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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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读了一夜,读了五分之四,连人物关系都没理清。 “你说,这本子搁你们班里能得多少分?” “还想要分数呢?早被老师打开窗户扔出去了——这可怎么宣传哪?” “别抱怨,一个好宣传的职业道德是味觉失灵。”
“味觉失灵?”
“就是自我催眠,你要说服自己:别看这破本子前言不搭后语,也许人家是个被埋没的王家卫呢,也许剪吧剪吧就是《东邪西毒》呢。” 整个残冬,我都跟着妙妙身后跑发布会,采访,写稿子。我还出了两次差,一次去狂野的青海,忙得脚不沾地,离开之前的两个小时,我俩在一条巷子里埋头吃牦牛火锅,结果误了飞机;一次是去妩媚的无锡, 忙得连水都没有时间喝,在火车站旁边的黑店里赶着吃两口糖醋排骨, 又误了动车。
后来还有一个去广州出差的机会,但英总说什么也不肯派我和妙妙去了。
当我坐在西宁的三轮车上一路喷着黑烟往机场赶的时候,当我站在绿皮火车上抱紧怀里的无锡排骨的时候,当我撒娇耍赖求英总让我去广州的时候,当我凌晨三点守在电脑前等广州的同事把写好的稿子传给我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会突然闪过一句违和的声音,它那么细小而清晰, 它在说:你瞧,这样也不错。
除了跑车,还有别的交通工具能带你走;除了私人会所,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吃到美食;除了游艇舞会,还有别的场合可以交到朋友。我已经在一个无意义的地方浪费了二十三年,我一度以为那是天经地义;可是它除了带给过我短暂的快乐,更多的是无边无际的虚无、孤独和自我怀疑。
我每天都会收到大量的邮件,其中有一封必定来自陈白露。 她每天都发《拇指姑娘》的新章节给我,她写得越来越快,渐渐由从前的每天一千字增长到两千字,并且稳定下来,这个字数表示她的状态在好转。冬天结束的时候,她写完了《拇指姑娘》,说起来,我也两三个月没有见到她了。
同最后一章一起收到的,还有一封邮件:
海棠: 谢谢你陪我写完《拇指姑娘》。我知道写得不好,但因为有这件事情可做,我才没有把脑子荒废掉。人生还长,我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想要做, 无论我想做什么,你都会帮我,对不对?
我下周一搬回城里,周末你能请小时工帮我把房间打扫干净吗?你应该没什么事情做吧?少参加一些party,我离群索居这一年,越发看清从前的生活有多无聊,你身在其中,不知道还要多久才看得清呢。
又及,我交了一个新男朋友,等我回去带你见他,就是薛先生。
我刚刚写完一篇万字长稿,眼睛胀得酸疼。一字一字地读完这封简短的邮件,我合上电脑,看着窗外寥寥的晨星,清凉的风从半敞的窗子吹进来。我为她祈祷,坎坷多难的白露,愿你终于遇到对的人。
这封邮件又使我觉察到,我同陈白露的关系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亲密了。甚至在我嫉妒她抢走了陈言时,甚至在她恨我一次次泄露她的行踪时,我们都是紧紧黏在一起的,尽管两个人都拼命往相反的方向挣,可是心里都清楚只是暂时转过脸去,毕竟是挣不脱的。
然而这一次,我似乎明白地看到了我们有多疏离。如今梦会所里的常客有一多半不认识我是谁,而她还在邮件里叮嘱我少参加无聊的社交; 那个周末我要和英总去谈一个夏天开机的片子,她还以为我“没有什么事情做”。
~2~
