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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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她自己也是很茫然的,她拒绝了周忆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虽然她想到了林子之,但终究还是明白,林子之不过是她的一个梦幻罢了。在梦中与之相近相守,却也有梦醒的时候。为之倾心,为之欢喜,也为之伤心,为之疼痛。有朝一日,当他离开她,她又将情何以堪。
林子之是黑夜里踽踽而行的梦中人,她是他路途里为他秉灯的守夜者。林子之是她用来医治心病却最终要离弃的心药。
而周忆是不同的,他是她始终无法承受的现实,是她用来省视自己但又不敢正视的心魔。她必须拒绝他的入侵,以免他来粉碎她精心编织的绮丽的梦幻。她也是为了保全她的爱才不得已要扼杀这个被爱的。
尹如烟先回宿舍洗了个澡,换了衣服,然后才又准备好饭菜票到食堂打好饭菜,一并去了林子之那里。彼时,林子之不在家。她就用林子之之前给她的一把钥匙开了门进去。
屋子里暗暗的,湿润的暮色从窗户外流进来。她开了灯,灯下的景色凄迷。她把饭菜放在桌上,预备他回来的时候一起吃。才又闲着没事,她进了他的书房,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写好了的稿子好让她拿回去誊抄。
书桌上果然有几张写好了的稿子。她才看了看,觉着时间很缓慢,又到书架上取了本书来看。其实,平常她除了给林子之抄稿子以外,还会经常到他这里借书看。林子之书架上的书,很多都被她拿出去看了一遍,也是因为爱屋及乌,有些书,比如说《古代宗教哲学史》《生命的起源》《寒武纪大发现》《苏格拉底辨证录》《庄子》《吕氏春秋》等哲学和科学类的书她平常是不大愿意看的,但因为知道那是林子之喜欢读的书,才也偏偏要去读一读。
读了庄子以后,才也觉得喜欢。那个古时候被人称为疯子的男人,如今被后世人奉为先知,自然也是有他超凡脱俗的魅力的。读他的时候,内心很容易被感染,仿佛汲取了隔世的养分,穿越茫茫岁月,与之接近。有些事,即使隔了几千年,回过头去看,也还是正确无疑的,这也正是先知之所以为先知的根本。
“读庄子,你要倒过来看,因为他的思维本来就是倒立的,与平常的人有所不同。“这是林子之在她借书的时候叮嘱过的话。
一会儿,林子之回来了,他见桌上的饭菜还散着热气,便知道尹如烟来了不久,便招呼她出来吃饭。尹如烟便把书放回书架上,然后出来和林子之一起吃饭。林子之今天的气色很好,属于温和的那种,虽然其中也还夹杂着惯有的冷漠,但尹如烟还是觉得很可亲。
林子之才又和尹如烟说了些话。尹如烟一向很难揣测林子之的脾气,有时见他冷酷淡漠,没有言语,有时又见他慈祥温和,对她也有几局安慰的话,还常常和她讨论些深奥的东西。今天晚上见他那样有兴致,尹如烟知道他一定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也就趁势问了他些话。
林子之才告诉她,说他的上次写的那篇论文在国外一本有名的期刊上发表了。尹如烟也知道当时国内的论文是很难出国的,一来是因为国家不开放,二来也是国内学术界的论文研究一向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很难被国外的学者专家看中,更别说是认同了。当尹如烟听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其兴奋之情比林子之还甚。林子之只是淡淡说起,可她却高兴地站起来,直说要亲自去外面炒几个菜庆祝一下。
“其实这究竟也不过是小事,哪里值得这样大肆鼓噪的。”林子之淡然地说道,脸上是波澜不惊的神色。尹如烟也就只能止住,才想以前他的文章有许多被刊登在国内著名的杂志上,他也是安之若素,并没有什么渲染。那才是她心目中的淡泊名利的林子之。
两人吃完饭,尹如烟将碗盆筷勺拿到水龙头下去洗净。后又听林子之在唤她,问有什么事,就听林子之叫她把房间里写的稿子拿去烧了,“而且我今后不会再写文章了。”
“这又是为什么呢?”尹如烟很不解地问。
林子之沉默了半晌。尹如烟只好把林子之家里那个冬天用来烤火的炉子搬出来,依言将书桌上的稿子递到炉火里。炉火照在林子之的脸上,但见一脸的肃穆和断然。
“你听说过《伊凡杀子》的故事吗。据历史传说,十六世纪的俄国沙皇伊凡雷帝,性情十分暴虐,因为怀疑其子篡权,盛怒之下用权杖击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为此,后来的画家列宾还作了一幅画,描绘伊凡雷帝杀死儿子后的场景,整个画面冲彻着淋漓的鲜血。当然,在我国历史上也有类似的例子,比如说当年的隋炀帝弑父篡位,又比如后来李世民杀兄夺位等等。”
“我不明白你说的这个和焚稿有什么关系。”尹如烟说道,心中又暗想不知道他又会说出怎么样的歪道理来。
林子之并不解释,只继续说道,“还有下面我要说的事,却是极其原始的史前文明时代,也就是旧石器时代。那时的人没有什么利益之争,打猎回来,无论出过多少力,都一样是按人均分配打回来的食物,猎回来多一点,就多分一点,猎回来少一点,就少分一点。即使有时某人只猎回来一只兔子,那人也不会私藏或独吞,照例是把兔子照人数分配,哪怕自己因此挨饿。其实那人的作为也不是什么高尚无私的精神在支配,而完全是由原始的生活习性所决定。同住在一个洞穴里,所有什么东西一概没有私有这一概念。就连一块石头,也是每个人共有的。然后随着文明进程的一步步前移,开始出现了私有制,人性开始复杂化,起初的均等分配演变成了后来的多劳多得,体力充沛的人所拥有的财产比老弱病残拥有的要多,也因此,开始有了贫富分化,再接着就有好吃懒作的人,凭借抢夺来占有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从那以后,战争开始层出不穷,一直延续到现在。”
“我在想,很久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林子之自言自语地说道,“是否真的会有高级社会的到来,是否真的能够消除私有制,以至人们最终活在一个和平安逸,没有战争的世界里。如果真的有,但那时利益这东西又将安放在什么地方呢,人的与生俱来的罪恶的本性难道真的可以泯灭吗?”
