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貅-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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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她嘛。”广意来说。她不喜欢“人”这种动物,他例外哦。
方不绝眉也不挑。“所以你故意为难她?”
“我哪有为难她。”
“她泣声求我别将她摆进海棠院,若你没有为难她,玲珑不可能做此请求。你罚她跪了?”他又问,语气没有严肃,只是淡漠。
“那婢女的确是跪下了,但明明是她自愿的,她自个儿说要长跪不起,结果还不是食言,跪没多久就借口爬起来。”让她见识到人类的言而无信,所以不能怪她此时用冷哼的声音在藐视玲珑。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自愿下跪。”他失望于她竟然真如玲珑所言蛮横无情,而且毫无反省之意。“你对方家的膳食不满意?听说,你一口都不愿意尝,便叫她撤走?”他又问。
“我不吃那种东西。”银貅率直回答。
“那种东西?”这四字,听起来多嘲弄、多充满轻蔑。“全方家,都是吃那种东西,包括我,没有特别亏待你,在你的膳食上偷工减料或是故意恶整你。要是有哪些菜你不敢吃,可以吩咐玲珑,由她事先为你过滤菜色,她会牢记你的喜好,不将你不爱吃的东西端上桌来,你可以婉转告诉她,而不是用这样的态度。”
“怎样的态度?”她明明很诚窦地告诉那只雌人类。她不吃那些东西,她的态度理所当然,又没一手拨翻满桌饭菜,算很客气了。
“傲慢。”
她傲慢?!
她——好吧,没有貔貅不傲慢的,她承认啦。这是貔貅本性之一,它们是兽类之中的翘楚,加上与生俱来的咬财天赋,没有其它兽类能出其右,自然不知不觉间,摆出傲视群兽的骄矜姿态。
傲慢有错吗?
“我不希望你将在陆家养出的脾气,使在方家,我们方家不吃这套,更毋须藉由欺负府里奴仆来彰显主子威严,要让人心悦诚服,而非靠惩处刁难来教人害怕恐惧。”方不绝此时的模样,与成亲当夜,他甫踏进新房时的森寒如出一辙。
他强迫自己不受她流露出来的茫然无辜假象所影响,陆小蝉该要明白,方家不比陆家,她的骄纵及劣性,轻贱下人的高傲,都得收敛改进,他不容许她在方家作威作福。
他眉目镶嵌着坚决和夫威,作出指示:“你必须为今日的行为向玲珑道歉,并发誓永不再犯。”
“道歉?”她这辈子对这两字只曾耳闻,不曾亲身施行过。
况且,要一只神兽貔貅向人类道歉——她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简直是天大笑话,传到其它貔貅耳里,她岂有颜面在?
银貅绷起俏颜,有些恼怒,气方不绝对她发着莫名其妙的脾气,也气他替那只雌人类来指责她。
“我不道歉,我没有错,是那只家伙自个儿到我面前碍了我的眼,我可没求她来,她以为她是什么东西,想碰我?她这几辈子的福分修得还不够,下下辈子慢慢等吧!”银貅冷哼。她让那只雌人类“看见”,已经够那只雌人类谢天谢地,有多少人一辈子想瞧神兽貔貅都求不到。那只雌人类拜方不绝之赐,才有幸获此殊荣,她现在还妄想神兽貔貅向她低头?
啐。
她有她的骄傲,不容侵犯和作践。
“我再说一次,去向玲珑道歉,并允诺永不再犯,这回的事就这么结束,你不会得到任何处罚,我也会要府里众人不许以此次事件对你有所怨言或怠慢。”方不绝捺住性子重申。
“我不会道歉。”银貅微仰起纤巧下颚,姿态挑衅,与他对峙。
“那么,在你思索自己的行为态度何错之有,并愿意开口道歉前,嫁就待在房里不准踏出半步,我会派人送来每顿膳食,你若不屑吃,活活饿死也是自找的。”
方不绝冷冷松开手,箝制的壮臂放她自由,旋身离房的剧烈甩门声,又将她囚禁干这间房中,她听见方不绝冷硬地命今下人,把房门上锁,摆明和她杠上,看谁先低头。
没多久,门上传来铁链缠绕的匡啷匡啷,以及铁锁扣上的沉重喀声。
第3章(2)
什么叫翻脸如翻书,银貅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人类呀,你们的劣性,外传一点都不假,只要稍稍不顺你们心意,你们前一刻的笑脸、前一刻的浓情蜜意全是个屁!
