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猫-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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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一位哲学家从天而降,宣传破天荒第一次发现的真理。其说曰:人是具有个性的动物。消灭个性,其结果便是消灭人类。为了实现人生真正的意义,必须不惜任何代价保持并发展自己的个性。那种囿于陋习、并非两厢情愿的婚姻,实在是违背自然法则的野蛮风习。姑且不谈个性不发达的蒙昧时期,即使在文明昌盛的今日,却依然沉沦于如此陋习,恬然不以为耻,这未免荒谬绝伦了。”
“在文明开化已经登峰造极的今日世界,两种个性不会有任何理由以不寻常的亲密感情联结在一起。尽管原因十分显而易见,而一些没有受过教育的男女青年都在一时卑劣感情的驱使下,擅自举行新婚合卺之礼,其行径,实属悖德犯伦之极。吾等为了人道,为了文明,为了保护那些青年的个性,不能不全力抵制这种野蛮之风……”
“迷亭先生,这种学说我彻底反对!”东风君这时啪地一声用手心拍着膝盖,以破釜沉舟的语调说,“依我看,世界上什么最珍贵?再也没有比得上爱与美了。多亏这二者,才使我们有了慰藉,生活美好,得到了幸福。多亏这二者,才使我们情操优美,品格圣洁,同情心纯净。因此,我们不论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不能忘记这二者。二者一旦降临人间,爱就化身为夫妻关系,美就分身为诗歌与音乐。因此我想,只要人类还生存在地球上,夫妻与艺术便决不会消亡。”
“如果不至于消亡那当然很好;然而,现在按哲学家所说,都要彻底消亡的,又有什么办法?只好绝望啦。什么艺术?艺术也将落得和夫妻命运相同了。所谓个性发展,就是个性自由的意思吧?至于艺术嘛,岂不没有存在的可能了吗?所谓繁荣艺术,是因为艺术家和欣赏者之间个性上有些共同点吧?不管你是多么了不起的新诗诗人,不管你怎样咬牙坚持,假如读你的诗没有一个人觉得津津有味,尽管令人同情,但是你的新体诗毕竟除了你自己,再也不会有人欣赏了吧?任凭你作了多少篇《鸳鸯歌》也无济于事,幸而你生在明治时期,才普天之下都爱读你的诗吧?不过……”
“哪里,差得远哩!”
“假如现在就差得远,那么,到了文明的未来,就是说到了一位大哲学家出世,提倡‘非婚论’时,可就没人看了。不,并非因为是你写的才没人看,而是因为人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对别人的诗文压根儿不感兴趣。眼下在英国等等,这种倾向,已经表现得十足。你读读梅瑞狄斯的小说!读读詹姆斯①的小说!他们在今日英国小说家中最善于把人物性格鲜明地反映在作品当中。然而,读者不是少得可怜吗?难怪要少的。那种作品,如果不是那种富有个性的人读,是不会感兴趣的,有什么办法。这种倾向日渐发展,到了认为结婚不道德的时候,艺术也就彻底消亡了。是吧?你写的诗文我不懂,我写的诗文你不懂。到了那一天,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艺术可言呢!”
