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克刚强-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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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怀孕的时候一样,她独自研究生命的课题,隔天的早餐时间,她才把这件事告诉丈夫,丁凯轩听了紧皱起眉,立刻交代:“别把这件事传出去。”
他已成为最年轻的外科主任,医院上下对他崇敬如偶像,院长甚至抱怨他已婚的身分,若非如此院长千金就可以嫁给他了,他听了只是微笑。他喜欢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她们美丽而温顺,谁要那个聒噪又爱出风头的院长千金?现在的重点是,他一帆风顺的前程,不能有任何瑕疵或让人嚼舌根的话题。
许书婷瞪着丈夫不敢置信,他不关心女儿的病情和未来,最在乎的是旁人眼光吗?他果然跟她父亲、哥哥一样,自我中心到了极点!
“我必须要带她去看医生,我不能让她恶化。”她坚持道。
“看医生当然是必要的,只是我希望你保持低调,不要张扬开来。”他明白妻子有多疼女儿,她几乎是为了这个孩子活着的,当然他也不希望女儿受疾病之苦,对未来的学业、事业和婚姻都会有影响,他相信女儿遗传了他的聪明才智,不应该因为自闭症而白白断送。
当父母讨论自己的时候,丁俞涵坐在她的小椅子上,每吃几口就发呆一下,不知在想什么,佣人不时替她擦嘴,擦手,她就像个洋娃娃,动也不动。她爱吃的东西只有几样,不喜欢新口味,就像她爱听的睡美人故事,不能改变台词和说法,她活在一个安稳的小世界,没发现双亲正忧心地看着她。
丁凯轩终于明白女儿为何总安静得过分,其实这还算好的,有些自闭症孩子有自残和躁郁倾向,目前看来丁俞涵只是遗忘了外界,还没造成旁人太多困扰,但未来是否能正常生活仍不得而知。
“就我所知,亚斯伯格症的孩子,智力并不亚于一般人,甚至可能超过,牛顿和爱因斯坦都有这种症状。俞涵就要上幼稚园了,我希望她接受正常教育,你平常要多培养她的表达和沟通能力,定期请教医生意见,观察她的发展情况,我想这样暂时就足够了。”
“我会的。”从女儿怀孕、出生到教育,总是要她孤军奋战,丈夫只在乎他的面子和事业,她忽然觉得无比寂寞,这孩子并非她一个人就生得出来“他就没有半点付出的心思吗?
“抱歉,我真的太忙了。”他看看表,站起身走向大门,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他仍必须到医院工作,他不是没想过爱情的美丽、亲情的温暖,但他最想要的仍是山顶的风声,呼啸吹过耳边,俯视众生,全都在他脚下,那一定壮丽无比,只有到过的人才能享受。
许书婷不再目送丈夫的背影,她走到女儿面前蹲下,握着那双小手,对女儿也对自己说:“我不会放弃你,绝对不会!”