“你以为那种破锁能锁我这只貔貅吗?!太瞧不起我了吧!我若真要走,你哪有办法拦得住我?!”银貅对着空气跺脚生气,小嘴喋喋不休,数次在小厅里盘旋来回,几乎就打算再施个法,回去她自个儿的貔貅窝去过她的好日子,又何须在此被人类当成狗儿关呢?
可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他那是什么眼神、什么表情嘛?好似很想对她发怒,却又隐忍,摆明指控她不懂事、她胡闹、她让他感到失望!
亏她心心念念等他回房,要将她今天在阁楼屋瓦上听见的消息拿来问他,结果她没机会开口,两人就吵架了……算有吵架吧?
“一定就是你们家族的坏脾气和不讲理,才会在某一代被人下了诅咒,要你们九代衰运,男丁零落,还有每个男丁都活不过三十岁!”这是银貅在午憩时听来的事,好些个方家奴仆聚集楼檐下,嘀嘀咕咕说着。
方家受了诅咒,在数百年前,得罪某人,被下了最恶毒的血咒。方家的气运本该飞黄腾达,却因血咒缘故,当他们那一代的男丁暴毙,方家的繁华荣景亦随之崩裂,前几代的方家人更曾沦落乞讨维生,待下一代男丁长大成人,再度重振方府家风,但好日子并没有随之而来,血咒在男丁三十岁再度应验,男丁死,家运破,变成了方家轮回般的恶梦,亦是当初下咒人要让方家兴兴衰衰,尝到希望之际,又被绝望吞噬。
方不绝是第七代男丁,现年二十八,意味着再不用两年,他也将面临血咒威胁,所以方母才急于寻找能破除血咒的方法。娶陆小蝉,正是其一。
他也会死吧?
他身上的闇息,可是浓烈得与贵息形成平分秋色的拉锯,谁也不让谁,接下来两年,闇息赢过贵息,彻底获胜,他的好时运挥霍殆尽,到时便是死路一条,然后方家一落千丈,今时荣景,如梦一场。
方家前六代,无一幸免,没有谁能拖过三十大关,现在有多少人等着要看第七代迎娶拥有破咒八字的新夫人进门之后,是否能安然度过。
能不能她是不知道啦,她只知道,陆小蝉跑了,她的唯一功用也没派上用场。
老实说,这事儿与她何干?她又不会在方家留上两年,方不绝最终是死是活、方家下场如何,她不会也不想亲眼目睹。人类的浑水。少蹚为妙,她只打算在他活着的这一小段时间,快乐享受。
他的生死,不关她的事,他又不是她真正的丈夫,貔貅,是不需要夫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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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不绝,牢牢记住你丈夫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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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话,也是说给陆小蝉听的,而非她银貅,她不过是一时兴起,冒充人类和他在大床上翻滚过几回,他不是公貔,无法与她为伴一生,况且刚刚又那般对她,她根本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
本是为了娶个妻子进门来替少爷解咒,看看是否能助少爷撑过死关,偏偏少夫人是这种刁钻性子,怕少爷还没面临死关,就先给她活活气死了。那时某位丫鬟幽幽叹息。
老夫人当初也挣扎许久,明知少夫人名声不好,却为了宝贝独子的性命,不得不忍下诸多嘲弄取笑,以及陆家狮子大开口的离谱聘金,结果成亲不过几日,少夫人又是逃婚,又是自个儿莫名其妙回来,现在更开始欺负起方家的人,难怪老夫人这些天来总是哀声叹气。一名老实脸长工亦在摇头。
若能破咒,她想怎么欺负我们都无妨,怕只怕毒咒没能破解,又惹上这等麻烦,才是方家不幸的开始吧。
想走的脚步,被大多杂乱思绪及听见的话语绊住。
还剩两年呐……真希望少爷平安无事,度过死关。
两年,好短。
方不绝知道自己只剩两年寿命吗?