①詹姆斯:(一八四三——一九一六)原是美国小说家,后居伦敦,晚年入英国籍,是心理主义文学的先驱。小说多写上层社会,追求形式,著有《一个妇女的画像》、《鸽翼》、《大使们》等。
东风说:“说得倒是有理。不过,凭我的直感,总是不以为然。”
迷亭说:“你是凭着直感不以为然;而我是凭着曲感颇以为然。”
“迷亭君也许用的是曲感。”现在独仙开口了。“总而言之,越是放宽个性自由,人与人之间就越是紧迫,这是肯定的。尼采之所以抛出超人哲学,就是因为这种紧迫感无处排遣,不得已才化身于哲学的。乍一听来,这仿佛是尼采的理想,但那不是理想,而是不平。喘息在个性得到发展的十九世纪,连对邻居都轻易不敢放心大胆地睡个好觉,因此,那位老兄才豁了出去,胡说八道起来。读那部著作,与其说痛快,莫如说可怜。那不是奋勇前进的呼喊,总觉得是深恶痛绝的声音。这也难怪。从前是‘圣人出,天下翕然汇于旗下。’真痛快!既有如此快事成为现实,又有什么必要像尼采那样靠着纸笔的力量写在书本上呢?所以,不论是荷马①,还是契维·柴斯②,同样是写超人性格,但给人的印象却截然不同,写得很明朗,很快活。这是因为有快活的事。把这些快活的事写在纸上、也就没有苦涩味。到了尼采的时代,可就做不到这一点了。没有一个英雄问世。即使有,也没有人推崇他是英雄。从前只有一个孔子,因此孔子也很有权威;尔今却有多少个孔子,说不定天下人都是孔子。因此,尽管你神气十足地说:‘我是孔子!’但也威名难振。于是,牢骚满腹。有牢骚才一味地在书本上卖弄超人哲学。”
①荷马:(约公元前九至八世纪),古希腊诗人,行吟的盲歌者,相传著史诗《伊丽亚特》和《奥德赛》。
②契维·柴斯:以英格兰与苏格兰边境丘陵为背景的英国古民谣。
“我等盼望自由,也得到了自由;得到了自由的结果,却又感到不自由,因而烦恼。因此,西方文明似乎好些,但归根结底还是靠不住的。与此相反,东方自古讲求精神修养,还是这样正确。试看个性发展的结果,全都害了神经衰弱症,弄得不可收拾。这时,才能发现‘王者之民荡荡焉’这句话的真正价值,才能醒悟到‘无为而治’这句话不可轻侮。但是,到了那时,纵然醒悟,已经毫无办法,宛如酒精中毒以后才明白:‘啊,若是不喝酒多好!’”
寒月说:“各位说的,大部分似乎是厌世哲学。但是我这个人真怪,装了满耳朵,却没有半点反应。这是怎么回事?”
迷亭立刻对他说明:“那是因为你娶了老婆嘛。”
这时,主人突然说起这么一番话:“娶了老婆,就认为女人真好,这是天大的错误。为了供你们参考,我念几句有趣的文字给你们听。都好好听着!”说着,他拿起早已从书房带来的一本古书,说:“这是一本古书,但是从那个年月起,就对女人的恶德了若指掌。”
寒月一听,说:“啊,惊人!那是什么时候的书?”
“作者名叫托马斯·纳西,是十六世纪的著作。”
“越说越惊人了。那时候就已经有人咒骂我的老婆啦?”
“咒骂了各种女人,其中也一定包括你的妻子。所以,你就听下去吧!”
“我听!太幸运了。”
“书中说:首先,应该介绍一下自古以来贤人哲士们的女性观。注意!都在听吗?”
东风说:“都在听哪!连我这个光棍也在听哪!”
主人读道:
“亚里士多德说:‘既然女子为尤物,则娶大女不如娶小女,因小尤物总比大尤物为患少也……’”
迷亭问:“寒月君的妻子是大女?还是小女?”
“属于大尤物之类哟!”
迷亭笑起来:“哈哈哈,这本书有意思。喂,往下念!”
“有人问:‘何为最大奇迹?’贤者答曰:‘贞妇……’”
“所谓贤者是准?”
“没有署名。”
“反正一定是个被女人甩了的贤者。”
“其次,出来个戴欧格涅斯①有人问:‘应何时娶妻?’他回答说:‘青年还早,老年则迟。’”
①戴欧格涅斯:古希腊大儒学派哲学家,生于锡诺帕(今属土耳其)。布衣粗食,放浪形骸,传说住在一个大酒桶里。
“这位先生是在酒桶里思索的吧?”
