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顿河-第2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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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鸟正在模糊不清地、伤心地对谁诉说着自己未来的凄凉岁月;一只从地沼上空飞翔的凤头田枭不停地叫着,仿佛是在问:“您是哪家的媳妇儿?您是哪家的媳妇儿!”离阿克西妮亚有两步远,一只灰色的小鸟在喝路边沟里的水,它仰着小脑袋,甜蜜地眯缝着眼睛;像落满尘土的天鹅绒似的黄蜂嗡嗡飞舞;黝黑的野蜜蜂在草地上的花瓣上飞来飞去。它们采下芳香的花粉,并把后肢上的“花粉团”送到荫凉的树洞里。从杨树枝上往下滴着树浆。从山楂树丛里透出阵阵腐烂的去年树叶的辛辣气味。
阿克西妮亚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贪婪地呼吸着树林中的各种气味。充满各种各样的奇妙声音的树林过着富有生命力的原始生活。春汛淹过的草地浸透了春水,长出了种种奇花异草,它们绣出的美妙的景色,简直使阿克西妮亚眼花缘乱,目不暇接。
她含笑,默默地翁动着嘴唇,小心翼翼地拨弄着一些朴素的浅蓝色无色小花的枝茎,然后弯下丰满的身腰,去闻这些小花,忽然闻到了铃兰花醉人的芳香。她用手拨开别的花草,找到了这棵铃兰花。原来就长在这一片浓重的树荫下面。宽大的、曾是碧绿的树叶子还在费尽心机地保护着低矮的、弯弯的花梗,使它不受太阳的烤晒,花梗上还残留着枯萎的、雪白的花萼。但是沾满露水和黄色锈斑的树叶子正在死去,就是这棵小花自身也接近死亡的边缘:下面的两个花萼已经皱了起来,变成黑色,只有顶端上——全都闪着泪珠般的露水——在阳光下突然显得那么耀眼、迷人。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当阿克西妮亚热泪盈眶,看着花朵和闻着它那忧郁的芳香时,她想起了自己的青春年华和她那苦多欢少的全部漫长的生涯。可奈何,老啦,阿克西妮亚红颜已逝……难道年轻的女人会为偶然袭上心头的回忆而痛哭吗?
她就这样趴在地上,把泪痕纵横的睑捧在手里,哭肿的、泪汪汪的脸颊紧贴在揉皱的头巾上,哭着睡熟了。
风越刮越大,杨柳树梢都向西倒去。白蜡树的苍白色树于,被像白色的滚滚旋风似的、上下飞舞的树叶子扯动着,在不住地摇晃。风吹到下面来,吹到花期将尽的野蔷薇丛上,阿克西妮亚就睡在这丛花下;于是,花叶就像一群神话里受惊的青鸟,振翅高飞,发出沙沙的响声,弄得红叶满地。阿克西妮亚睡在那里,身上落满了枯萎的野蔷该花瓣,既没有听见树林忧郁的喧声,也没有听见顿河对岸重又响起的射击声,当头的太阳正烤着她那无遮无盖的脑袋,也毫无感觉。直到听见头顶有人语和马嘶声,才大梦初醒,急忙坐了起来。
一个浅色胡子、牙齿洁白的年轻哥萨克,手里牵着一匹白鼻梁、备着鞍子的马站在她身旁。他笑容满面地耸了耸肩膀,跳了几下,用沙哑的、但是很悦耳的男高音唱起欢快的歌:我一跤摔倒,躺在地上四下打量。
东瞧瞧,西望望,没有人来扶起我呀!
再往后一看哟——后面站着一个哥萨克……
“我自个儿会站起来的!”阿克西妮亚笑了笑,麻利地跳起来,赶忙整理压皱的裙子。
“你好啊,我亲爱的!是你那两只娇嫩小腿儿走不动啦,还是懒得走了呢?”
那个风流的哥萨克向她问候说。
“你是去维申斯克吗?”
“去维申斯克。”
“愿意我送你去吗?”
“你怎么送我去呀?”