知道的话,岂不是很折腾吗?
每日清晨醒来,离死之日便更近一天。
他,怕吗?
“……不对,他刚才那样待我,我替他烦恼什么两年不两年?就算他剩两天可活也是他的命。”银貅猛摇头,不要自己太去在意“别人家的事”。
只是,她没注意到,自己收回了正欲展臂施法的柔荑,坐回床沿,逸出小小一声悄叹。
她咚的一声,倒进软枕间,拉起丝被盖头,在里头嚷嚷:“不管了不管了不管了,我什么都不要管了啦——”
不管从方家众人口中听见了什么。
不管方不绝身上有哪一种恶毒死咒。
不管方不绝还能再活多久。
不管……自己为什么最后仍是决定留下来不走。
方不绝刻意隐忍三天,不去理睬“陆小蝉”关在房里的动静,不听不问她是否撒泼耍赖,是否为难下人,是否咒骂他冷漠无情,他硬下心肠,存心要她明白,昔日的小姐脾气在方家不管用,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容忍她、敬畏她。
恰巧船行这两天运回一艘撞礁受损的商船,他忙着处理修缮及受潮货物赔偿后续事宜,足以将心思暂时挪开,不去满脑子想她有没有反省,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生气,有没有……哭泣。
他虽非方家船行的挂名当家,实则船行运作诸事,仍须经他之手来决策,对娘亲担心他的三十死关,而央求他不许跑船护货,不许以当家主事身分对外宣称,他为了让年轻便丧夫的娘亲安心,全数应允,不过船行伙计们都很清楚,表面上方不绝的表弟李韵是老板,真正掌权的还是方家第七代独子方不绝。
他有绝对的理由早出晚归,甚至直接睡在船行客铺亦不足为奇。
只是当事情逐一解决,他失去了借口,最终仍是要去面对他的挂心和悬念。
挂心自己的三十岁死关,以及悬念关于如何对待“陆小蝉”的方法。
他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对于诅咒的无动于衷,当每个人都替他烦恼起未来,只有他,不浪费时间在自怨自艾上,若他注定三十岁将殒,那么剩余的两年自当是无比重要,他要做的事还太多,至少,必须为方家众人安排妥善。
诅咒是什么?真有其存在吗?
它是无形的,他并不想相信,可是任谁都无法解释方家六代男丁接连早殁的巧合。各种意外,夺去正值年轻力壮的男人生命,无病无痛。有的,是返家途中,遭天外掉落的店铺招牌砸碎了脑;有的,是在家中与妻儿共进晚膳时,被一颗小鱼丸噎毙……
即便他身体健康,鲜少生病,不代表不会有突发厄运降临,万一他像前六代祖先一样寿终干三十,对“陆小蝉”而言着实不公平。她还如此年轻,若步上他娘亲的守寡后尘,她能忍受那种孤寂和无助吗?
要是他真的走了,当然不希望她为他独守一生,他会乐见有人能照顾她,却又会嫉妒照顾她的人不是他……
嫉妒,也是活着才能有的权利,他若死了,连生气的能力都没有,还谈何嫉妒?生平第一次,方不绝对于纠缠自身的诅咒——连他都不甚详懂此咒始末,仅听过一些细碎拼凑的故事,非要方家一代一代尝到苦楚——感到痛恨、感到愤怒、感到不甘心。
假使她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