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人杰-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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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堆儿伤心地哭了,一夜没合眼。早晨爬起身来,跪在吕班主面前说:“我没爹少娘,请干爹让我入这个家门吧!我虽不会杂技,但我可帮家、理家,权当一个帮手。”
吕班主说:“我四海为家,成年走南闯北,漂无定所,你能适应吗?”
胡堆儿说:“什么样的苦、多么大的难,我都能吃,我都能咽!请干爹收下我吧!”
吕班主摇摇头说:“孩子,你那里知道,干这行,不但吃苦受罪受累,还要遭人家的白眼,遭打受骂,只能忍气吞声。你受得了吗?你如进了这个家,你不是枉受一生吗?孩子,你还是一张白纸,谁知将来画出什么图来?你前途不可限量啊!你入了这个家,不是把你给耽误了吗?”
吕班主不应,胡堆儿不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成个泪人。吕方在一旁一直用手指自己的鼻子,胡堆儿想了半天,忽然想起来指鼻子的意思,说:“我和兄弟歃血盟誓过,不能同生,但愿同死,永不离分。那今天干爹不收我,不是故意让我们分开吗?”
吕方在一边敲边鼓说:“爹呀,咱又不是怕吃穷咱,多一个人不就多一双筷子吗?人家愿意嘛!”
吕茗娘在一旁看了很久,心里难受,说:“孩子鼻子一把泪一把,不就是跟咱们吗,谁让你当人家干爹又当师傅哩?现在拍拍屁股就想走人?把这个儿抛啦?”
胡堆儿一听,哭得更伤情了,他说:“爹呀,娘啊,还有大姐,小弟呀,我十岁没了爹,十一岁没了娘,我多想有个家、有爹有娘管着我呀?如今我和吕方弟八拜为交,我哥俩亲如兄弟,永不分离。今天我就求爹开口,收留俺这个没爹少娘的孤儿。俺不求享福,就爱受罪。俺不会杂技,俺可以看家,照顾爹娘二老,孝敬二老还不行吗?”说完又哭了。
吕班主早就动了恻隐之心,如今看胡堆儿哭得凄惨,哭得伤悲,叹了口气说:“爹不是不想收留你,怕只怕你在这里受罪!起来吧,爹收你就是了。从今儿咱们就是一家人!”
胡堆儿趴在地上给爹娘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帮着装车。几个朋友听说他要跟吕家班走,个个哭天抹泪。
胡堆儿说:“我去几个月,还会回来,咱们哥几个又会见面。别哭了,都喜性点,别叫俺爹俺娘说咱婆婆妈妈的,那多没面子!”
说完,就轰这几个人快走。胡堆儿轰完这几个人,又来另几个人。听说胡堆儿跟吕家班走,都赶来送行。有人给他送来御寒衣服、送来点心,还有几家送来大洋。送吃食,他全收下;送来的大洋,他原封退回。
这些来人都感叹地说:“大家都盼你早回来!”
几个日本浪人在正定府挨了打,第二天又派人化装去正定府侦查。因为他们已将拍摄藏獒的照片冲洗后连夜派人坐火车去奉天。同时打电报报告山本大佐。山本得知消息,非常高兴。自去年夏天没有得到那只藏獒,万分遗憾。他马上派人追到关里。现在终于探到藏獒的踪迹。马上发加急电报,要他们死死盯住吕家班的行踪。令武田从奉天赶到石门。一切等武田到达后再作处置。
武田第三天便来到石门。他命令手下一律不许留仁丹胡、不许穿日本个性服装、不许在外说日本话。他令手下一律穿中国长衫、土布夹袄、扎羊肚手巾。抽烟一律抽中国人的烟袋锅、火镰打火。这样一化妆,个个成为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他们三三两两进入正定府,到处打探吕家班消息。有人说去河间府了,也有人说去顺城府了。总之,没有打听到准确消息。武田想,此时已下了两天蒙蒙细雨,正定府不会不下雨。一下雨,吕家班便不能撂场子。武田断定,吕家班没有走出正定城。武田带人去正定城打探。这一天,武田正在逛开元寺弥古塔,迎面走来两个小伙子。
一个问:“喂,这几天咋没见咱‘胡地方’呀?”
