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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光射之海-第12部分

小说: 光射之海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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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的门打开了,上田轮机长探出满是油渍的脸。上田今年四十三岁,动作迟缓,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船员,但他善解人意的性格受到大家的喜爱。适合他的场所无疑是船以外的世界,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但是,为什么他还继续留在这里?包括他自己和亲朋好友在内的人都搞不清楚。就这样,在没弄清楚的情况下,他的余生可能都会献给大海。

〃哎………谁来帮个忙?〃

上田半开着门,拖长了音说道。

〃出什么事了?〃

斟满酒的茶碗停在嘴边,靠近门边的两三个船员立刻回头问道。

〃水越倒在楼梯下边了,好像动不了了,过来帮个忙。〃

这话从上田嘴里说出来,就被削弱了紧迫感,因此大家的动作也变得慢了起来。即使在大风大浪的时候,他也是这种慢悠悠的节奏,反而会让人有一种安全感。

〃来啦。〃

说着,三个人同时站了起来,他们都以为水越只是从楼梯失足摔了下来而已。

〃老大,你过来一下。〃

上田朝着站在前甲板上的重吉招手。从前甲板走到船舱,必须经过船的中央部分。上田叫了重吉过去,就证明这件事绝非小可,刚才一直看着驾驶室动静的洋一也尾随其后下了楼梯。一般的小事情,上田是不会作声的,来叫船老大,肯定是出现了紧急情况。

在驾驶室通向客舱的楼梯下边的暗处,水越没了魂儿似的呆坐着,下半身好像没有半点力气,浅绿色运动裤的大腿部位,颜色湿了一片。

〃尿了?〃

第40节:光射之海(40)

后边有人说。即使不说,这狭小空间里的气味一闻便知。重吉穿过三名船员,走到前面,用手探了探水越从腰以下到脚附近的部位,骨头和筋都没问题,而且,从他的表情、坐姿来看,都不像是从楼梯摔下来的。

〃哎,出什么事了?〃

重吉用异样的目光正视着水越的眼睛。

〃没,什么事也没有。〃

水越快要崩溃似的抖动双肩,声音颤抖地说道。

〃不可能什么事也没有。〃

〃没,没什么大事。〃

水越将手贴在船舱走廊的墙壁上,想要站起来。重吉没让上田帮他,自己站在一旁守护着他。水越很艰难地从跪坐的姿势转到两膝跪地,除此之外再无法起身。

〃站不起来啦?〃

重吉问道,并非是以责怪的口气,而是怀着惊讶与哀伤。水越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他完全弄不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本应站起来却站不起来,腰部失去了力量,贴着墙壁的手在颤抖,这一切都让人无法理解,水越心里发起毛来。

〃你从那儿摔下来的?〃

上田慢悠悠地用下颚示意着楼梯的方向问道,但水越只是焦急地一心想要站起来,没有回答。终于,水越的脸变得七扭八歪的,他无力地瘫倒在过道的地上,流出了眼泪。他的面部变了形………没有比男人哭的样子更难堪的了。

〃老大,这家伙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从楼梯上摔下来,骨折了呢?〃

〃但是,哪儿也看不出伤来呀。〃

年轻的船员们纷纷开始议论,重吉伸出双手,按在了水越窄窄的肩上。

〃能站起来吗?〃

水越抬高了哭声。这提高了的哭调,正说明了他如大家预料的那样,下半身已动弹不得了。

但洋一对发生在水越身上的事大致有所了解,他愤怒地朝着楼梯上方,用周围都能听见的声音脱口而出:〃宫崎,你究竟对水越干了什么?〃

洋一的话好像信号似的,驾驶室的门开了,在逆光中,宫崎出现在门口。驾驶室内注入了下午的余晖,阳光照在他的背上,使他脸上的表情无从解读。但宫崎却厚着脸皮说:〃都在这儿啊,先生们,你们干什么呢?〃说着拉上了半开的裤子拉链。

