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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静静的顿河-第26部分

小说: 静静的顿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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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天亮以前两个钟头,伊莉妮奇娜就把达丽亚叫醒了。

“起来,该生火啦!”

达丽亚穿着一件衬衣,跑到炉边,在小洞里摸到火柴,点上了灯。

“你快点做早饭,”头发散乱的彼得罗一面催促着妻子,一面点着烟,不断地咳嗽着。

“他们舍不得叫醒娜塔什卡,没良心的还在睡哩。怎么,我就该撕开当两个人用啦?”昏昏欲睡、怒气冲冲的达丽亚嘟哝道。

“你去叫醒她嘛,”彼得罗劝道。

娜塔莉亚已经自己起来了,披上上衣,到干粪堆那里去拿干牛粪。

“带些弓伙柴来!”大媳妇吩咐说。

“叫杜妮亚什卡去挑水,听见吗,达什卡?”伊莉妮奇娜艰难地在厨房里挪动着脚步,哑着嗓子说。

厨房里散发着新鲜蛇麻草、皮缰绳和人体的温暖气味。达丽亚拖着毡靴于啪哒啪哒地来回跑动,弄得铁锅叮当乱响;两只小奶头在袖子挽到胳膊肘子上的粉红色衬衣里直颤动。她的婚后生活并没有使她憔悴,也没有使她消瘦:她的身材修长,苗条,灵活,像红柳枝一样,简直像个没出门子的大姑娘。走起路来袅袅娜娜,摇晃着肩膀;对丈夫的呵叱总是报之以嘲笑;两片恶狠的薄嘴唇里,闪烁着结实、整齐、细密的牙齿。

“昨天晚上就该把干牛粪拿进来。在炉子里放上一夜就烤于啦,”伊莉妮奇娜不满意地唠叨着说。

“忘记啦,妈妈。都是我们不好,”达丽亚替大家回答说。

早饭做好,天也已经亮了。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急忙吃早饭,稀粥直烫他的嘴。愁眉苦脸的葛利高里慢腾腾地嚼着,颧骨上隆起的肌肉也跟着在滚动。彼得罗自寻开心,背着父亲,在逗弄因为牙痛把脸颊包起来的杜妮亚什卡。

全村一片爬犁铁杠的响声。灰色的晨雾中,一辆辆的牛车在向顿河移动。葛利高里和彼得罗走出去套爬犁。葛利高里一面走,一面围着柔软的围巾——这是新娘送给新郎的礼物,——吞吸着寒冷、于燥的空气。一只乌鸦呱呱地叫着从院子上空飞过,啼声飘落到院子里来。可以清楚地听到翅膀在严冬寂静的霜晨缓慢煽动的声音。彼得罗看着它飞去,说道:“向暖和的地方,向南方飞去啦。”

一钩纤纤的晓月挂在粉红色的、欢快的、像姑娘的笑容似的彩云那边。烟囱里升起的缕缕炊烟,像一只手臂,伸向高悬在遥远的天边的、金黄色的尖月牙儿。

正对着麦列霍夫家院一带的顿河还没有完全封冻。近岸的地方,在波浪似的雪凌中间,闪着绿色的坚冰,冰下的未被急流卷去的河水在欢腾地冒着白泡,从河中心再过去一些,靠近左岸,黑石崖喷出泉水的地方,洁白的雪丘中,有个黑森森的、可怕而又诱人的大冰窟窿;留在这里过冬的野鸭像些黑色斑点,在冰水中嬉游。

车马人群从广场出发了。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没有等两个儿郎,先赶着老牛车走了,彼得罗和葛利高里稍后也跟上来了。他们在下坡地方追上了阿尼库什卡。阿尼库什卡将一把安了新柄的斧子砍插在爬犁上,腰里系着一条绿色带子,和牛并排走着。他的妻子——一个身材矮小、有病的女人——赶着车。彼得罗老远就喊道:“我说,街坊,你还带着娘儿们哪?”