“你骑马,我地下走。你好好酬劳我一下就……”哥萨克意味深长地挤了挤眼儿,开玩笑说。
“不用啦,你骑马走吧,我自个儿会走。”
但是这个哥萨克是谈情说爱的老手,而且很在耐心。他见阿克西妮亚正在系头巾,就用一只虽然短,但是很有力量的胳膊抱住她,猛地往自己怀里一接,想要亲她。
“别胡闹!”阿克西妮亚喊道,用胳膊肘子使劲朝他鼻梁上戳了一下子。
“我的小乖乖,别喊嘛!瞧,这四周是多么美好……飞禽走兽都成双成对儿…
…咱们也来造一回孽,好不好?……“哥萨克眯缝着笑眼,小声说湖于刺得阿克西妮亚的脖颈痒酥酥的。
阿克西妮亚伸出两手,心平气和,但是却有力地用手巴掌撑住哥萨克汗淋淋的红脸,试着挣脱出来,但是他却把她抱得更紧了。
“傻瓜!我是一个有脏病的女人……快松手!”她气喘吁吁地央告着,想用这种天真的计策避开纠缠。
“这个……那就看谁的病更厉害吧!……哥萨克已经模糊不清地嘟哝说,而且突然轻轻地把阿克西妮亚抱了起来。
霎时,她明白事情不再是开玩笑,而是要动真的了,就使尽力气,照着哥萨克那晒成棕色的鼻子打了一拳,从紧抱着她的双手里挣脱出来。
“我是葛利高里。麦列霍夫的老婆!看你还敢过来,狗崽子!我一告诉他——他会把你……”
阿克西妮亚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话有用,就伸手抓起一根粗木棒子。但是哥萨克的激情一下子就冷了。他用保护色的衬衣袖子擦着从鼻孔里淌到胡子上的鲜血,伤心地叫道:“傻瓜!唉,你这个傻娘儿们!为什么不早说呀?瞧!流了这么多的血……我们跟敌人打仗流的血还嫌不够啊,这会儿,自家的娘儿们也来动手放血啦…
…“
他的神色突然变得呆板、阴沉。当他从道旁的水洼里捧水洗脸的时候,阿克西妮亚急忙撇开道路,迅速穿过林间空地。过了五分钟,哥萨克又追上了她。他斜了她一眼,默默地笑着,煞有介事地整理了一下胸前的步枪背带,放马飞驰而去。
第七卷 第二章
这天夜里,在小雷村附近,红军一个团乘用木板和原木扎成的木筏渡过了顿河。
把大雷村连队搞了个措手不及,因为大部分哥萨克这天夜里都在大吃大喝。从黄昏开始,妻子们就陆续来到连队驻地,探望当差的亲人。她们带来吃的,用瓶子和桶装来烧酒。到午夜,全都喝得大醉。士屋里一片歌声、娘儿们醉酒后的尖叫声、男人们的哈哈大笑声和口哨声……二十名本来在放哨的哥萨克,留下两个机枪手和一桶烧酒,也都吃喝去了。
载运红军的木筏,悄然无声地离开了顿河右岸。渡过河,红军战士就布成散兵线,无声地摸到离顿河约五十沙绳的哥萨克土屋。
编造这些木筏的工兵迅速把木筏划回去,赶运正在等着渡河的又一批红军士兵。
左岸上,有五分钟的工夫,除了断断续续的哥萨克歌声以外,什么也听不见。
接着,就响起了手榴弹轰轰的爆炸声,机枪哒哒响起来,一下子就响起了一片混乱的步枪射击声,断断续续的“乌——拉!乌——拉!乌——拉!”声传向远方。
大雷村连队被击溃了,只是由于夜黑,看不见追击,才幸免于全军覆没。
受了轻微损失的大雷村哥萨克带着自己的娘儿们,顺着草甸子仓皇向维申斯克方向逃去。与此同时,木筏又从右岸运来一批批新的红军战士,第——一团第一营的半个连,已经带着两挺手提机枪,向叛军巴兹基连的侧翼发动了进攻。
新的增援部队迅速开往突破的缺口。但是他们的行动非常困难,因为红军战士没有一个熟悉地形的,部队没有向导,他们胡走一气,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时时遇到湖沼和涨满春水的河汉,这些湖沼和河汉又胜不过去。
指挥进攻的旅长决定黎明前停止追击,在天亮前凋集预备队,集结在维申斯克的各个要冲处,炮兵轰击后,再继续进攻。