〃大家帮忙把水越抬到床上。〃

重吉看了宫崎一眼,就移开视线,对年轻船员下了命令。

〃别忘了给他换换衣服。〃

在场的人中,只有洋一和重吉认为是精神伤害导致水越站不起来,并且两个人都隐约感觉到,宫崎便是罪魁祸首,因为只有他俩透过驾驶室的玻璃看到了宫崎的侧脸,以及在他旁边起起落落的水越的头部。

作为一个有经验的老海员,重吉见过很多有着与水越类似的症状的例子,这是典型的急性心因性反应,当然看不出外伤。水越的情况是,他意识里虽然想站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他见过很多躺下站不起来了的船员,有一个人甚至因为喉咙痉挛而失声。很多人被归咎于〃无法适应环境〃,在船上这个封闭的世界,即使罹患心因性反应,也无法如愿地立即改变这种环境。厌倦了小公务员生活、希望从海上找到一条出路的水越,他的肉体被大自然明白地拒绝了,虽然其中很大原因是宫崎的恶意欺凌,但不得不承认,大海根本不适合水越。返回陆地以后,水越的病可能就会痊愈。

第41节:光射之海(41)

出海不到半年,就痛失了一个人手,重吉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将水越继续留在船上,等待他的恢复,这无疑是不可能的。因此重吉早早决定,将水越转移到海上诊疗补给船上,在那里让他接受治疗并返回日本。但他还在犹豫是否要补充一个人手。考虑到船上的人员结构,即使新船员工作量再少,水越的存在也非常必要。如果没有水越,洋一的肩上就要背负两个人的工作量。如果洋一不堪重负,那么他可能也会倒下。重吉想到洋一,便在狭窄的走廊里回头看,水越的房间门开着,几个船员正抬着水越进屋。再回头看,洋一和刚才姿势一样,正目不转睛地与站在楼梯上边驾驶室入口处的宫崎对视着。重吉回到过道,推着洋一的肩,将他带到光线明亮的船的中央。然后,又用力地按着依旧愤愤不平的洋一的肩头,让他坐在卷扬机传送带旁边。

〃不能像个成年人一样和人打架的家伙,是上不了你的船的,这是重吉师傅说过的话吧?〃

洋一盘着腿,雄赳赳地说道。

〃傻蛋,别把宫崎当对手。〃

〃为什么?〃

〃没有什么理由,总之那人比较特别。〃

想问问到底怎么个特别法,但洋一有些迟疑,他陷入了思考之中。发生的这些事,与第七若潮号船上奇妙地飘荡着的不和谐气氛有关,更正确地说,是与船老大高木重吉和宫崎昭光的关系有关。重吉对宫崎总是有所顾忌,洋一确实感觉到了这一点。

〃您和宫崎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洋一问着重吉。阻止宫崎的胡作非为,是船老大的责任。

虽然个性不一样,但洋一却在某种程度上很佩服水越,这是因为水越在寻找人生目标时的认真态度。虽说公务员有稳定的社会地位,但他却没有安于现状,至少,他向任何人看来都与他风马牛不相及的海上生活进行了自觉的挑战,这是值得自暴自弃上船来的洋一赞赏的。而大多数人则没有这种打破人生常规路线的勇气。在短暂的自由时间里,洋一经常和水越交谈。在体力上,洋一压倒性地强于水越,但在人生道路的〃奋斗〃意识上,洋一常常感到会输给比自己小五岁的水越。人生来就有体力、脑力的不同,洋一本打算从水越身上学到在上苍赋予的一切中,不竭尽全力挣扎就没有生存意义的精神,但是现在,水越竟小便失禁,无法自己站立起来。洋一越想越无法忍受。

〃你讨厌宫崎?〃

重吉平和地问。

〃那当然了,就因为那浑蛋,水越才……〃

〃完全怪宫崎?〃

〃那家伙,老是欺负我和水越。〃

〃都是成年人啦,别用欺负这个词。〃

〃那怎么说呢……〃

〃你是从大学出来的,好好想想吧,这点事。〃

………用什么形容好呢?