另一个说:“嘿,我说,你还不知道吧?咱那胡大哥又拜了师傅,学八卦掌哩!”
武田听说便回过头插话:“喂,二位老兄,你说的‘胡地方’是不是叫胡堆儿?”那两人看看武田也不答话,走了!
原来,武田虽一身当地农民打扮,但他说话却不是正定府口音。那两人是胡堆儿的朋友,不愿同外人说朋友之事,所以不回答武田的问话。武田游完开元寺弥古塔,便顺南大街走,他漫无目的的走着,想着。他没见过正定府有这么多寺、塔和古迹。他边看边感慨,日本国土也有寺塔,但都没有一座寺塔能和正定府寺塔相媲美。中国土地太大了,中国土地太美了。真应该把家搬到这里来住。他正胡思乱想,却听见人们赞叹声。循声来到胡氏祠堂。这座祠堂门口进出很多人。
有的说:“这吕家功夫果然名不虚传……”
“还有那条大黑狗,真是条神狗,谁见过?我的娘啊,这狗还和猴子演‘过刀山’呐……”
常言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吕家班不在外面撂场子,也要在住地练功。自然招来百姓驻足观看。武田猜测吕家班没出正定府,而且就住在这胡氏祠堂!现在得到证实。马上返身回到西关大车店,让在大车店的手下人日夜跟踪吕家班。严密监视胡氏祠堂。
这一天清早,吕家班离开正定府,过了京汉路,没走几十里就进入灵寿县。武田带手下随后也赶到了灵寿。
吕家班在灵寿大街撂场子,武田派手下挤在人群里看演出。吕家班离开灵寿往西而行。武田分两拨人马前劫后赶。武田这次奉山本之令而来,首先要平安、无误地把藏獒弄到手。其次是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吕家。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杀戮地要选在山沟或河沟边。要尽量避开中国人的耳目。在奉天城外那场争斗,他手下人被摘了胯,被摘了钩至今还不能活动。五人被扔进苇塘,差点喂了王八!今天,可到了报仇雪恨之时!出了灵寿县城,这里村庄密集,山沟丘陵不多,所以武田没敢动手。又走了十来里,山高林密,沟壑纵横。吕家班已走进这条深沟。武田一看,时机已到,下令人员向中间靠拢。
其实,吕家班离开县城十来里,藏獒“黑狮”便神情紧张,沿途闻气味儿,汪汪嚎叫。接着四只猴跳下车梆,吱吱乱叫。
吕班主认为这五个精灵有灵气,所以心中生疑,停下车说:“这几只精灵反常,咱们先停车歇歇。堆儿和方儿你们俩分头去看看,有什么可疑人没有?”
胡堆儿便去前方看路,吕方返身去后边打探。有一袋烟工夫,二人跑回来说:“有点奇怪!”
吕班主说:“有什么奇怪?”
胡堆儿说:“在咱们前边一里多路,有四五个‘老乡’,他们见我去了,便往前走,我转身回来,他们扭身回来。现在已进秋末冬初,老乡都不出村了。这五个人穿戴整齐,而且都是崭新衣服,我看这几个人不地道!”
吕方接着说:“咱们身后一里多地也有四五个人,这些人见我向他们走去,他们就不走了,等我回来,他们又转身走。穿戴也一样,这拨人也不地道。”
吕班主思忖一会儿,说:“大家先歇歇再走!”
吕班主把“黑狮”的笼套摘下,说:“今天不对劲,如果两拨人是一伙的,也可能是打槓子的。但咱们无钱无财,截咱们没有油水。但有件事不得不防,这就是小日本鬼子。是不是他们化装等到无人之地再动手哇?既然这样,咱们今天不向西走,咱们返回灵寿。”
吕班主掏出旱烟袋抽了几锅旱烟,过足了烟瘾。吕茗娘说:“也许你是疑神疑鬼哩!”