喜欢开玩笑的阿尼库什卡一蹦一蹿地来到爬犁边。

“带着哪、带着哪。好暖暖身于。”

“她身上的热气可不多,太瘦啦。”

“我好草好料的喂,可是她总是不上膘儿。”

“咱们分的树枝是在一块地段上吗?”葛利高里从自己的爬犁上跳下来,问道。

“如果你给我点烟抽抽,就算在一块地段上吧。”

“阿尼凯,你生来就是吃百家食长大的。”

“偷来的和要来的东西,比什么都香,”阿尼库什卡打着哈哈,他那女人般的光脸笑起了皱纹。

他们一同上路了。罩上一层花边似的寒霜的树林里,白茫茫的一片,肃穆宁静。

阿尼库什卡的爬犁走在前面,他不断用鞭子抽着垂下来的树枝。晶莹松脆的雪一团团地落下来,落在紧紧裹着身子的阿尼库什卡妻子的身上。

“别胡闹,鬼东西!”她一面喊叫,一面抖落身上的雪。

“你把她脸朝下扔进雪堆里去!”彼得罗吆喝着,竭力用鞭子抽牛的肚子,好叫它走得快一点儿。

在往娘儿们塘拐弯处,迎头碰上了司捷潘。阿司塔霍夫,他正赶着卸了套的公牛往村子方向走。他迈着大步,钉着皮底的毡靴于咯吱咯吱地响着,结了一层霜的卷曲的额发像葡萄须一样,耷拉在歪戴着的皮帽子下面。

“喂,司乔普卡,迷路了吗?”阿尼库什卡跟他走齐的时候喊道。

“迷路啦,真他妈的倒霉!……在下坡的地方爬犁撞到树根上——滑杠折成了两段。非得回去不可。”司捷潘又骂了句下流话,从彼得罗面前走过去,傲慢地眯缝着长睫毛里两只贼亮的、强盗似的眼睛。

“爬犁扔下啦?”阿尼库什卡回过头来喊道。

司捷潘挥了挥手,抽了一下鞭子,把住旁边的田地里走的牛抽回来,朝着在爬犁旁边走的葛利高里看了半天。葛利高里看到,在离第一个谷口不远的地方,路中间扔着一辆爬犁,阿克西妮亚站在爬犁旁边。她用左手掩着顿河羊皮袄的大襟,注视着大道和迎面而来的车辆。

“让开道,不然我就从你身上赶过去啦。唉,可惜你不是我的老婆,”阿尼库什卡粗野地大笑起来。

阿克西妮亚笑着躲到旁边,坐在歪到一边去的、没有滑杠的爬犁上。

“你的老婆那不是坐在你身边儿哪。”

“她死缠着我,就像牛蒂花缠在猪尾巴上一样,不然我就可以把你带上啦。”

“多谢你啦。”

彼得罗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回头瞥了一眼葛利高里。葛利高里一面走,一面激动地笑着;在他的每一个动作上都流露出不安和期待的神情。

“近来可好啊,街坊!”彼得罗把手套举到帽檐上,问候道。

“托福托福。”

“滑杠断了,是吧?”

“断啦,”阿克西妮亚没有看彼得罗,拉着长声答道,然后站起身来,把脸转向走过来的葛利高里。

“葛利高里。潘苔莱耶维奇,我有话想跟您说……”

葛利高里转身朝她走去,对已经走过去的彼得罗说了一声:“替我照看照看牛。”

“好吧,”彼得罗猥亵地笑了笑,把那被烟草熏得带苦味的小胡子咂到嘴里去。

他们相对无言地站了一会儿。阿克西妮亚担心地四下看看,又把湿润的黑眼睛转到葛利高里身上。羞惭和欢欣燃红了她的脸颊,烤干了她的嘴唇。她的呼吸变得短促、频仍。

阿尼库什卡和彼得罗的爬犁已经隐没到深棕色的小橡树林子后头去了,葛利高里凝视了一下阿克西妮亚的眼睛,看见眼睛里燃烧着任性、狂热的火焰。

“哼,葛利沙,随你怎么说,没有你我简直就没有力气活下去,”她坚决地说道,然后紧闭上嘴唇,等候他回答。

葛利高里沉默不语,寂静像铁箍一样紧紧地箍住了树林。这透明的旷野静得耳朵里都嗡嗡直响。滑杠轧过的光亮的道路、布满灰色破云片的天空、沉睡的无声的树林……一只飞近的乌鸦一声惊叫,仿佛把葛利高里从短暂的梦中惊醒。他抬起头,看见羽毛蓝黑的鸟,蜷着腿,像在告别似地挥动着翅膀,悄然飞去。葛利高里自己都感到意外地说道:“那里会暖和的。往暖和的地方飞去……”于是他如梦初醒,哑然失笑……“来……”他用低垂、陶醉的黑眼睛做贼似地向四周看了看,一下子就把阿克西妮亚拉到自己怀里。

