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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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无法选择,再多的怨言,也逃不过宿命投下的网。而母亲亦是认命了,希望可以从新善待外婆,心心相印,才是莫大的幸福。
母亲最终原谅了外婆,也原谅了自己。带着这份宽恕与悔悟,她了然到离开了。
再后来一次见到母亲,是你母亲怀上了你的时候。那时,漫山遍野开满了杜鹃花,团团蔟蔟,锦绣一样。外婆此时也是最为孤独的时候,看到多年不见的女儿,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杜鹃花也因此看起来更为鲜艳。花开时节,内心是满腹欣喜。外婆的身边,丈夫死了,儿女们一个个地埋怨她离开了她另行生活。外婆除了每年能收到儿女们接济的一点粮食以外,已算无依无靠。但面对儿女的离弃,外婆并没有什么怨言。
见到了,见到了。外婆对自己说,总算是见到了。母女两人在一起,总算能以诚相待。和外婆一见面的时候,母亲就跪了下去,行了礼,才站起来,颠着肚子坐在外婆身边倾诉自己的苦衷。
人越是长大,明白的事也就越多。看遍一个个假象,最终可以清楚假象后的本质。母亲说她已经和地主一家人断绝了关系。从今以后只认外婆一个人。然后又说了许多的事,都是与宿命有关的。她说她遇到了一个坏男人,和他好了一段时间,终于看清了他的面目,与其分手,最后才来外婆家,然后母亲又说自己已经怀上了那个男人的孩子,想要打掉。外婆却劝说作女人其实就是受罪,很多东西都必须由自己一个人来承担。眼看事已成了这样,再没有必要多费一事的,何况孩子是无辜的,怎么说它也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外婆又说,如果母亲不嫌弃,她可以帮助她把孩子抚养成人。
母亲很是感动,哑声地叫了一声姆妈。然后,怀胎十月,终于生下一个女儿。母亲给那个孩子也就是现在的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如烟,想把过去的事淡忘,犹如烟一样。可是姓什么呢。反复思量,最终还是以那个坏男人的姓为如烟的姓。实质上,不说也明白,母亲对那个男人还是很在乎的。不管有多少恨,那都是爱的一部分。爱过,爱着。
外婆清楚母亲的想法,也不说什么。而母亲纵然有再多的怨言,亦只是内心的一阵叹息。
母亲生下自己后,与外婆在一起度过了一段时间。听到这里,尹如烟也似乎感觉到了当时的情景。自己被母亲抱在怀里喂奶,外婆坐在对面择菜。夕阳从树梢流淌下来,照在三个人的身上。
可是此刻,亦只有月光,那潺潺的月光如水一般。尹如烟用手去捧,却发现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她问外婆,再后来呢?她对那段时光的存在以予置疑,不相信外婆所说的似的。怎么会是这样呢,她的母亲去了哪里啊?
“你姆妈在生下你的半年后就走了。”外婆抚摩着尹如烟的脸说道。
走了,那她去了哪里,为什么她会走呢?尹如烟不解地看着外婆。但见外婆又一次流下了泪水。母亲丢下她走了,这是个可悲的事实。外婆终究没有告诉她母亲去了哪里。
那时候你还在吃奶。你母亲走后,我就只能带你到各处去讨奶吃,也就这样过来了。再到后来,来了个男人,说是找你的母亲。我当时看见他就明白了三分。那个男人也就是你的爹爹。他说四处找你的母亲没有找到,最后只好和别人结婚了,也已经生下了一个孩子。比你小一岁。
我才告诉他,说你姆妈走了,她生下了你。你是他的女儿。然后他听说你是他的女儿后,很是高兴。他抱着你抱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他说要把你接回城里去。可是外婆不愿意啊。说少了你就像少了一个伴似的,不好过。他才忍心把你留在了这里。
其实他也是知道的,我所以把你留下来是怕你到他们家里后会受苦。就算他的那个女人是无比好心肠的,却也比不得在这里。所以你父亲答应了我,并且从那以后经常隔一段日子就来看你。
说到这,外婆又紧紧地搂着尹如烟,说你的命,不但属于你自己,也是属于你母亲父亲还有外婆的。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好好的,好不好。外婆说的那么郑重。尹如烟只是轻轻恩了一下,就应允了这么一个巨大的诺言,根本就没有想到这样是否有什么重大的意义。知道外婆以后去世,估计她这时也很不能想象这样的承诺是不是很重要。
一会儿,四周一片沉寂。人都睡了,独自留下一个夜。月光从墙上滑掉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两天后,父亲从城里来接尹如烟。外婆一颤一颤地把他们送到村口。走过一个巷子,走过田埂,走过一座桥,走过七课枫树,走过一段山路。终于尹如烟走了。那地上,一阵风吹过,两旁的松树簌簌地落下许多松针。
第十九章 治愈(上)
第十九章治愈(上)
第十九章治愈
漠漠云水间,依依黄昏里。
与君初相遇,但非旧约时。
灯光下,迷离的影子洇染着一种虚无而澹泊的气息。尹如烟兀自惊了惊。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游离于现实之外的梦境中,早已分不清虚实。她也暂时忘记了自己身体的病重,恍惚地叫道,“爹爹,你来了。”一切都是一场梦幻。她不知道事隔多年,自己竟会喊出爹爹两个字。爹爹是乡下人对父亲的称谓,而她亦在这个时候喊出,更觉得异样的亲切。仿佛时光倒流,一切都还没有过去,一切都还未来得及发生。
“如烟”那人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声音像来自某个过往的场景。过了一刻,那人又站起身来。尹如烟喊又喊了一声爹爹。待那人回眸伫立,但始终听不到他应声。
“如烟,现在你感觉怎么样,身体还痛吗?”他低声问道,“你看你都成什么样了。你不应该这样不舍得的。你应该把一切都忘记。不要再想起来。”
这些声音忽然变的难以辨认,它们像她眼前的一道绝壁,她翻越不出去。
“我,我——”尹如烟终于抑制不住,哽咽难语。如果没有林子之的出现,她也许不会这样。可如果没有他,那她就根本不会这样。此时她不知道,在她的生命里是否真的有林子之这个人存在,或者林子之其实是她头脑里假想出来的一个人。
可是不管是真是假,她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了。再也不可能挽回了。是他创造了她,又是他毁灭了她。她对他的感情不知道是该肯定还是该否定。是他,是他,是他。
她有那么多的怨言。她有。如今他想拯救她,会不会已经太晚了。她已经病成了这样,生命即将消逝,已经处于弥留的状态。而他却才刚刚来。她已经无力自拔了。
门外传来了钟声,“十二点”。那个人出去了。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一个病人卧在床上。夜深了,房间里的灯也一下子亮了很多。灯光把一切照的清清楚楚。四周静悄悄的。这个样子,好像刚才的情景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样。那人影也是尹如烟处于绝望条件下看到的幻景。人是假,话也是假,她的感动也是假。可是她的眼泪呢?她摸了摸脸上的泪痕,哀而不伤,却真实存在着。怎么会是假的呢?