丁俞涵对母亲仍是有反应的,她呵呵笑了两声,无忧无虑的模样有如天使,不懂凡人为何自寻烦恼。
这天起,许书婷持续看书研究,定期回医院就诊,也上网看了许多人的经验,渐渐的明白许多事。
亚斯伯格症并非绝症,每一千名儿童中有三到七人患有此病,他们就和自闭症患者一样,因为脑部功能失调而造成社交困难、特异兴趣,但比较起来,亚斯伯格症的孩子们有更佳的语言和认知能力。儿童时期是治疗的黄金期,必须让孩子多学习这世界的运转方式,否则他们的不言不语、自得其乐、固执个性,都可能造成日后人际关系的困扰,影响他们在各种团体内的生存。
许书婷不允许自己哭泣,她带女儿一间一间去找幼稚园,感受学校环境,试读个几天,直到女儿找到自觉最安心的地方,才决定注册念书,不管是否双语教学,设备豪华,最重要的是老师的耐心和关怀,这是什么都比不上的。
在这些难熬的日子里,许书婷唯一的休闲就是来自嫂嫂的邀约,每次都是关于“仁心联谊会”的活动,他们需要医生夫人的支持,露个脸、捐个钱、做做善事,宾主尽欢不是很好?许书婷明白自己的责任,婚前她就承诺过了,她将做好一个医生的妻子,为了丈夫在医界的风评,她适时的出席活动、乐捐捧场,博取一种虚无飘渺的好名声。
身为知名外科主任的妻子,又有钱又有美貌,大家都说她生来就是贵妇命,没有人知道,她既得不到丈夫的关心,连女儿都跟她隔着一层距离,活着到底是为什么呢?她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一无所有。
也许是为了纾解压力,也许是一种补偿心态,不知不觉的,她开始热中购物,永无止尽的购物,百货公司把她当金主,寄来贵宾卡和最新目录,希望她大驾光临,网路购物也成为她的消遣,尤其是买些养生和有机食品,美其名是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健康,但是分量太多根本吃不完,还没过期的就让佣人带回去,已过期的就往垃圾桶丢。
购物的快乐很短暂,晚上她总是睡不好,梦中不知是什么追赶着她,她拚命的跑、拚命的逃,最后来到一条死巷,终于被抓住的时候,也就是她惊醒的时候。她瘦了,但是丈夫没发现,也没人劝她多吃点,作恶梦醒来时,更别想要有谁拍拍她的肩。
有一天,从百货公司回家后,她发现自己买了第三个一样的皮包,颜色、款式、牌子都一样,她忽然跌坐在雪白地毯上,哀哀切切的哭了起来,她是不是生病了?一买再买,她到底拥有什么?活了二十八年,她可曾找到过自我?每个人对生命有不同定义,而她的定义除了照顾女儿,就只是购买、遗忘和丢弃吗?
不,一定还有些什么别的吧,只是她一直找、一直找,仍始终找不到出口在哪儿……
第三章
铃~~铃~~
闹钟响了,梦也醒了,许书婷发现自己回到二十八岁,是一个母亲,是一个妻子,但似乎从来不是她自己。
昨夜的梦中,她似乎回到了六年前,那个刚毕业而茫然无措的女孩,而今她也没进步多少,只是多了一份责任和牵挂,无论如何得守着女儿,这将是她一生的担子,她没有怨言,只怕自己做得不够好。
这天下午,许书婷带着女儿来到医院,走入儿童心智中心。
面对周医生的种种问题,丁俞涵不太说话,偶尔点头或摇头,大多时候都由母亲替她回答。
周医生的双手在键盘上起落,仔细做好纪录。“情况没有恶化,已经很不错了。”
“她在幼稚园没造成什么大问题,但是下课时同学都不找她玩,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也不在乎的样子,我看了很难受。”许书婷常跟老师联络,有时也会亲自去接女儿,看到女儿孤独的背影,就像自己被人冷落,心酸到差点掉下眼泪。
“人生没有一定要怎样才行的道理,我认为俞涵是一个快乐的孩子,这点最重要。”周医生明白为人父母的心情,但有时候总难尽如人意,只能想开点,多看好的一面。
许书婷点点头,她也知道是自己的心情投射,从小双亲对她的管教多于疼爱,她跟哥哥又相差八岁,成长过程中她常觉得寂寞,才会希望女儿过得比她更好。
“不好意思,除了我女儿的问题,我自己也有点困扰。”
“请说。”周医生和许书婷认识已经一年,周医生自己也是个母亲,除了医病关系,两人之间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是这样的……最近我常会失眠,胃口不好,胸口疼痛,呼吸也有点困难,不知道该看哪一科?”许书婷希望自己只是身体出了毛病,但她询问儿童心智中心的主任,不是有点自相矛盾,或许她也有点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心理的问题了。
周医生没回答她的问题,从抽屉拿出一张纸。“你先帮我填这张问卷,好吗?”