第二卷 第九章

斜眼卢克什卡家租给施托克曼的那半边房子里,晚上总是聚来各种各样的人:赫里斯托尼亚是常客;从磨坊里来的有“钩儿”,他肩上总是披着一件油污的西服上衣,还有已经闲了三个月、爱嘲笑人的达维德卡;机器匠科特利亚罗夫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也常来;皮鞋匠菲利卡偶尔也来;但是来得最频的是米什卡。科舍沃伊,一个还没有服过现役的青年哥萨克。

起初,大家只是玩玩牌,可是后来施托克曼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捅给大家一本涅克拉索夫的书。大家就念了起来——都很喜欢这本书。后来又念尼基丁的作品,快到圣诞节的时候,施托克曼提议念一本没有封面的破烂不堪的小册子。科舍沃伊是教会小学毕业的,念起书来总是高声朗诵,他轻蔑地打量了一下这本油污的小册子,说道:“把它切成面条吃了吧。这么多的油。”

赫里斯托尼亚哈哈大笑起来,达维德卡露出了刺眼的笑容,但是,施托克曼等大家都笑够了以后,说道:“念念,米沙。这是讲哥萨克的书。是本有趣的书。”

科舍沃伊把金色的额发垂到桌子上,一字一句地念道:“顿河哥萨克简史。”

他看了大家一眼,好像等待着什么似的皱起眉头。

“念下去,‘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说道。

他们念了三个晚上,书中讲述了普加乔夫的事迹,哥萨克的自由生活,讲述了司捷潘。拉辛和孔德拉季。布拉文的事迹。

最后他们念到讲近代的事情。这位不知名的作者用通俗的语言,恶毒地嘲笑了哥萨克的贫困生活,讽刺了各种制度和治理方法,嘲笑了沙皇政府以及作为帝制雇佣保缥的哥萨克。大家都非常激动,争论了起来。赫里斯托尼亚脑袋靠在天花板上的横梁上,嗡嗡直叫。施托克曼坐在门口,叼着带箍的骨头烟嘴抽烟,眼睛在笑着。

“说得对!公道!”赫里斯托尼亚喊道。

“把哥萨克弄成这种丢人的样子,可不是哥萨克本身的过错,”科舍沃伊困惑地摊开双手,生着一对灰色眼睛的、漂亮的脸上刻出了皱纹。

他身材短粗肩膀和屁股一样宽,所以看上去像个四方形的人;砖红色结实的脖子安在像生铁铸的、结实的身躯上;奇怪的是在这样的脖子上却安了一颗小得很不相称的漂亮脑袋,没有光泽的、女人似的脸盘,倔强的小嘴儿,金色卷发遮着的灰色眼睛。机器匠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是个高个子的瘦削的哥萨克,他争论得最凶。

他那瘦骨嶙嶙的躯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渗透、滋生着哥萨克的传统。他眨着鼓出的圆眼睛,拼命替哥萨克辩护,猛烈攻击赫里斯托尼亚。

“你变成一个庄稼佬啦,赫里斯坦,别争辩啦,还有什么可争论……你身上的血,一桶也只有一滴哥萨克的血液。你妈一定跟沃罗涅什的鸡蛋贩子睡过觉,才生下你来的。”

“你是个傻瓜!……唉,傻瓜!”赫里斯托尼亚用低沉的声音说。“兄弟,我是在维护真理。”

“我没有在阿塔曼斯基团当过兵,”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恶毒地嘲笑说,“只有阿塔曼斯基团的人,才不论大官儿小官儿,统统都是傻瓜呢……”

“别的部队里这种人也多得要命。”

“住嘴,庄稼佬!”

“庄稼佬难道就不是人吗?”

“他们就是庄稼佬,全是树皮做的,树条编的。”

“老兄,我从前在彼得堡服役的时候,也见过点儿世面。曾经有过这么一回事,”

赫里斯托尼亚说道,把最后的“事”字说得特别重:“我们担任守卫皇宫的差事,在宫里宫外站岗。巡逻。在宫外,是骑马在城墙上巡逻:两个向那边去——两个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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