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相逢未剃时-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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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曼殊死后,众好友检视其遗箧,唯余脂盒香囊而已。一代情僧,终于用情完成了他孤寂的一生。随缘寂灭,一了百了。苏曼殊死的那一天,他八岁那年在广州长寿寺亲手种下的那株柳骤然死去。原来人世生灭故事,早已蕴涵在大自然的荣枯里。也许是巧合,也许真的有某种不能彻悟的玄机,《金刚经》有这么一句偈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没有人知道,苏曼殊在死前曾为自己写过一首诗。
如果我死去
请你一定要将我忘记
或许这世间
曾经有过一个你
曾经有过一个我
曾经真的有过一段人面桃花的相遇
但是 我早已将一切托付给别离
如果我的死去
就将我从你的记忆里彻底擦去
我的人生原本就不是一个谜
你又何必去追问那虚无的谜底
任何的遗忘都是对我的善举
请不要期待与我有任何的相依
我的江湖只有我自己
1918年5月4日,苏曼殊的灵柩移厝广肇山庄,汪精卫先生为其料理丧事。情僧、诗僧、画僧、革命僧,如此一位集才、情、胆识于一身的苏曼殊,就这样在人间孤独地游走了三十五年。一只孤雁把翅膀还给了昨天,把寂灭留给了自己。他在樱花树下睡着了,做着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和樱花一起化作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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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奇缘
有一种花要离开枝头,才能散发出奇异的幽香;有一种树要老去,才能体现出它存在的价值;有一些人要死后,才能让人永远铭记在心底。岁月的无情可谓有目共睹,可是它也只是遵循自然规律,万物荣枯有定,半点不得强求。缘分亦是如此,缘来缘去,是我们耗尽一生都无法逆转的棋局。
江湖中人时常会说一句话:“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关于生死别离,我们是这样地无能为力,曾经费尽心思想要参透的玄机,在死亡到来的时候都那么不值一提。在不能改变的结局里,我们只好将一切希冀都交付给来生,宁可相信真的有来世,真的有因果轮回。那么,今生未了的心事还有机会了却,今生未还的债约来世可以偿还,今生无法割舍的人来世还会再续前缘。
苏曼殊真的死了,三十五岁,多么年轻的生命,在红尘孤独地游历一回又匆匆离去。让人忘不了的是临死前留下的话语:“一切有情,都无挂碍。”多么倔强的人,纵是死,也要告诉世人,他那行云流水一孤僧的洒脱。他说他是戏里的青衣,在璀璨的花事里用生命和灵魂演绎一场死亡的美丽。这朵流浪的青云,零落的孤雁,终于找到了归宿,可以停止漂游,可以安静地躺在杳无人烟的山坡上,尽管再也不能呼吸。
