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的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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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来了一段《红灯记》,他唱李奶奶。
小伙子扮唱老旦,周围的乘客边听边笑。他却坚持唱完,神色不变。妙云终于笑出声来。
一见她的笑容,他就傻瓜似的愣了神!接着,他兴奋地跳到座位上,高唱:“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呀,想着小英莲……”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多么快乐、多么肆意的青春呀!
火车终于到站了。人豪已经和那对老夫妻结成了忘年交,相信他也一定会被许多乘客记得。他就是那种总是神采飞扬、被人记得的人!
“我姓谭,就在B大音乐系工作。”站台分别,老人对人豪和妙云说,“安顿好,就到我家做客!”老太太热心地说。
而人豪故意落在妙云后面,欣赏着她的背影。在北方热烈的阳光下,她白皙的肤色,吹弹可破;乌黑的辫子,垂至腰部;浅绿色的连衣裙,一阵风吹来,衣袂飘飘;修长的身形,婀娜多姿。这就是美!是活生生的美,任何词汇也无法准确表达的美。
“来了,接站的校车到了!”一个B大同学指着一辆缓缓驶来的大客车喊。
于是许多同学一起往前涌。人豪也被夹搡着前进几步。可是,他惦着妙云。他停住了脚步,向妙云挥手。她不愿意和同学挤,故意落在后面。
“快!孟人豪,抢不到座了!”一个同学拽他。
他挣脱开,执着地等着妙云。没得到她的同意,他就夺过她手里的柳条箱,另一手拎他的皮箱子,上了车。
妙云在车旁一愣。方才下车时,他要帮她拎箱子,她拼命地拒绝了。她的柳条箱是旧式的、用了许多年的,现在已经没有人用这种箱子了。而他的皮箱,一看就是最新款的。她很自卑和羞愧。
车上已经坐好、而且坐满,所有的目光都瞪视着这两个最后上来的男女。
车子突然发动,妙云没有准备好,遽然地向后方倒去,人豪眼疾手快地将她抱了一个满怀,同时火大地冲着司机嚷:“怎么开车的?伤了人,你负责!”
中年司机回头,盯着人豪,骂道:“小毛孩,别只顾着护你的女人!”
人豪一听这话,脸都绿了,上前两步,虎视眈眈地盯着司机。
妙云将他往后一推,低声命令道:“别乱来!”
人豪攥紧拳头,用力忍下一口气。其余同学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在那个年代,一对男女学生走在一起,还是很受“注目”。人们的思想还不太接受学生恋爱,即便是青年男女的爱情,也不太敢于揭示于青天白日之下。爱还是很神秘、属于夜晚的,不能说出口的。然而孟人豪,他毫不在乎地显示出他对顾妙云的爱。爱就是爱,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光明正大。
八十年代末那年上大学的学生,要军训一年。他们被一辆大卡车,轰轰隆隆地拉到一个营地,远离都市、远离现代文明,放眼望去,黄沙漫漫,枯草萋萋。
不用学习,不用进课堂,就是让他们住进沙漠,他们都愿意,他们已经被高考折磨惨了。
当他们像是军人一样,乘坐卡车驶离学校,他们就又跳又笑,一路高歌。孟人豪的吉他是惟一的乐器。他撕开喉咙,疯狂地喊叫,同学们鼓掌、跺脚助威,简直像是一场摇滚音乐会。卡车经过的地方,洒下他们肆无忌惮的歌声。
女生们“温柔”一些,也是相比较男生而言。这些女孩子讽起来,也是昏天黑地的。她们几乎一律理成了短发,穿着军装,像女兵一般,没有了五颜六色的服饰,美和丑也不再那么明显,于是一律“平等”了。妙云却不舍得她从小一直保存的长发,她把头发盘起,塞进了军帽里。
“来首歌吧!不能让那些男生压过我们!”女辅导员豪迈地提议。她也是今年才毕业,第一年工作。忽然由学生变成老师,她还是很不适应,对着学生“训话”也会脸红。然而当和这帮学生熟悉起来后,她又显露出年轻、孩子气的一面。
“好!”几个女生鼓掌,“向前进、向前进,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今有娘子军,扛枪为人民……”
女孩子“豪壮”的歌声飘散,传进了男生的耳朵里。他们一阵叫好:“再来一首!”
“来就来!”一个嘴巴大大的女生不甘示弱地站起来,冲着前头一辆卡车的男生喊道,“我们来赛歌,输了的,就是狗熊!”她叫沈茜,一个飒爽、痛快的女中豪杰。
男生一片哗然。
孟人豪冷笑几声,一个丫头,敢来叫阵?
一个胖胖的男生倏地起身,“赛就赛,怕你了,死丫头!”他叫班武,自称班超的后代,认识没一天,人豪已给他一个绰号“斑马”。
“不许歧视女性!”女生们一起吼叫。
“我们不要集体唱,一个一个地唱,如何?”人豪起身。
他们的赛歌从车上一直赛到营地,并且贯穿了整个军训。由于歌声,他们结成了亲密的友情,嬉嬉闹闹,为枯燥的训练,增添了无比的欢乐。也因为这个歌声,造就了几个“明星”,通过他们的歌喉,全校一年级新生,无不知道他们的“美名”。他们是——
哲学系“印地安王子”孟人豪
外语系“百灵鸟”顾妙云
外语系“大嘴巴”沈茜
中文系“才子”邵齐
外语系“大眼美人”卓采灵
历史系“斑马”班武
经济系“毕加索”罗志彬
他们是三连的骄傲,是三连的快乐源泉。
不只唱歌,他们还写文章。“军训通报”几乎每期都有人豪和妙云、邵齐、沈茜等人的文章,他们聊聊数笔,描绘着军训生活的苦与乐。辅导员把“军训通报”发回学校去,结果,当他们还在营地里摸爬滚打时,他们已经闻名校园,成了“才子佳人”。
仿佛真的冥冥之中有神的安排,哲学系和外语系被分在一个连,结果妙云和人豪又在一起。天天训练,天天见面。人豪毫无顾忌地表达着对妙云的好感,而妙云则一副不太搭理的模样。
很快,由于人豪过于明显的表露,同学们就开起他们的玩笑。总是有意无意地把他们扯在一起。这正中人豪的下怀。
秋风起,夜色凉如水,一天的训练结束了。同学们聚集在营地外的草地上,闲聊说笑,不时歌声阵阵。
“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辅导员高喊,“今晚,同学们可以给家里打电话,一个人两分钟!向父母报个平安!”
