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香(上)-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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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可抽手不管的,买断认赔的事,他不是没有做过。
这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他却愿意为此付出一生?只为给她一个位置?
祖爷的情,有如此大吗?再大的情,过去七年,家里对他的需索无度,也早还清了。
他,心甘情愿吗?值得吗?他真是疼她?惜她吗?
那些好,可是真心?
荼蘼揪着心,瞧着他、看着他、望着他,想看出什么,辨认出他的思绪、他的想法,却捉摸不定。
他是商,无商不奸,无奸不成商。
就算他真有那么一点情,她可敢取?可能取?
凝望着眼前这名伟岸男子,她跟了他七年,懂他的喜好、熟他的性情,却依旧无法知晓,他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唯一清楚的,是她已欠得太多。
脑海思绪杂乱无章,千回百转,终于,尘埃落定。
她张嘴,吐出一个字,轻轻。
“不。”
那字,回荡在室内,如雷贯耳。
他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不恼、不气,也没有松了口气。
他只是淡淡收回了作坊撤职之令,复了她的职。
然后,走了。
唯一清楚的,是不能再欠。
她告诉自己,那夜,却无法成眠。
翌日一早,丫鬟随着早膳,送来了香囊。
“爷说,让您去作坊时带着,可缓和染料刺鼻之味。”
她揪握着香囊,心暖,喉紧。
唯一清楚的,是不能再欠。
苍白着脸,她闭上眼,深深吸着那特殊的恬淡香气。
不能再欠……
回过神来,夜已深。
才发现,自己竟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一天;才惊觉,她不知何时,竟来到他所居住的院落。
他屋里掩上的门,透出微微的光亮。
她在做什么?
荼蘼慌张回身,却一头撞入男人的怀抱,她吃了一惊,未昂首,已从香味,得知是他。
他揽住了她的腰,稳住了她踉跄的身形。
她的唇就在他锁骨边,她的手搁在他胸膛上,她可以嗅闻到香气之外,他身上男性的味道,清楚感觉到,掌心下,他规律的心跳。
不知为何,心虚得,不敢抬头,低垂着螓首,却一眼瞧见,他腰间吊挂着的香囊。
这男人,以前不带香的,是她那年病后,他才开始带起了香囊。
香囊和她同式同款,连香味都一样。
不是她给的,不是她备的。
他使用的所有物品都经她手,只有这不是。
“找我有事?”
他低着头,沉稳的嗓音,近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
“怎不进屋又回?”
她垂首望着那对香囊,他的,与她的。
靠得好近好近,依偎在一起。
“荼蘼?”
她轻颤,深吸口气,抬首迎视他的眼。
这男人,仍是一派斯文,剑眉朗目依旧,比当年带她离家时,更加高大健壮,眉目间也添了点风霜,因为太早担起家业,他向来较同龄的士族商贾多了些许沉稳。
那双幽黑深邃的眼里,映着她的容颜。
在想什么呢?想什么?
原来,是喜欢他的吗?
渺渺的低语,在夜风中,轻轻掠过。
“你还好吗?”他再问,眼里有着为她而起的担忧。
心,微微悸动着。
那个男人想要你……铁子正把你当女人,而不是下人……
那些话,教她心慌,他的凝视,让她想要耽溺。
匆匆的,荼蘼收回搁在他心上的手,退了开来,垂首不敢再看他眼。
“我……没事。”她极力保持着语音平稳,道:“夜深了,荼蘼巡房刚好经过,见爷屋里灯亮着,所以想让人来替爷添些茶水。”
这是瞎话。
两人皆心知肚明。
低头瞧着身前的女子,铁子正没有揭穿她,只将两手负在身后,紧握。
“免了,我正要歇息。”他开口,淡然交代:“夜凉露重,你也早些回房歇息吧。”
“是。”她应了一声,却忘了应有的礼数,忘了该待他先行进屋,反而匆匆绕过他,急行而去。
那个男人想要你……
回到房里,她将房门紧闭,额抵门上,心仍狂奔。
铁子正把你当女人,而不是下人…
她知道,岂会不知。
你,可想当主?
他的嗓音,低回耳畔,教她心疼酸楚不己。
缓缓的,她滑坐在地,三年前,她便已将他拒于门外,她欠得太多,怎还敢奢求,成妻为妾?
她知晓,他非寻常商人,他还有鸿图大业、尚有雄心壮志,他的妻,必得是士族之女,是商界大贾之后,必得有权有财有势,方能助他一展远大抱负。
刀家,已没落。
况且,她是巫儿,得终生不嫁。
她本来就不该在他妻妾名单之内,正妻不成,妾更不能。
三年前,她以为他只是同情,只是怜悯,以为他只是不得不提,她原以为他过后就会忘记。
但他没有。
他已年二十八,早该娶妻纳妾,这些日子,也曾有人登门说媒,但他却从未应过。
这三年,他没和谁提过亲,没和哪家哪户问过女。
她不嫁,他不娶。
他没有说出口,从未提过,关于刀家的借贷,关于他的不娶,关于那一式一款,成双成对香囊的意义。
香,是他亲配的,他带香,只因她喜那香,他带香,只为安她的心。
他不逼她,不给她压力,不让她承受那些风雨。
她不嫁,他就不娶。
绝口不提。
紧握着香囊,荼蘼将其压在心口上。
泪,夺眶,如珠玉叮咚,滚落一地。
第6章(2)
夏雨,淅淅沥沥,如银线洒落。
微风冷凉拂面,消去了些许蒸腾暑气。
骤雨来得突然,雨丝打在柳枝绿叶,落在池里的荷瓣,也叮叮咚咚的在庭中池面上敲出阵阵涟漪。
仲夏时节,初荷生嫩,清晨花瓣方绽,禁不起骤雨一阵,生生落了几瓣,粉嫩的花瓣,浮在水面上,如小舟一般飘荡。
“抱歉,我回去想过了,这是你的人生,不是我的梦,我没有权利加以议论。”
荼蘼回首,看见渺渺。
她如黑玉般的眼里,有着歉疚。
荼蘼卷起手中羊皮,淡淡道:“你错了,你说我想太多,我不是想太多,是不想去想,不敢去想,想了就得面对,但不想……”
看着窗外在风雨中摇曳的荷莲,她苦笑,轻言:“不想,也只是逃避,拖延而己。”
渺渺瞧着她,才要张嘴,门外却来了一名丫鬟。
“荼蘼姑娘,有客来,说是要见你。”
客?