监督小时工给陈白露打扫房间的事我拜托给了杨宽。 杨宽百般不情愿:“你是不是给她跑腿儿成习惯了啊?她怎么走到哪儿都得有人伺候着?还得提前两天通风,哪儿那么娇气?”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娇气。” 杨宽叹气:“我怎么认识这么一群有公主病的。” “没一群,就一个。我可不是。” 我从杨宽的车上跳下来,英总已经在咖啡厅里了,谢天谢地客户还没到。 “慢点儿跑!你又不拿工资!劳碌命!”杨宽在我身后喊。我没理他。
我们谈到晚上十点,披星戴月地赶回来,整幢写字楼只有我们公司还灯火通明。一个小实习生守在电脑前等国外电影节的稿子,困得直打盹,下巴每三秒钟从手心里滑下去一次。接待室里端坐着一个戴眼镜的胖阿姨,严肃得好像元首夫人。我往里瞟了一眼,她也上下打量我。
英总问实习生:“那人是谁?” 小姑娘一头撞在电脑屏幕上,捂着脑门站起来,我替她疼得一龇牙。 “找海棠姐的,下午就来了,说什么也不走。” 我累得脱线的脑子迅速把这几天的工作理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捅娄子惹得客户找上门,才走进去。 这阿姨殷勤得很,好像我才是客人一样,一边接过我手上的包,一边替我拧开一瓶矿泉水。
“海棠呀,早知道你工作到这么晚,我就不来打扰了。”
“您是?” “我请问你,你是陈白露非常要好的朋友吗?”她把“非常要好”几个字咬得尤其清楚,而我在公司里听到陈白露的名字,只觉得特别违和, 登时愣了。什么人要找陈白露,而且找到我公司来呢?
然后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很对不起白露,我当时的猜测是:这莫不是薛先生的太太?我还没有见过薛先生,但我总觉得这个人应该是有太太的。天,正房闹到小三闺蜜的公司来,然后就要扯头发抽耳光了吧?夜深人静,也不知道我们大厦的保安是不是二十四小时值班?就算是,在公司里动手也不大好吧,明天就该在同事间传遍了,要知道敝电影宣传圈也乱得很,丝毫不亚于风月场啊!
我一定是学编剧学出了职业病。 英总站在会议室门口抱着胳膊,十二公分的细鞋跟配着脸上的黑眼圈,脑门上刻着三个字:不友好。我突然想起英总以前和我说过,她读书的时候拿过大学生散打冠军,老天保佑,十多年过去了,您的功夫可千万别撂下。
“我是小周的妈妈。”胖阿姨笑得特别慈祥。 噗。 “海棠,有没有问题?”英总黑着脸问,我估计我只要点点头,她就要撸袖子了。 我赶紧摇头:“没事没事,我同学的妈妈。”
打发走英 总,我关 上会议室 的门, 挨着这阿 姨坐下:“ 陈白露怎 么了?”
“孩子,我只问你一句,你和陈白露的关系有多好?是特别熟的闺蜜呢,还是普通朋友?”
我心里涌 起三亩地 的反感。 见到比自 己年轻 二三十 岁的就叫“ 孩子”,这是哪一代遗传下来的毛病?我跟您既无血缘关系也无人情来往, 凭什么多出一个长辈来。您又不给我压岁钱。何况我凭什么跟一个陌生人解释我和我朋友的关系,亏您也问得出口。
我一烦就没有好脸色,拉下脸甩了一句:“你谁啊?” “我是小周的妈妈呀。”
“可我知道小周是谁呀?” 我语气里的不友好已经满得快溢出来了,可是这阿姨根本没有听出来:“哎?小周说你认识他呀。” 我没耐心了。“您到底有什么事儿吧,我急着下班儿呢。” 这阿姨压低声音,像交代军情机密似的在我耳边说:“陈白露不是个好女孩。” 我一愣,大概猜到了七八分。陈白露在某些圈子里太有名,有心的人凭着这个名字,能把她的八卦查个差不离。我离翻脸只差一步,小时候的家教迫使我把“你他妈算老几”生生吞了下去。
“哦。”我只说了一个字。 “她爸爸是个大贪官,她估计不想让人知道她的出身,把名字都改了,她身份证上的名字根本不叫陈白露。” “白露”不是陈白露的本名根本不是秘密,只是朋友们觉得好听,叫顺了口不愿改正。我不知道这阿姨为什么把一件人尽皆知的事当作天大的机密告诉我。是朋友圈子里新添了什么眼皮子浅的小朋友吗?