洋一的脑子里浮现出灰色的场景,在波涛汹涌的海面工作时,海水涌上船来,稍不留神就可能跌过船舷,落进大海,在这种情况下,水越仍然忍住恐惧,进行着被称作〃解剖〃的剔肠子、鱼鳃的作业,而宫崎却认为他动作缓慢,用鱼钩戳他的屁股,还狠毒地咒骂:〃他妈的浑蛋,磨蹭什么哪?小心我把你狗日的给解剖喽!〃

第42节:光射之海(42)

〃船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浑蛋。〃

说着,洋一感到肌肉变硬,他握住拳头,打在了铁柱子上。

〃我也有过这种想法。〃

重吉站了起来,看看四周,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说着〃跟我来〃,重吉把洋一领到船尾的甲板上,在绞盘上坐下来,说:〃还是和你说了的好。〃

重吉开始讲述自己二十五年前的经历。

右船舷的远处,又一个小岛慢慢从眼前逝去。不是这个岛,重吉沉重的回忆里,坠着南太平洋上的一个孤岛。

讷讷陈述中,重吉的眼前重现了燃烧着的火焰,鼻子里仿佛闻到了肉烧焦的异臭,那切断锁骨下动脉的触感从手蔓延到胸膛。淌着血的嘴、断掉的牙齿………杂乱无序的残破画面。为了使洋一能够听懂,必须要重新排列一下画面的顺序。椰子树下躺着的死尸,不是这个故事的开始,那只不过是个结果。那么,真正的开始在哪里呢?重吉只能从中途开始讲起。

也许是由于之后的印象太鲜明了,重吉几乎忘记了起因。关于后来发生的事,他的记忆准确无误,却忘了为什么和那个男人打架,错在自己吗?还是因为和惯常一样的对新手欺辱?自己真的像那男人所说的,不怀好意地偷笑了吗?即使到现在,有许多东西还是无法明确。

下过暴雨的云隙间,加罗林群岛那醒目的色彩出现在眼前。当时二十岁的重吉,作为航海士见习生,正在一百三十五吨位的金枪鱼船第二海宝号上实习。他可没有闲情逸致欣赏急剧变化的天空色彩。这是最后一次收渔绳,长近两米的青花鱼一条条地被拽上来。在船员们通红的双眼、咆哮的声音中,重吉好像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莫名其妙地回头时,一下子因为脑震荡躺倒在甲板上。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迷糊不清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一个男子,接着的一瞬间,天空和船身上下颠倒了。

〃你他妈的偷笑什么?〃

这句话至今还留在耳朵里。他不记得自己是否真的笑过,过了好长时间,他才意识到刚才被打了。

这次作业之后,鱼饵已经用完,不得不踏上归途。虽然和大丰收还相去甚远,但鱼饵已经见底了,除了返回原籍港没别的办法。通常,在回港之前,船员们眼中都会闪烁着喜悦和期待的目光。但是这一次大家却显得很沉重。如果满载而归的话,船员们的收入将比在陆地上工作多出好几倍。而谁都能预想得到,这一次的收入明摆着不行。如果是新年前夕回港,这点收获还能卖个好价钱,但夏天的行情不好。特别是对那些要养家糊口的男人来说,这有关死活。因此,最后一次收绳的喧嚣中充满了无法排遣的不满。然而,以见习海员的身份上船的重吉身为学生,本来就对收入不那么上心,可以回到久违了三个月的日本,他心里只是一个劲儿地高兴。只要快一点从这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的地狱中脱离出来,他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如果那男人说的话是真的,重吉可能在拉浮标的时候,手停下来,脸颊上无意中挂着愉快。现在想起来,可能是脑海里浮出了故乡恋人的面影,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但对于那个有妻室和幼儿的男人来说,重吉的笑脸却触怒了他的神经:下次出海时,这个水产讲习所的学生,可能已经变成身份地位不同的航海士了,怎么看这都是个乳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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