“嗯。”许书婷接过医生递来的纸笔,在许多题目上点选了“经常”,包括失眠、多梦、心悸、爱哭、没胃口、没精神等,唯一不曾有过的是自杀念头,她有个宝贝女儿,万万不可寻短。在这段等待的时间,丁俞涵没有任何不耐,坐在窗口轻轻哼唱属于她自己的歌,听在做母亲的耳中,只觉得温暖又想哭。
等许书婷写完,周医生看过整张问卷,沉思一下说:“许小姐,你应该是轻微的忧郁症,可能还不需要吃药,但建议你改变一下生活型态。”
世界再次崩解,许书婷却不觉得太震撼,她早该生病了,只是今天才愿正视。
周医生对这结果并不意外。“照顾这些特别的孩子本来就很辛苦,常有父母亲因此身心俱疲,我看过很多例子,你不要太担心,你的情况还不至于影响日常生活,如果你觉得自己改变不来,我可以帮你介绍精神科医生,以及心理谘商师,他们都有充分经验。”
得知真相后,许书婷居然没有太伤心,到底事情还能有多糟呢?她已麻木到了极点。“我懂了,我会努力看看。”
“你和俞涵在我看来,都不是最可怜的那些人,请多留意你们所拥有的,也请多珍惜。”周医生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希望她振作起来,她可没有倒下的权利。
“谢谢医生。”许书婷真的都懂,她和女儿拥有许多资源,不像有些弱势家庭在经济和病情中挣扎,但她就是快乐不起来,是她太不知足了吗?
母女俩手牵手走出医院,六月的阳光如此闪耀,许书婷几乎睁不开眼,有多久不曾静静感受阳光了?她每天都烦着、急着、想着那么多,结果反而错过更多。
她打了通电话,让司机先回家去,再带女儿走到一处公园,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大树下,让时光缓缓流过。丁俞涵握着母亲的手,嘴里哩哩啦啦的轻唱,除了母亲的手,她对一切都不甚在乎,在旁人眼光中,她应该是一个漂亮愉快的小女孩,谁能料到她是那般与众不同?
许书婷忽然很羡慕女儿的自由自在,或许她的浑然不觉才是最幸福。
在医学的定义中,她们两人是可悲的,女儿有自闭症,母亲有忧郁症,算是命运的捉弄吗?唯一能庆幸的是,她们还不用进疗养院,还能在公园里享受凉荫和微风。
医生的话在她脑中回荡,她却不知自己该如何改变?她能参与的只有贵妇活动,感觉却都是为了丈夫,尤其是嫂嫂把她带进的社交圈,每次见面都是吃饭、购物、美容,谈的则是丈夫的前途、医界的八卦。除了疯狂购物的满足感,她还能找到哪种快乐?一定有的,她得更认真去寻找。
黄昏时分,阳光只剩余晖,她们母女俩搭上计程车,途中她发现在自家附近的高中,有一所附设社区大学,其实应该存在好一阵子了,只是她视而不见,她对很多事情都如此,看得见却看不到。
墙上悬挂着一个布条,上面写着“暑期班欢迎您的加入”。社区大学,听来就很平民、很生活,暑期班这名词则让她想到以前的暑假,那时她总在补习某些科目或才艺,从未自己安排过活动。
而今离开学校已经六年的她,在照顾女儿之余,也可以为自己做点什么吗?都已经走到了死巷医,若不转弯,只能撞墙了,而她还不想这么快认输。
回到家,许书婷立刻上网查询,原来很多地方都有社区大学,她找到了自家附近这一所,发现课程琳琅满目,其中一门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她许久不曾接触的,几乎忘了她还有这兴趣……
不知道丈夫会怎么说?他向来尊重她的意思,但她对他就是有种敬畏和疏离感,他的学历和地位都是努力得来,相较之下,她只是个无能的女人,在家时靠家人、结婚后靠丈夫,唉,她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