荼蘼抬首,问:“哪来的?”
“对方没有明说,只要我将此锦盒交予姑娘,说您见了便知。”丫鬟说着,将锦盒交上。
荼蘼将锦盒接过手,掀开盒盖,只见之中,摆着一块青玉牌,玉牌上,以精工雕刻着四翼凤鸟的纹样图腾。
楚地,四翼凤鸟只代表了一人。
她确实知道对方是谁。
“来的,只有一人吗?”
“是。”
“男的?女的?”
“是位姑娘。”丫鬟低着头,问:“您见是不见?”
荼蘼看着手中玉牌,思索着,道:“请她到侧厅,奉上冰茶甜果,我一会儿就过去。”
“是。”丫鬟应声,离开前去待客。
“这玉牌的主人,你认识?”渺渺问。
“嗯。”荼蘼将玉牌放回,道:“四翼凤鸟只有现今上柱国在用。”
“那位大将军?”渺渺拧眉:“他派人找你做什么?”
“不知道。”她盖上锦盒,坦言。
“你真要去见?若对方私下托你做事,你回得掉吗?”瞧她似有些困扰,渺渺建议:“你若托说在忙,还有办法让那人等着,拖得久了,对方自己就会摸摸鼻子放弃了。若见了,要回绝请托就难了。”
“寻常人,或可这般应对。”荼蘼抚着那锦盒,淡淡解释道:“但现任上柱国,虽非把持朝政的屈、景、昭三家之人,却是当今王上私出的庶子。他虽是王上私出的庶子,可他娘只是一介村妇,地位不高,但他没有因为士族阶级的鄙视而退缩,反而从一名小兵,一路披荆斩棘,靠着战马功劳爬到现在这个位置。”
她抬眼看着渺渺,问:“你说,这位上柱国,可会让人虚应了事?”
渺渺哑口,原来不管到哪里,都还是存在着复杂的人际关系。
铁子正是商,那位上柱国可是个官,荼蘼还真不能得罪那位大人物。
而且那家伙既然是私出,却又力争上游,在阶级分明的士族中,挣了个大将军来做,显然手段非常,恐怕也很好面子,的确不是可以随便打发的角色。
“我得去见见,看是什么事。”
荼蘼拿着锦盒起身,穿门过院,来到侧厅。
厅里,一名玄衣女子端坐于软垫之上。
跟在荼蘼身后的渺渺,一进门瞧见她,就愣住了。
这人,不是卖她香的店小妹吗?
看起来好像,除去发型、衣着打扮,眼前的女子,和那位店小妹,几乎一模一样,难道那小妹听到她说做了连续的梦,所以也点了香,来到了这个世界?
但这女人的神态,却有一种魅惑人心的妖艳邪媚,这又和那店小妹单纯无辜的感觉,差之千里,宛若两人。
她正要上前确认,那女人却在这时,抬头和她对上了眼。
在那一秒,渺渺发现三件事。
第一,这女的看得见她;第二,这女的不认识她;第三,这女人不喜欢她。
女子瞧着她,视线极冷,看她的样子,像是在看只低贱的苍蝇小虫一般。
那视线,让她毛骨惊然,一股不对劲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举步上前,想阻止荼蘼接近那人,但玄衣女子见状,眉头轻璧,然后朝她吹了口气。
小小的口气,眨眼成寒风袭来,教渺渺为之冻结,竟像是被点了穴,无法再往前一步,也发不出声。
搞什么鬼?
渺渺心惊不已,吓得面白如纸,想警告荼蘼,却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荼蘼专注于前方,没有察觉她的状况,只将锦盒奉上归还。
“烦劳姑娘前来,敢问姑娘如何称呼?来此见荼蘼,所为何事?”
玄衣女子收起小小锦盒,有礼的道:“奴家阿澪,此来,特为公子办事,望托荼蘼姐姐,能鼎力相助。”
“只怕荼蘼不才,有劳公子所托。”她跪坐于软垫上,客气的说。
阿澪微微一笑,粉唇轻启:“荼蘼姐姐客气了,在这楚地郢都,谁人不知,铁府里,无论大小事,都得您同意。您点头了,便等于是铁爷首肯。您若不同意,铁爷那儿就更加难过了。”
荼蘼听了,不亢不卑的道:“此为市井流言,皆不可信。阿澪姑娘太过盛赞,恐让荼蘼惹祸上身,切莫再为此多言。”
“您担忧的是。”阿澪瞧着她,盈盈笑着,道:“既然如此,阿澪绝不再提,只不过,公子所托之事,也还望荼蘼姐姐成全。”
“若在荼蘼权限之中,定当尽力。”她捺着性子,说完了客套话,再问:“还不知,公子所托何事?望阿澪姑娘明示。”
“既然您这般快意,阿澪这便说了。”玄衣女子瞧着她,两手交叠于膝上,一脸娴淑,“其实,这事不大,也不小,只是事关铁爷,所以才特来请教荼蘼姑娘。”
如果可以翻白眼,渺渺一定要翻个白眼给她看。
真是够了,有完没完啊,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