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季节的都会-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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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所以朱智良律师少年时的愿望是当小说家。
“张家骏一直视我如小妹。”
他自有各式各样的女朋友。
然后在七十年代中期她出国留学。
朱女说:“他一直寄明信片给我,回来没多久,便告诉我,他要结婚,对方叫常春。”
常春喝一口白兰地,“你哭了?”
“眼珠子差些掉出来。”
“我配不上你的陈家洛?”常春微笑。
“你已有孩子,且结过一次婚,的确同香妃有个距离。”
常春又笑。
“他写封信给我。”
朱女拉开抽屉,常春诧异了,律师即律师,没想到她把私人信件都收拾得那么整齐,只见她翻了一翻,即取出一只文件夹子,找到某页,递过去给常春看。
“有关你。”
好一个常春,微微笑,“我没有阅读他人信件的习惯。”她不肯看。
“这是他爱上你的原因吧。”朱女十分佩服。
不,常春在心中答:“因为她早已经不爱张家骏,对他过去的所作所为,一点兴趣也无。”
“他说他与你结婚,是因为到了你处,像回到了家一样。”
常春不出声。
“那是对女子至高的赞美。”
常春仍然不答,她看看腕表,“二十分钟早已过去。”朱智良爱他,有她的理由。
常春离开他,也有她的理由。
琪琪出生后不久,张家骏应酬渐多,开头是九点多才回家,后来是十一点、十二点、一点、二点,以至天亮才返。
常春心平气和地同他说:“你已经对这个家厌倦。”
张家骏的答复极之特别:“史必灵,这个家,太像一个家了,我吃不消。”
他说得也对。
英俊年轻有为的他,每天下班回家,只看见妻子穿着宽袍子手抱幼儿哄大儿吃饭,两个女佣不住穿插厅堂制造音响,他觉得他无立足之地,不如在外散散心。
常春记得她问他:“你理想的家是怎么样的?”
她想看她可否做得到。
张家骏答:“静幽幽,光线暗暗,水晶缸里插着栀子花,芬芳袭人,妻子穿着真丝晚服,捧出冰镇香槟。”
常春马上答:“你需要的是一个美丽的情妇。”
再见。
张家骏为着同样的理由同常春结婚,亦为着同样的理由同她分手。
“孩子们在等我。”常春说。
“同他分手,你可有哭?”
“只有孩子们的眼泪是自由的。”
朱智良低下头,“我总想为他做一点事,报答他知遇之恩。”
“我真的要走了。”
没想到离开朱宅,天都黑了。
常春最怕暮色凄迷,那种苍茫的颜色逼得她透不过气来,只希望匆匆返到小楼,躲进去,一手搂住一个孩子,从此不理世事。
孩子们一听到锁匙响,便奔出来迎接她,哪里去找这样的忠实影迷?真正一个人的时间用在哪里是看得见的,非要作出牺牲,否则得不到报酬。
琪琪临睡之前照例必听妈妈说故事。
说的是什么?正是金庸名著书剑恩仇录。
已经说到荡气回肠的大结局。
琪琪问:“香香公主有没有变成蝴蝶?”
常春黯然神伤。
过一会琪琪忽然问:“爸爸是永远不会回来了吧?”
常春点点头。
“永远是什么意思?等我三十岁的时候,他会不会回来?”
“琪琪,睡觉的时间已到,改天再与你讨论这个问题。”
“几时,妈妈,几时?”琪琪要求母亲开出期票。
“你十五岁的时候吧。”
她替琪琪熄灯。
安康迎上来,“爸爸找你。”
安福全?他应该在度蜜月才是。
“找我?”
“史必灵,有事请教。”
“不客气,请讲。”
“白白不欢迎我。”
常春有点意外,“你们不是已经混得很烂熟?”
“她不接受我留宿,一到睡眠时间,便打开大门叫我走,跟着哭闹不休。”
常春莫名其妙:“我看不出我怎么样帮到你。”
话终于说到正题上:“那时候安康的反应如何?”
常春不怒反笑。
“请问那时候你如何摆平安康?”安福全居然追问。
常春冷静地说:“试试陪他跳舞到天明。”“嘭”的一声摔下话筒。
安康担心地问:“什么事?”
常春迁怒,“以后不用叫我听他的电话。”
安康不语。
他回自己房去做功课。
常春随即觉得不对,走进去,手搭在儿子肩膀上,刚想说什么,安康已经握住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母子心意通明,一点阻隔也无。
常春就是为这一点才日复一日地起劲地生活下去。
她微笑着蹲下,想说些什么,谁知未语泪先流。
过半晌,常春伸手揩干眼泪,却仍在微笑,“睡吧。”
彼时安康怎么适应?
至今常春还认为对不起这个孩子。
安康曾跟父亲鞋甩袜脱地生活过好几个月。
安福全是家中独子,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在家并不得宠。
上头有三个大姐,与父母感情非常好,外人针插不入。
常春当然是外人,常春的孩子,无端端忽然也变成外人。
安老早已退休,需要人陪着散步吃茶闲聊,儿子媳妇没有空,便唤女儿女婿作伴,日子久了,索性搬来一同住,外孙也跟着来,后来外孙也结婚生子,也一并住在一起养。
安康无立足之地。
第6章
常春只得把他接回来。
小孩十分有灵性,知道他的家与以前大大不同,如果不听话,会有麻烦,故此乖得如不存在一样。
幸亏他感觉得到母亲着实疼他。
还好他有一个有能力的妈妈,自力更生,毋须仰人鼻息。
自此以后,他很少见到父亲以及祖父。
倘若常春建议他跟母亲姓常,他不会反对。
今晚常春听了安福全这样一个电话,把新愁旧恨统统勾了上来,焉会不气?