我乐了:“这是谁告诉您的?”
“我在google上查到的。” 我一愣:“你google她?” “你不知道这个坏女孩把我儿子害得多惨。这么远的路,我儿子送吃送喝,[小说网·。。]风雨无阻,好,你眼光高,就算看不上,也该给点儿面子,怎么就骂了一顿赶出来了?我儿子回家以后三天没说话,眼窝都眍䁖了。我好问歹问才问出来都骂的什么,把我气得……牛气成这样,我以为是什么名门之后呢,敢情就是个贪官的闺女。也不知道她撒了多少谎才弄到你们这一帮朋友。我听小周说你人不错,肯定是被她骗了,我过来提醒你一声,这种女孩为了出人头地什么都干得出来,你千万要当心!你看她不是把我儿子利用完就踢开了么!”
我笑了:“您就google了一些她家的陈年旧事,就说她品行不端啦? 那您要是知道她长大以后干的事,还不得报警啊?”
这阿姨没反应过来,一张白胖的脸坦白地摊在我面前。 “看您等了我这么久的份儿上,我跟您说句真心话:小周打了个不恰当的比方,她骂了两句,她骂完,事儿就算完了。不过您竟然去调查她, 这就严重了。我不告诉她,您也别再让她知道这件事,否则她敢一把火把你家烧了。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您。”
“为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算了,人傻是一辈子的事儿,跟年龄没关系,也没得改。你不信就去找她吧,告诉她你调查她的家世背景。我提前告诉小周节哀。”
我累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拎起包和外套就往外走。英总和小实习生已经下班了,整幢大厦寂静无声。
这阿姨一路小跑着跟在我身后,我帮她按了电梯,然后自己朝楼梯走去。我不想和她同乘一部电梯。
她在我身后喊:“孩子,做人要品行端正,要多读一些有益的书,要交健康向上的朋友。”
她走进电梯,还朝我挥手呢。我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一刹那说:“我们俩就是傻 ×,您甭为我们费心。”
然后电梯带着一张惊诧的脸沉了下去。
我走下二十层楼,双膝酸软地坐在大厦门口。白日买咖啡、打车、 过马路都要排队的CBD现在空旷无人,渐起的晚风吹起一地柳絮。春天又到了,白露。今天这一箭巧合被我挡住,可是以后我有我的工作和生活,怕是不能常陪在你身边。你看这迎面跑来的一年,又是气势汹汹呢。
~3~
第二天,陈白露搬回了她在城里的小公寓,为了这三个月来的第一次见面,我难得请假一天,然而邮件里流露出来的疏离并没有因为这次相聚而消失,相反,本来这疏离感只有一个苗头,现在它随着窗下的杂草一起,在这个开春的时节活泼地长了起来。
我带给陈白露的礼物是一套珍藏的日式餐具,是我不知道哪年哪月喜欢摆弄餐具的时候,我爸爸的朋友送给我的。别的也算了,碗底上有一条朱砂画的小鱼,盛了清汤特别好看。我珍重地送给她,却发现她本来空荡的小公寓已经无处摆下一套餐具了。
三四个特大号的行李箱敞着盖子横在客厅的地板上,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箱子里随意堆着吊牌都没拆掉的衣服,从轻薄的纱裙到绵厚的羊绒大衣,到处是泛着柔光的丝绸和镶嵌在裙褶里的碎钻,明晃晃的阳光从圆敞的窗子里照进来,这间本来朴素的小房间突然变得流光溢彩。 如果不是陈白露削肩细腰的背影就站在我面前,我会毫不犹豫地相信这是路雯珊的家。
陈白露站在一口半人高的木箱前,似乎在发着愁,她回头瞥了我一眼,我们已经三个月没有见面了,她自顾自地咬着拇指上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