然后她伸出手,“得”的一声,把灯关了,真假都不重要。要死的人只是她一个。
第二天,事实上,尹如烟还不明了自己怎么可以活到第二天。睁开眼睛,看见阳光铺地,墙上摇晃着班驳落寞的光影。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忽然听见外面人声嘈杂。先是听见赵姨的笑声以及说话声,过后又听到一个陌生人的声音,接着又是稍许的安静。尹如烟盘算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一个旧时的小资产阶级家庭,莫不过是抄家,批判,有人来贴封条以外,她实在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大事。她才又想像这样的腐朽落后的家庭也是应该被抄一抄。如今苟延残喘的样子,正好也是一种报应。
正在尹如烟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见门被推开了。赵姨走了进来,脸上堆着笑靥。那笑也是逢迎取巧的笑,殷切之中夹着几分生硬和虚伪。同时那笑还给人一种悚然的不适感。
“如烟,如烟“赵姨召唤着她。尹如烟本来是没有多大的兴趣的,可见赵姨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颇感意外。心里也十分的疑惑。
再看那个人,身穿一件白色的衬衣,手里提着一个箱子,箱子上有一个红色的十字。尹如烟才想那是一个医生。等他走近,才又更近一步地看清他的形容面目。个头不高,走路时高昂着头,挺着胸。脸上依稀明朗,棱角有致。然后又见他朝着自己微笑,脸上一下子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但他的神色却有些冷气,暗藏着莫大的心机似的。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有些不顺畅的意味,是轻视还是鄙夷或者是一种职业特征。
哎呀,不好。她怎么可以这样和他对视呢。这样的男人往往是不怀好意的啊。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想的,总之她见他时,感觉是在哪里见过,似曾相识,或许也是不大好的一次见面。他的身影是她厌倦的那种。他的面容也是她不喜欢的那种。他的眼神,则是她反感的那种。
“如烟,这是你爸爸从医院里请来的医生,是专门来给你看病的。”赵姨突兀的介绍着,“这个就是爱萍的姐姐如烟。黄医生,你给她看看吧。”
尹如烟听出了赵姨话里面的含义,里面带着爱萍,看样子,这个医生是和爱萍认识的,而且可能不是一般的认识。又由那个人的年纪推断,大概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十有八九,他是尹爱萍医院的医生且是尹爱萍谈的对象。
黄医生才又靠近尹如烟,两眼看着尹如烟,看的尹如烟有些窘。才又见他转身,打开刚才带来的那个医箱,取出口罩带上,又拿出一个手电筒。尹如烟只知道他要给自己看病,并不知道他是怎么个看法。她在心里踟躇着。
一会儿见那个黄医生重新走近自己,此时他的眼神亦是冰冷无情的,是职业特征。他一只手伸过来,触及尹如烟的额头,然后摸索一阵。尹如烟心里热辣辣的,像打翻了辣酱罐子。接着又见他顺手摸了摸她的眉头,要她睁开来。她的另一只手则拿着开开来了的手电照在她的眼睛里。尹如烟顿时什么也看不见,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被那光照的好像失明了一样。
“把你的手伸出来。”连同志两个基本称呼都省略掉了,可见他行事的乖戾,不懂礼节。这时候,尹如烟难免要感到愠怒,想什么时候由这样一个粗俗的人来摆弄她了。但她也不敢反抗,因为听赵姨说这个医生是她父亲请来的。虽然有吝色,感觉不愿意,但到底是她父亲的面子和自己的身体要紧。
尹如烟便伸出一只手来,搭在床沿上,转过头去。就又见那个医生也伸手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摸中她的脉搏,很是熟稔。尹如烟一下子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被人握着的那只手像是被人砍断了,已经不听自己的使唤了。她怎么也动不了。
然后她又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医生的时候,心里的熟悉是近一步的,恍若和他认识了很多年一样,举止神态,她都了如指掌。而他们亦清楚彼此的内心世界和如何的通往。他循着她的脉搏,找到了她所栖息的路径后,发现她早已在那里等着她。然后一同前往,去看一场快散场时的电影,去看一树开败了的樱花,又或者什么也不看,只要能看见彼此在一起,哪怕前面一无所有,也是一片锦绣的风景。
“不要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