这个暮春,苏曼殊和百花一起纷纷飘落,萎作尘泥。如此诗意的死,对苏曼殊来说或许没有太多遗憾,尽管没有谁相信他真的可以放下世间一切,平静地接受死亡。这样一个狂傲僧者,一个凌云志士,一个世间情种,亦不敢和生命讨价还价。他守信诺,尊重这份以悲剧告终的结局,并且无悔。苏曼殊是病死的,关于他的死众说纷纭,有人觉得他的病是咎由自取,但更多的是感叹、是怜惜。当我们看着一个旺盛之龄的人骤然死去,换作谁,都无法隐藏起内心深处的慈悲。
他是一个僧者,他的一生虽然狂放不已,但是问心无愧。他的确辜负过佛祖,又有负于红颜,可这一切都是前世命定,他被命运的鞭子抽打了三十五年。三十五年的飘零,三十五年的孤苦,三十五年的空茫,若有债,也该还清了。苍茫世间,多少人在纵横的阡陌上来来往往,到最后迷失了自己。多少人睁着眼睛冷冷地看岁月纷繁,那样地无关自己。来到人世之前,我们都是最陌生的人。来到人世之后,纵然不曾有过相见,也在同一片天空下有过紧紧地相依。
原以为苏曼殊一生和樱花结下不解之缘,又出生在那个生长樱花的岛国,死后亦会回归到那里。却不知,他的灵柩在上海停放了六年之久,竟会被移葬于杭州西湖孤山。或许这是上苍给他安排的另一段情缘,苏曼殊有生之年曾多次去过杭州西湖,亦几度拜祭过苏小小的墓地,甚至在西子湖畔,与乘着油壁车的女子有过美丽的邂逅。在他生前,喜欢流连于烟花柳巷,将青楼歌妓视作知己,所以他与江南名妓苏小小会有这么深的缘分。
苏曼殊被葬在杭州西湖孤山北麓的西泠桥南面,苏小小的墓在西泠桥北面,两座孤坟遥遥相望,永远不得亲密地偎依,永远亦不会寥落地别离。他们二人同姓苏,一生爱好西湖山水,同样有着卓然不凡的才情与遗世独立的傲骨。这样的圆满无缺,令人疑惑是否真的是巧合。苏曼殊情系一生,就连死亦无法摆脱诗意的浪漫。宿命似乎要刻意这样安排,唯有这样才不辜负苏曼殊这传奇的一生。人世风景万千,世间百媚千红,也只有西湖风光,只有苏小小才配得起这样一个绝代人物。
因为这个完美的结局,抹去了郁积在世人心中的遗憾。倘若将他葬在荒山野岭,与不知名的草木为伴,难免令人心生凄凉。毕竟苏曼殊这一生参过高深的禅,写过多情的诗,画过生动的画,以及为革命奉献过所有的热情和最好的年华。这个集诗、画、情、禅、革命于一身的人,在乱世漂浮,居无定所地过了一生。也许死才是最好的归宿,只要他活着,这只红尘孤雁永远无法放弃他飘零的使命,只能在苍茫世海里来回往返,直到落尽最后一根羽毛。
在众生眼中,苏曼殊是个半僧半俗的人。有人说他是一个僧人,披着袈裟,竹杖芒鞋在人间游走,莲台才是他最后的家。有人说他是一个情种,身着西服,风度翩然嬉笑在秦楼楚馆,红颜才是他心灵的归所。亦有人说他是一个志士,在时代的滚滚洪流下,惊起风云万丈。还有人说他是一个伶人,在人生这座色彩纷呈的舞台上,演绎着一场又一场阴晴圆缺的戏。他吟过“行云流水一孤僧”,又吟“恨不相逢未剃时”。他婉转时像一阕宋词,潇洒时如一篇散文,深邃时又若一部小说。他的一生一直在行走,任何一个想要与他结缘的人都必须放弃安定,背着行囊远走天涯。
苏曼殊走了之后,这世间亦有无数的人为他痛哭流涕,为他悲伤不已。更让人大为惊叹的是,苏曼殊一个十几岁的侄女苏绍琼,在他死后为他写了一首感天动地的诗作,并且在写完这首诗不久,她本人亦服毒自杀。苏绍琼用这首诗,来当作她对辞别人世的最终告白。她的死,给苏曼殊的人生又增添了震撼悲绝的一笔。
诗人,飘零的诗人!
我!你的小侄女!
仿佛见着你:
穿着芒鞋,托着破钵,
在樱花桥畔徘徊着。
诗人,飘零的诗人!
我又仿佛见着你:
穿着袈裟,拿着诗卷,
在孤山上哦吟着。
寂寞的孤山呀,
只有曼殊配作你的伴侣!