但是维申斯克已经采取了堵塞缺口的紧急措施。司令部的值班员一听到驰来的传令兵带来红军渡河的消息,立刻派人去请库季诺夫和麦列霍夫。从切尔内村、戈罗霍夫卡和杜布夫卡把卡尔金斯克团的各骑兵连凋了来。葛利高里。麦列霍夫负责全面指挥这一战役。他往叶林斯基村方面派了三百骑兵,以加强左翼,并协助鞑靼村和列比亚任斯基村的两个连,以防敌人从东面包围维申斯克,又把维申斯克的“外来户”战斗队和奇尔河流域的一个步兵连派到西面,沿顿河顺流而下,去帮助巴兹基连;在一些遭受威胁的地区配备了八挺机枪;葛利高里亲自领两个骑兵连——在深夜两点钟左右——隐蔽在戈列洛耶村树林的边缘上,等待天亮,用骑兵向红军士兵冲锋。
天上的小北斗星还没有熄灭,这时候穿过树林去巴兹基河湾的维申斯克“外来户”战斗队与败退的巴兹基连相遇,误以为他们是敌人,经过一阵短促的互射,战斗队的士兵就逃跑了。他们慌忙把衣服鞋袜扔在岸上,袱水渡过了维申斯克和河湾之间的宽阔的湖沼。不久就发现是误会,但是红军已经逼近维申斯克的消息,却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开来。原来藏在地窖里的难民从维申斯克往北方逃去,一路把红军好像已经渡过了顿河,突破了防线,正在进攻维申斯克的消息传播开去……
天刚蒙蒙亮,葛利高里一得到“外来户”战斗队逃走的报告,就飞马来到顿河岸边。战斗队发觉是误会后,回到战壕里,正在大声谈论。葛利高里走到一堆人跟前,嘲讽地问:“袱过湖沼的时候,淹死很多人吧!”
一个浑身水淋淋的、一面走一面拧着衬衣的步兵难为情地回答说:“都像棱鱼一样批得那么好!哪儿会淹死……”
“谁都会遇上倒霉的事,”只穿着衬衣衬裤在走的第二个步兵事理分明地开日说。“就拿我们的排长来说吧,他真的差点儿淹死。他不愿意脱掉鞋袜——因为裹腿要解半天——好,就带着裹腿袱起来,可是裹腿在水里松开啦,缠住了他的腿…
…他就大声喊叫起来!大概在叶兰都能听见!“
葛利高里找到了战斗队的指挥克拉姆斯科夫,命令他把步兵带到树林边上去,在那里布防,一旦敌人攻来,可以从侧翼射击红军的散兵线。布置完毕,他就回自己的连队去了。
半路上,他遇到了司令部的传令兵。传令兵勒住跑得呼呼直喘的马,轻松地吸了一口气,说:“我拼了命到处找您!”
“什么事?”
“司令部命令我来传达。鞑靼村的连队放弃了战壕,怕被包围,退到沙地去啦……库季诺夫叫我口头通知您,请您立刻赶到那儿去。”
葛利高里领着半排哥萨克,都骑着最快的马,从树林子里穿出来,跑上大路。
疾驰了二十分钟,他们来到秃头伊利梅尼湖边。丧魂落魄的鞑靼村的战士们正在他们左面的草地上各自奔命。上过前线的战士和有经验的哥萨克都不慌不忙地往前跑,紧靠池塘边,隐身湖滩的苇丛中;看来,大多数人就只有一个念头——赶快跑到树林于那里——对稀疏的机枪射击毫不在意,径直跑去。
“追上他们!用鞭子抽!……”葛利高里气得眼都斜了,大喊一声,第一个放马去追赶同村的人。
赫里斯托尼亚跑在大家的后面,用一种奇怪的、像跳舞一样的步于,一瘸一拐地小跑着。头一天晚上,他捕鱼的时候,被芦苇扎破了脚后跟,伤得很重,因此他那两条长腿就不能全力以赴地飞奔了。葛利高里追上了他,把鞭子高高地举在脑袋顶上。赫里斯托尼亚一听到马蹄子声,回头看了看,跑得更快了。
“往哪儿跑?……站住!……站住,对你说哪!……”葛利高里徒然地喊了一阵。
但是赫里斯托尼亚根本不想停下来,反而越发加快了脚步,像脱了缰的骆驼一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