一些同学立刻起身去排队。但那个时代,电话在中国还远未普及,有电话的也就只有少数城市里的、父母有一定职位的家庭。一般同学还只能望洋兴叹。
沈茜起身去打电话了。
采灵附在妙云耳边低声说:“她说她爸爸有专门的司机!”
妙云看向沈茜的背影,没说话。沈茜时不时地散发出的优越感,用不着她自己说,敏感的妙云就感觉到了,她们不是一个级别的。采灵长长的叹息声,传进耳内,她不能平静。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也是要分级别的。
“喂,顾妙云,你收到几封信了?我才二十封,你猜阿沈几封?三十封!比我多十封,恰好是一天一封,她真的幸福!”采灵羡慕地说。
妙云没有丝毫反应,她望着沉沉的远方。她一封信也没有。所以,一天中,她最害怕的就是发信的时间,收发员同学高声喊着名字,听到名字的同学,欢天喜地地迎接。那许多的笑容,对她像是一种折磨和考验。她努力维持着心态的平衡和表面的平静,她知道,她可以经受住这种磨难。
第2章(2)
妙云一人不知不觉地远离同学们的笑声,随意地走在营地外。隐约她听见一阵熟悉的笑声,是人豪和沈茜,他们正在为一个事情热烈地争论。
“顾妙云,是顾妙云!”沈茜用力地挥手,露出夸张的笑容,欢迎她的加入。
妙云无可奈何地走近。她是个性格恬淡的人,对于孟人豪的热烈,她感到无法适应。
“顾妙云,我们想成立一个诗社”沈茜嬉笑地说,“你一定要参加!”
“也不完全是诗社,也可以排演话剧。”人豪兴致高昂地说,“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考试压头皮,我们何不排出话剧?把许多同学拉进来,尽情发挥我们的才智。也算是我们的娱乐。”从军训以来,他就热情高涨,整天嘻嘻哈哈。他的性格,一部分很适合当兵,斗志高昂;另一部分,他又是非常感性的人,做什么,都依靠着热情和爱憎,对于刻板的纪律,难以适应。
面对着沈茜的热情、人豪的期待,妙云点头。
“太好了!”那两个雀跃地大叫。
诗社在孟人豪与沈茜的热情推动下,轰轰烈烈地成立了。
“叫什么名字?”沈茜问。
“斑马社!”班武自己捉弄自己。
大家一起大笑。
“邵齐,你说!”人豪问内向的邵齐。
“没想好!”邵齐说。
大家一片嘘声,还以为这个《军训通报》的主编能有什么好名字呢!
“我看就叫桃花社,桃花四月逐流水,桃花得气美人中,桃花也得气才子中,况大观园,群芳筹办海棠社,我们就办桃花社!”妙云开口。她难得发言,说完,她就后悔,在这粗犷的军营里,办“桃花社”,简直不伦不类。
男生们一阵摇头,这名字也太脂粉气了。可是人豪竟然点头了,“挺好,我觉得可以!”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情人口里吐香气。
“啊?!”罗志彬叫,“桃花社,听起来像是唱戏的班子!”
班武则道:“孟人豪,你也用不着这么讨人欢心嘛!”
妙云顿时脸红,人豪则横眉冷对。
邵齐说话了:“就叫耕耘社,表示辛勤、努力的意思!”
这个主意得到一致同意。接着选社长,人豪当仁不让,全体一致通过。在选秘书长时遇到困难,一部分拥护妙云,一部分支持沈茜。
妙云看出沈茜想当,她极力推辞;但人豪是她的铁杆护卫,支持妙云。沈茜气得噘起嘴巴。她似乎不是气妙云,而是气人豪。妙云觉得很难受。她一点也不想当什么秘书长,不就一个小小的诗社吗?还有这么多“官衔”,原本好好的同学,竟还争执红脸!无法改变的“官本位”。
“好了,就是妙云!”人豪大声说。他还是个孩子,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就毫不犹豫地偏袒。不知道维持人际关系。
沈茜拉长了脸,从小到大,她还没居下风过。
“我不行!”妙云连忙说,“还是让阿沈做!”
“我不当!”沈茜斩钉截铁地说,“既然孟人豪支持你,十一个人,你六张票,就是你当!不要再嗦,难道怕我小心眼!”她是不舒服,可是她不愿意让人感觉没心胸。
妙云无话可说了!
辅导员也很支持他们。她建议他们立刻排演一出话剧,参加全校新生在营地举行的“联欢晚会”。如果表现出色,还可以代表新生参加全校的联欢晚会。
全社同学一听,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人豪更是立誓要一鸣惊人,让那些师兄师姐们跌破眼镜。
而妙云却并不在乎这件事。她是来上大学的,不是来找名气的。从小,面对自己的弱小,她就学会安分守己,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她很早就让自己放弃那些外在的东西,她知道,许多东西,她是得不到的,何苦强迫自己?
可是,越是你不要的,越是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