这就是苏绍琼为苏曼殊写下的诗作,洁净简短的几句却真切又完整地表达了苏曼殊纷乱的一生。苏曼殊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小侄女竟然会是他在人间最后的知音。她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用心观看着他,直到他真的离去,她才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诠释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小女孩真正的死因,她服下的或许是苏曼殊为她调制的毒药,或许是苏曼殊一世的飘零,寂寞的吟哦,以及在孤山的魂魄,让这小小女孩再也没有勇气好好地活下去。
她是感动至死、悲伤至死的,我们不愿相信,这么美好的生命就这样懦弱地对尘世低头。可是一个敢于自尽的人,一个用死来证实自己的人,又岂会懦弱至此?她的死,是因为她太醒透,与她年龄不适宜的醒透注定她将一生冰凉孤独,所以她选择死,用死来解脱自己,成全别人。一个过早洞悉人情、知晓世事的人是悲哀的,有如独自在悬崖峭壁上舞剑,无人应和的时候,他只好选择粉身碎骨,纵身一跃,这意味着重生。
对于这个苍茫的尘世,永远没有早到的人,也没有迟来的人。生存于世,就要接受命运的编排,接受岁月的迁徙,和白云一起流浪,与大雁一起漂游,直到有一天,真正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方能止步。据说,苏曼殊死后若干年,他的坟墓亦被动迁过,这让我们不禁感慨,偌大的一个世间连一座坟墓都容不下?好在如今这座墓碑完好无损地伫立于西湖孤山,可以自在地赏阅西湖四季风光,看尽红尘过客往来。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一直以来,我们都是那个追梦的人,像一个不知疲倦的过客,在这熙攘的世间追逐名利,追逐情感,亦追逐着生命。直到有一天,发现云在止步,雨在停息,才恍然,你和我真正要的也只是一份简单和安定。这世间总会有不死的魂魄,如那巍峨耸立的高山,如那滔滔不止的江水,还有那株在西子湖畔吟哦的小草。心经云:“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苏曼殊终究还是解开尘网,远离颠倒梦想,乘一叶小舟驶向莲开的彼岸。
后记:一只红尘孤雁
夜半梦醒时,窗外下起了雨,一场冬日的雨,尽管寒凉,却有种久违的熟悉。这下落不停的雨,惊动了我潮湿的记忆,无法安睡的我,想为苏曼殊写个后记。自完稿搁笔后,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呐喊着,总算把他给写死了。多么残忍凄凉的想法,那么地迫不及待,可我并没有觉得释然,反而有种无法填补的落寞和荒芜。
焚香听雨,泡一壶清茗,不是假装优雅,只是为了浸染一点禅意。我想起了枕着潇湘雨竹、一夜不眠的林黛玉,想起了隔帘听雨、举樽独饮的李清照,还想起了共剪西窗烛、话巴山夜雨的李商隐。雨是诗人心中的情结,也是众生前世的约定,温润又迷濛,诗意又惆怅。而苏曼殊这只在红尘风雨中漂泊一生的孤雁,亦被雨打湿过翅膀,滋养过情怀。
一直以来,我都是个有始有终的人。要么不愿意开始,倘若有了开始,就一定会走到结局。若问缘由,则是我信因果,我相信这世间有因果轮回。有花开,就会有花落;有缘起,就会有缘灭;有别离,就会有重逢;有沧海,就会有桑田。尽管万物起落有定,可我们还是不知道用什么来抵御变幻无常的人生。
我并不情愿追溯一个人的前尘往事,我甚至以为这样的做法有些失礼,有些悲哀。一个人,无论他的一生是尊贵还是谦卑,到死后,就只剩下一掊黄土和几株草木覆盖。一切荣辱悲喜、成败得失,都随着他离开尘世的那一刻而寂灭无声,毫无意义。可我们为什么还要将他们合上的人生书卷重新翻开,摊在阳光底下晾晒,从来不问他们是否真的愿意如此让世人阅读。我以为我们该守口如瓶,让所有过往都掩埋在尘泥之下,永远暗无天日地存在。我以为我们该忽略不计,无论是非对错,逝者如斯,就注定与这世界再无瓜葛。
我错了,尽管我们只是渺渺沧海里的一颗沙粒,生灭荣枯转瞬被人遗忘。可谁也无法让自己活到了无痕迹,无法将自己藏到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纵然死去,魂魄也会停留在某个伤感的季节里,接受三生三世的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