一个中等村落,二百多户人家,村子本身似无特色可言,其面目无异于一般北方村庄的格局:在一排排低矮猥琐的草房间,时而崛起几幢气势轩昂的青砖大瓦房,那鲜明的对比又恰如它们的主人站在一起。也许谁也说不清这种畸形的对比始于何时,然而人们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如同骆驼脊背上总有驼峰突起那般天经地义。人们默默地重复着往日的生活,往日的一切都合情合理,祖先永远是后人仿效的楷模。先人种地下犁半尺下种八斤就下犁半尺下种八斤;先人把猪养在窗下把屎拉给猪吃就养在窗下把屎拉给猪吃;先人把杏树栽在门前杏树死后儿孙补栽的还是杏树;先人宴客的规矩是四盘八碗千百年后摆在八仙桌上的仍然还是八碗四盘。世间万事皆以古训为道:仁义礼仪、三从四德、忠孝廉耻、种田交租、借债还钱、犯罪交官、老实长在、富贵在天、福祸由命……世世代代,千古不变。

然而,当易远方双脚踏进这座小村的肮脏狭窄的村街时,这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延续了数千年的生活秩序被完全打破:财主家的土地已被没收,按人口在全村进行分配;原先最贫苦的人住进高耸的青砖瓦房,旧时的主人则去住草棚、磨房、碾屋、破庙,甚至被扫地出门流落他乡;原先财主女人身上镶着金边的衣裙如今却穿在穷人妻女的身上……旧时的伦理道德、是非观念业已全面崩溃:从来都认为世上富人养活了穷人,因为富人把土地租给了穷人,土地是存身安命之本;现在则明白过来是穷人养活了富人,因为劳动创造出财富,劳动最神圣。与数千年漫长岁月相比,这一切几乎是变化于一夜之间,惊喜而迷惘的人们甚至来不及对发生的一切进行思索,只好运用便当的翻转逻辑来衡量客观是非:“大肚子”都是坏蛋,穷兄弟都是好人;有钱是罪恶,赤贫最荣光;革命就是造反,造反不讲仁义……

易远方面对的是一个陌生迷茫的天地。

副队长席立江向他介绍了土改工作队和村里的一些情况。

原来的五名工作队队员(包括已调走的卜队长)还剩下三人:队员陈努力、袁升火及副队长席立江。卜队长是因犯生活作风错误或者说丧失革命立场错误而离任的,他被不法地主赵祖辉年轻而俊俏的儿媳妇拉下了水。土改初期赵祖辉被群众打死,他的儿子赵万星逃跑了,家中剩下的两个女人便串通起来向卜队长发动攻势,卜队长就在革命与女人中间做了错误的选择。另一个调走的队员是因为接受了地主李金鞭投给他的一枚金戒指,在他忍不住偷偷拿出来欣赏时让席立江发现,揭发了他。易远方和贾金余顶替了这两个意志不坚定者。

就在易远方进村的第二天夜晚,村子出了一件事:巡夜民兵拦住一个偷偷向村外溜去的女人。她是地主李金鞭的老婆邢金枝,从她身上搜出许多金银首饰,经严厉盘问,她承认是要把这些浮财送到外村穷亲戚家藏匿起来。这件事引起工作队和村干部的警惕,也引起翻身群众的深切憎恨,强烈要求立即追查地主富农们埋藏起来的浮财。

追浮财是土改工作一个很重要的环节,浮财是地富财产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有的富户拥有的金银财宝的价值远超过他们的不动产——土地、房屋、牲畜、作坊的价值。在土改风声乍起时,这些财产便被埋藏于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地方,贫苦农民在分得了土地、房屋、农具、牲畜之后,对这一部分资产仍然觊觎不忘,心里对“大肚子”们顽强保留其“封建尾巴”怀有不可名状的仇恨,因为他们需要钱购买种籽、肥料,配齐残缺不全的农具及分到的一条驴腿之外的另三条驴腿。追浮财在周围其他村子已差不多进行过去了,李家庄由于卜队长的原因使这一工作搁置起来,因此落后了的李家庄须跟上步伐。