“毕达哥拉斯①说:‘天下可畏者三,曰火,曰水,曰女人。’”
①毕达哥拉斯:古希腊数学家,唯心主义哲学家。首先提出勾股弦定理。他迷信灵魂转世,提出“肉体是(灵魂的)坟墓”之说。
“希腊的哲学家们竟然出乎意料他说了些豁达的话呢。依我说:天下一切都不足惧。入火而不焚,落水而不溺……”独仙只说到这里便词穷了。
迷亭充当援兵,给他补充说:
“见色而不迷。”
主人迅速接着谈下去:
“苏格拉底说:‘驾御女人,人间最大之难事也。’德莫斯塞尼斯①说:‘欲困其敌,其上策莫过于赠之以女,可使其日以继夜,疲于家庭纠纷,一蹶不振。’寒涅卡②将妇女与无知看成全世界的二大灾难;马卡斯·奥莱里阿斯③说:‘女子之难以驾御处,恰似船舶。’贝罗塔④说:‘女人爱穿绫罗绸缎,以饰其天赋之丑,实为下策。’巴莱拉斯⑤曾赠书于某友,嘱咐说:‘天下一切事,无不偷偷地干得出。但愿皇天垂怜,勿使君堕入女人圈套。’又说:‘女子者何也?岂非友爱之敌乎?无计避免之苦痛乎?必然之灾害乎?自然之诱惑乎?似蜜实毒乎?假如摈弃女人为非德,则不能不说不摈弃女人尤为可谴。’……”
①德莫斯塞尼斯:古希腊诡辩派哲学家。
②寒涅卡:古罗马斯多噶学派哲学家,皇帝之师。因被疑谋反,自杀。遗著有悲剧九篇。
③马卡斯·奥莱里阿斯:(一二一——一八○)罗马皇帝,斯多噶派哲学家。
④贝罗塔:罗马喜剧诗人。
⑤巴莱拉斯:一世纪末罗马通俗史家。
寒月说:“够了!先生。恭听这么多咒骂我老婆的话,已经很不过意了。”
主人说:“还有四五页,接着听下去,如何?”
迷亭开玩笑说:“大致念念算啦,已经是夫人快回来的时辰了。”
这时,忽听夫人在饭厅里呼喊女仆:“阿清!阿清!”
迷亭说:“这下子坏了!喂,夫人在家哪!”
“嘿嘿嘿……”主人笑着说,“管她呢!”
“嫂夫人!嫂夫人!什么工夫回来的?”
饭厅里悄然无声,没人答话。
“夫人,刚才念的文章你听见了吗?嗯?”
依然没人答话。
“刚才念的不是你那口子的想法,是十六世纪纳西的学说,你放心好了。”
“不懂啊!”夫人远远地回答,冷冰冰的。寒月格格地笑着。
迷亭也无所顾忌地笑了起来:“我也不懂。对不起喽!啊,哈哈哈……”
这时,房门哗啦一声拉开,有人既不知会一声,也不客气,就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接着把客厅的纸门粗暴地一开,原来是多多良三平的一张脸在门口出现。
三平君今日不同往常,身穿洁白的衬衫、崭新的礼服,这已经令人有几分另眼相待,何况他右手还沉甸甸地拎着用绳绑的四瓶啤酒,往木松鱼旁一放,并不打招呼,'奇+书+网'噗通一声坐下,而且两腿伸开,简直一副非凡的武士风度。
“先生近来胃病好些吗?这样总是闷在家里,行吗?”三平说。
“看不出是好是坏。”主人说。
“我虽然没说,可是面色不佳呀!老师的脸色发黄哪。近来正好钓鱼。从品川租一条小船呐……上个星期天我曾去过。”
“钓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钓上来。”
“钓不上来也还有意思吗?”
三平毫不客气地指着在场所有的人说:
“告诉你吧,养吾浩然之气呀!怎么样?你去钓过鱼吗?钓鱼可太有意思喽。在广阔的海面上,驾一叶扁舟,四处飘荡……”
迷亭搭话说:“而我,很想在小小的海面上驾起一条大船自由漂荡呢。”
寒月说:“既然垂钓,不钓上些鲸鱼或是人鱼,那就没意思了。”
三平说:“能钓上哪些东西吗?文学家!缺乏常识哟!”
“我可不是文学家。”
“是吗?那,你是干什么的?像我这样的实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