怎么样应付,世上每一件事,都由她独自咬紧牙关,流血流汗,辗转反侧那样应付过去。
袖手旁观者众,谁来拔刀相助。
安福全有麻烦,居然来找她。
他吃撑了。
那夜她没睡好,频频替安康盖被子。
反而吵醒孩子,“妈妈,我很好。”
这算是客气的了,不消三五年,他也许就会要求出去外国寄宿。届时,恐怕一年只能见三两次。
光阴逐寸溜走,孩子们逐寸长高。
唯一吸引常春注意的是一年一度四月份交税季节。
第二天她捧牢电话及黑咖啡同会计师讲话。
少女店员板着面孔也来上班,常春叹口气问:“又怎么了?”
少女皱着眉头,“天气那么热。”
常春安慰她:“心静自然凉啊。”
她扔下手袋,“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
常春失笑,“我能帮你做什么呢?”
“简直不想上班!”
又来了,这次常春抬起头,“另有高就吗?”
“隔壁时装店出价六千块。”
常春只得说:“那是个赚钱的好机会,你要紧紧掌握。”
那女孩子意外了。
常春摊摊手,很文艺腔地说:“我留得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
如此这般,便结束了七个月的宾主关系。
常春连她的名字都没时间好好记牢。
她们属于迷茫的一代,措手不及地忽然之间成了年,接着要出来找生活,书没读好,人才亦普通,漫无目标,这里做两个月,那边做三个星期,在小店与小公司之间兜兜转转,千儿八百那样短视地计算着,因知道也会得老,故此更加心浮气躁。
“我月底走,你若找不到人,我可以帮你久一点。”
常春微笑,“那边相信很等人用,下星期你就可以过去。”
那个少女才发觉常春是只笑面虎。
下午,林海青来了,看到玻璃门上贴着聘人启事。
他问:“不要登报吗?”
“广告费用多昂贵。”
“常春,我看你一个人守着一爿店真是蛮孤苦的。”
来了,乘虚而入来了。
“反正我白天没事,帮你看店堂如何?”
常春答:“你的好意我心领,但是日复一日看店,是非常卑微枯燥沉闷的一件事,不消三个星期,你就精神崩溃了。”
林海青笑笑,“听你讲,像在撤哈拉打隆美尔似的。”
“最折磨人的或许不是一场惨烈战争,而是烦琐的日常生活。”
“别担心,我来帮你,直至你找到更好的人。”
他心意已决的样子。
常春看着他,“你有什么条件?”
不出所料,林海青咳嗽一声,“我不收薪水。”
更厉害。
“我做你的合伙人。”
“我不接受合股。”常春板起面孔。
“好好好,”海青举起双手,“我们且不谈那个,我先到店来帮你。”
常春微笑,现在居然有人肯免费帮忙了。
初开店时,挣扎得欲哭无泪,求告无门。
连常夏那么好的妹妹都说:“姐姐,你并不是人才,最好找份皇家工,安安稳稳过日子。”
她到美资银行求贷款,认得了贷款部经理张家骏。
那天也是炎夏,常春的头发需要修理,化妆已经油掉,她已经跑遍华资英资银行,都礼貌地遭到拒绝。
张家骏是个好心人。
反正是办公时间,他静静地听常春说出计划。
他指出漏洞在何处:“不要怕铺租贵,羊毛出在羊身上,一定要拣旺处……”
是常春眼神中那丝感激感动了他。
他愿意帮这个六亲无靠的年轻母亲。
到了下班时候,他忽然说:“让我们好好去吃一顿凉快的日本菜。”
常春这才发觉她有多累多渴多饿。
她身不由己地跟着张家骏走。
那是常春有生以来吃得最适意的一顿晚饭。
两星期后她得到了贷款。
常春落寞地垂下头,款子全数归还那一天,亦即是她与张家骏离婚日。
她取回抵押的公寓屋契,感慨万千。
不过自此生活就比较顺利。
现在,现在环境不同了,现在有人来求她了。
林海青说:“我们把隔壁的铺位也租下来,打通,我投资新店的一半。”
常春笑笑,“我喜欢小店。”
“你是猪猡头。”海青恼怒。
“或许我是。”
可是林海青守店堂的态度是认真的。
他年轻、漂亮、衣着时髦、气质上佳,大才小用,自然获得顾客欢心。
客人被他搭上,总得买些什么才好意思出店。
朱智良看到这种情形说:“很有一手呵,淘起古井来了。”
“过誉,过誉。”
“那小伙子恐怕要失望。”
“为什么?”
“因为史必灵常春已经事事看化,不屑再搞男女关系。”
常春说:“就因为事事看穿,才不妨逢场作戏,风流一番。”
朱智良反问:“你见过风流的男女关系?我只觉下流。”
“老姑婆的看法自然不同。”
谁知朱智良承认:“所以我找不到人。”
无论如何,林海青已经登堂入室,登店堂入办公室。
朱智良说:“宋小钰已接收了张家骏的财产。”
常春淡淡说:“那多好,该你的就是你的,横财来时,挡都挡不住。”
“过一阵子她会把那层公寓拍卖掉。”
常春看朱女一眼,她打算怎么样?
果然,朱女喃喃自语:“长期租住公寓真不是办法。”
她想把那层公寓买下来?
常春揶揄地搭上去:“置幢公寓也许是时候了。”
朱女一本正经地说:“史必灵,陪我去看看房子如何,你是高手。”
常春失笑,“把我说得仿佛手头上有广厦千万间似的。”
“你眼光好,毋须拥有。”
这倒是真的,品味高的人不一定有拥物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