这意味着一场与土改初期毫不逊色的残酷斗争就要展开。看到工作队员与村干部们被斗争激情燃亮了的眼睛,易远方的心里也膨胀着一股奇异的快感。

小黄庄惨案的仇恨他一时一刻都没有忘。

工作队和村干部开了整整一天会,作出这样的决定:立即禁止地富分子和他们的家属出村;第二天召开挖浮财斗争大会。

当晚,由工作队队长和村主要干部对斗争对象进行惯常的斗争前训话,向他们交待政策,讲明利害,敦促他们主动交出埋藏的浮财。

民兵队长李恩宽把这些人押解在祠堂院内的厢房里,等着“过堂”。

4

这时天已黄昏。暮色里,成群结队的乌鸦在村子上空盘旋,发出“哇哇哇”的凄厉叫声,叫声中时而掺杂一个女人更为凄厉的喊叫声:“啊哈——干不干?不干堵死啦!”“啊哈——干不干?不干堵死啦!”这是已经疯了的赵祖辉的儿媳妇,她勾引卜队长的事情暴露后,村里的妇女会要斗争她,会还没开就把她给吓疯了。她整日在街上游荡,手里揉着一团湿泥,见到男人就啊哈一笑迎上去,问一句:“干不干?不干堵死啦!”问完用手把湿泥“叭”地摔向大腿中间的部位。这种伤风败俗的动作实在让人们难以容忍。民兵队长李恩宽配合着妇女主任王留花教训了她一顿:李恩宽从她手里拾过泥团朝她的脸掷去;王留花则用针向她丰满的胸扎去,疼得她嗷嗷哭叫。后来她就不再重演那不雅的动作了,但疯劲不减,仍然像往常那样呼叫不止。

太阳落去,黑暗降临,女疯子不遗余力的叫喊使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与惆怅。

首先被带进屋的是刚刚犯有前科的李金鞭。这是一个四十七八岁、身体强壮、长一副猫脸的汉子。在李家庄,论家财与地位除了大地主、村长李裕川,便是这个猫脸李金鞭了。他有六十四亩好地、一群长年保持在四五十头数目的羊、两匹拉车的马、一头犁地的犍子牛,还有一爿豆腐坊。他雇了三名长工、一个羊倌、两名豆腐坊工人和一名账房先生,农忙时还要雇用临工。他家虐待雇工是远近皆知的,是公认的为富不仁者。在一九四二~一九四三年大灾荒年间,他毫不留情地向佃农催租逼债,致使春天饿死了好几口人,而他把粮食囤积在自家基地的墓穴里,待机粜售高价。由于墓穴过于潮湿,埋进去的粮食很快便霉烂掉了。论民愤他并不比被群众打死的赵祖辉小,可他要比赵祖辉狡黠几分。每次批斗前不论天气寒暖都穿一身棉袄棉裤、戴一顶栽绒棉帽,裹得全身只剩一张圆猫脸儿。被殴打时他不失时机地把脸埋于胸前。被打倒在地时又会很有技巧地滚动,把身体的要害部位躲避于暗处。可以公道地说是他的狡猾使他存活下来。也许人人都不免成为一个经验主义者,当李金鞭被带进时人们又发现他故伎重演,可笑可憎。

李金鞭被带进屋后便深深地弯着臃肿的身子,低垂着头,不知是为了表示恭顺、认罪,还是不想让人看见他那张不讨人喜欢的脸,或者两者兼有。人的强迫观念有时会达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奇异。在土改前,要是有人向他借钱不还,他肯定会认为这是罪愆,不可饶恕,更不用说剥夺他的全部土地和财产了。而现在,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对自己藏匿钱财的行为显然在意识中已认为有罪了。

审讯者除易远方、席立江外,还有村长李茂生、贫农团主席申富贵、妇女会主任王留花,包括押解受审者的民兵队长李恩宽。

“李金鞭!”村长李茂生首先执审。

“有。”李金鞭立即回答,未敢抬一下头。

“你一再发誓割净了封建尾巴,那些金银首饰是怎么回事?”

“我有罪。”

“你有什么罪?”

“我不该保留封建尾巴,我该死!可那些首饰是我老婆当初带过来的嫁妆……”

“你老婆家什么成分?”

“中农。”

“中农成分能陪送得起这么贵的首饰?”

“这……”李金鞭一时难答,却仍然狡赖不止,“她家里是中农不假,可她爹早年闯关东在黑河放过排子,存下一些家底……”

“就算这些东西是你老婆带过来的,就不是封建尾巴?”

“我有罪,我把这些东西全部交公。”李金鞭确实滑头,用已经不再属于他的东西做空头人情。但在第一个回合中,显然已被李茂生击败了。

易远方默默地观望着这对他来说还很陌生的斗争场面,他知道自己需要在这样的斗争过程中熟悉起来,以便更好地领导今后的工作。他觉得这位村长已颇具斗争艺术了。席立江曾介绍过他的情况,他是扛活出身,一度给李金鞭干过活儿,土改时很积极,是个有章程的人。工作队进村后卜队长动员他入党,他不肯加入,说:“我知道共产党好,可那个‘党’字我不喜欢。现在我们这么下劲和国民党斗,没人不恨国民党,也许将来人们会像恨国民党那样恨共产党,要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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