吕班主说:“你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咱家这五个精灵可是通人性的。就拿这猴三来说,只要你打它一下,它会记你一辈子。隔个三年五载不见面,一见面,它就认识你,有机会就会报复你!咱家这只‘黑狮’更是一绝,只要让它嗅过你,它就记住你身上的味,哪怕只有一丁点气味,它也闻得出来。只要发现你的气味它就会发疯似的追踪。这就是告诉主人,有情况哩。再者,我从正定出来就一直考虑一件事。小鬼子想干的事没有干成,他们肯定在时时刻刻跟踪咱们。小鬼子是不见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所以咱们要格外小心。为了全家安全,咱们先不去五台山了。因为等咱们到达五台山时,已经大雪封山了。所以我想,不如咱们回盐山,守着家熬过冬天,明年开春咱们再出门。在家熬冬,咱们冬炼三九,让堆儿和方儿功夫长进长进,不是更好吗?”
吕方和胡堆儿听了笑不拢嘴,吕茗娘听了,撇了撇嘴说:“今年又赚不够过年的钱了。”
吕班主为了躲开小鬼子的跟踪,在灵寿县城住了半宿,四更天便带领全家悄悄离开县城。穿过京汉路,在药都城住了三日,演了两天,便去了河间府。在河间演出时下了一场雪,第二天只好离开河间。又走了两天才回到了盐山。这一年,吕家班在外虽没挣到几个钱,但今秋收成还不错,高粱、玉米足可够一家吃四个月。
胡堆儿在这里过了一个爹疼娘爱的大年。过了年,吕方、胡堆儿每天起五更睡半夜刻苦练功,吕班主从中调教,二人武功大长。练功时,渴了,吕茗端来热茶,饿了,娘把热饭菜端到他们手上。衣服脏了有人洗,衣服破了有人缝……知冷知热有人疼。一家人吃的是粗茶淡饭,一家人和和睦睦,胡堆儿心里快乐无比。胡堆儿融入这个家,吕班主一家人人高兴。特别是吕班主和吕茗娘,看见胡堆儿就像看自己的儿子那样高兴。
胡堆儿长的精神,手脚勤谨,知情达理,令吕茗从心眼里产生爱慕之情。吕班主有时突然发现,吕茗一见胡堆儿就像慌了神似的。吕茗娘也发现女儿和从前大不一样。
吕班主老两口在一起闲聊时,便谈到了吕茗和胡堆儿,吕班主说:“咱茗茗长了心事,你发现没有?”
“嘿,女大十八变,不单外表变,那心思也在变。有嘛心事我当娘的看不出来?”
吕班主说:“我看她对胡堆儿有好感!”
“既然这样,还不如成全了呢!”
吕班主说:“这孩子确实不错,如把咱茗儿许配给他……我觉着二人挺般配。”
“你去跟堆儿说把我闺女嫁给你?就这么说?”
吕班主说:“哪能这么说?总得找个媒人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吧!”
“咱们一家四处云游,去哪找个媒人?”
吕班主说:“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吕茗今年二十多岁了,春心萌动,这是人之常情。从心里说,她不愿离开父母,但女儿终究不能跟父母过一辈子。自从胡堆儿和弟弟吕方永结金兰之好,吕茗一百个赞同。但胡堆儿一见吕茗,便一口一个姐姐,而且非常实意,对吕茗又尊敬又客气。他说话不多,说出话来特实诚。一和吕茗说话就脸红。平时胡堆儿就知道和吕方练功、睡觉。对儿女情肠好像一点也不知道。想到这,吕茗暗暗骂胡堆儿是个‘傻包’。
正月十五,县城举办元宵社火大会。吕方和胡堆儿要去逛灯节,一听哥俩去,吕安也要去,一听吕安去,吕茗也要去。吕班主老两口见四个儿女都嚷嚷去,便同意姐弟四人同去。吕班主特别嘱咐一句话:“互相照顾,不可惹事”。
响头村离县城不过十里地,姐弟四人边走边说笑一会儿就到了县城。
元宵节真热闹。县城本不大,十里八乡的老百姓都赶来看元宵社火。推车的,挑担的,吹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