“所以你想到的是人性这个问题?”尹如烟问道。她才又想及平常大家所批判的人性论,不由担心林子之的安慰,想叫他不要谈这些东西,但从情感上来讲,她又是支持他的,这个世界上的人能够实事求是,说真话的人并不多。
“是,也不是,”林子之抬起头来说道,“历史并不会按人的思想去演进,不是人想它会是什么它就会是什么的,当然也就不能在现在这个阶段预言以后的事了。我想讲的也不是历史这样的宽泛空大的问题。我要说的依然人性和进化的问题。人类出现的历史对于整个生物界的进化时间来说,是极其短暂的。从几亿年前的寒武纪大爆炸开始,陆地上出现各样的原始生物,人类的鼻祖就开始一步步向人这种高级动物改造。经历各个时期的进化,最终在几百万年前出现了猿,后来,猿又慢慢进化到智力低下的原始人。”
尹如烟细心听着,以她现阶段的学识,有许多地方她都是无法明白的。她只是想要听个大概。但见林子之原本清俊的脸更觉光彩照人。
“但人类的苦难并没有随文明的前进而减缓。生命绵延不绝,世间的许多难以逾越的悲剧处处出现并一再重演。然后就有所谓的救世主或者说圣人,他们给世间的百姓传诵宗教,并以此作为拯救苍生的道义。也真就有许多的教徒跟随信仰。但事实上,那些宗教信仰除了当作一种文化现象来安慰世人外,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效用,也并不能真正作到拯救苍生,解救苍生于苦海外。他们让人把希望寄托于未知的来世,事实就已经是不言自破,表明了其可彀之处。”
“今生已经无能为力,来世又能怎么样,”林子之说,“人生是否有三世轮回尚且不知。就算来世真的到来,难道痛苦就真的会减少或不存在吗。如果有,那现世里也一定有很多人从前生来的,怎么就不见得有很多人是没有痛苦。也有的人说,生命的存在本来就是一种偶然,人生是为了经遭世俗给予的各种磨难的,等到死后,苦难没有了,然后就可以到另一个世界去。”
“然而那也不过是一种意识形态。按照达尔文的进化论的观点,人和其他物种一样,处于缓慢的进化之中。再将自然科学和宗教或哲学结合起来看,可知,事物向前发展变化,等量达到一定程度后就成了质的突变,而科学研究也表明,人的大脑脑量不断增多,从过去的几百毫升增加到现在的几千毫升,人也就从过去的猿人进化到现代人。依次类推,我们现在还是处于这样的进化里,也许到若干年以后,人类就真的变成了另一类的人了。”
“而且由于人的认识在智力水平和历史经验不断提升和积累,人越来越清醒自然和社会的真相,过去的一些落后野蛮错误的认识和做法得以屏弃和更正。新文明取代旧文明,文明不断积累,以至最终每个人的素质都能在新的意识形态下趋向正方向提升并达到制高点。那时或许就真的不会有战争和屠杀等类似不文明的事情发生。人也就超脱于现代人变成更高级的生物,我们不妨就作超人类,就像猿猴进化成现代人一样。而到那个世界,也就真的没有苦难,每个人和平互助,且科技发达,也不用通过战争来满足自己的好闲懒做的欲望,每个人都可以过的很安逸。”
林子之在一旁度着方步,悠然谈吐着,“但也应该反过来考虑,或许也可能出现背离的情形,比如说人的智力虽然不断进化,但也不能排除环境给人造成的影响,且也就不能保证人的罪恶和欲望的心性的根除。正如西方文化里讲的,罪由心生,人的内心潜藏着一个原罪一样的东西,无法消除。那么结果就有可能是另一个样子,比如说最终世界上的人都为新型的更具毁灭性的战争而毁灭,或环境恶化,不文明的事件升级,人类最终灭绝,就像白垩纪恐龙的灭绝一样。到那时,人类的文明毁于一旦,人也就走到末日了。然后后世又有一种比人更高级的生物来代替人类,成为世界的霸主,而人类也就只剩下一个个化石遗体并作为文物资料保留在生物博物馆了。”
尹如烟已经完全听不懂林子之说的话了。但见林子之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然而无论以后会不会出现这样的假设情形或者将出现那种假设情形,我们这一时期的人是看不到了。我们生活在现世里,行动便只能受时代的影响和约束。而我刚刚所以例举这样的话,不过意在说明,我不能再写作了。自从《暗流》这部小说发表以后,就陆续有许多的读者给我来信。其中有一个读者告诉我说,读了你的这篇小说以后,忽然觉得你可以不用再写什么文章了。因为整个人世的一切不能明了,我们的存在并没有多少现实的意义,只是因为存在而存在。换句话说,这个世界上的人即使全部换成另一批,也还是一个样子,并不能改变什么。我才想要反驳他,可结果却还是被他的这句话讹倒了。早在两千前的时候,庄子就已经阐明了人生无用的道理,我们无法改变自己,当然也就无法改变他人,我们都是很无奈的现实产物。最后亦只是‘行而无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