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倌:七夜莲 作者:风夜昕[出书版]-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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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不算好,除了有点闷热之外,连风里都带着一股湿气。站在竹林里看着通向草屋的小路,他心里有几分犹豫,就像走过去了就不能回头了——他不知道自己也有这么优柔寡断的时候。
抬头看了天空一眼,灰蒙蒙的,一如他离开的那天。
离开的时候是这样,再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慕千夜不禁苦笑了一下,缓缓沿着小路向前走去。
进了草屋,他站在窗口看着窗外层层迭迭,几乎没有缝隙的竹林,眼前浮现出过往的种种——第一次遇到司徒凛时,对司徒凛念念不忘时,怀着忐忑心情去找司徒凛时……还有,第一次把自己交给司徒凛时……
年少时的自己几乎除了那个男人就再也没有其它的,那时候光是他看自己一眼就能让自己高兴上一整天,而现在司徒凛竟然主动来找他——
慕千夜轻笑了声,除了觉得讽刺之外,不禁想:如果这才是他们初次相识,一切会不会不同?
司徒凛到的时候,外头已经下起了蒙蒙细雨,慕千夜看着竹林里由远及近的人影,眼神闪烁不定——男人怀里抱着一张蓝绒布包着的琴,另一只手拎着一坛酒,细密的雨丝打在他身上,整个人看上去像罩着一层光晕般。
走到草屋前,司徒凛停了下来,微微扬起嘴角看着慕千夜。屋里,慕千夜站在窗口和他对望,垂在两侧的双手在不知不觉间握起。
「慕兄弟。」司徒凛向前一步。
慕千夜猛然回神,缓缓松开了拳头,对着司徒凛皱了皱眉,说了一句。「进来吧。」然后转身进了屋里。
司徒凛挑了一下眉,对慕千夜突然的「变脸」有几分不解,却又觉得有些有趣。他冒雨拿着琴来讨好,结果却连一笑也没博得,似乎……很难得。
想是这么想,司徒凛还是抱着琴走了进去。
刚进屋,慕千夜便递过来一条巾子,让他擦拭身体。
司徒凛先放下了手里的酒,伸手接过,然后走到桌前放下了琴说:「没想到走到一半下起雨了,慕兄弟什么时候到的?」
「也没多久。」慕千夜冷淡的回了一句。
司徒凛挥了挥身上的雨水,微笑着把巾子还给他说:「我还怕你今天不来呢。」
「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失信。」慕千夜接过巾子,转身搭在躺椅的扶手上。再回过身,司徒凛已经把琴拿出来了。
看到那张琴,慕千夜眼睛一亮,走上前仔细打量了起来,伸手缓缓抚过琴弦,弹了几下。
「真是张好琴!」他由衷赞道。
司徒凛也低头伸手抚过琴弦,一串琴音停止之后,他抬起头看着慕千夜,「好琴也需要懂琴的人来弹,这琴在我手上真是糟踏了。」
慕千夜微微一挑眉,说:「懂琴的人并不一定要会弹琴,会听琴也行。」
「你这算是安慰我吗?」司徒凛看着他笑。
暧昧有些不知不觉的在两入之间流动,慕千夜没说话,这两年他见过的男人多了,男人心思也懂得多了,比起直接肉麻的情话,司徒凛说什么都不像是刻意的,却也证明了他的高明。
见他不回话,司徒凛也不在意,「琴可以等会儿再弹——」说着,转身把酒拎了过来。
「我今天特地带了酒来。」
慕千夜还在打量那张琴,见他拿酒过来了,便把琴搬到了一边。
司徒凛把酒放下,拍了拍酒坛子问:「有点烈,慕兄弟能喝吗?」
慕千夜的酒量经过清风阁两年的锻炼已不容小觑,看了一眼那坛酒,扬起嘴角说:「能喝一点。」
「那就好,我们小酌,当是助兴了。」司徒凛在席子上盘腿坐下。
「又是弹你的琴,又是喝你的酒——」慕千夜低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琴,打趣地问:「这个人情,你让我怎么还啊?」
司徒凛笑了两声,揭开了酒坛的封口,又从怀里掏出两只酒杯,「慕兄弟你能来就算是给了我一个大人情了。」说完替两人倒上了酒。
「来!干一杯!」司徒凛举起酒杯。
慕千夜眨了眨眼,拿起酒杯。两人碰了杯,各自一饮而尽。
香气浓醇的酒,入喉辛辣,下肚之后却又回味无穷,连身体都跟着暖起来了。草屋简陋,也不暖和,在这种雨天喝上几杯佳酿,倒也不错。缓缓放下酒杯,慕千夜舔了一下嘴唇。
司徒凛看他一眼,又为他斟了一杯。
「我们再来!」
慕千夜看了他一眼,并未拒绝,仰头又是一杯。两杯下肚,酒意上来了,呼吸间酒香四溢,他闭上眼,轻声说了一句,「好酒。」
他的豪爽让司徒凛心情很好,一个人喝酒是看心情,两个人喝酒,那就要看感觉了。
「看来慕兄弟也是爱酒之人。」
慕千夜睁开眼看着司徒凛,想到自己会喝酒的原因,忍不住失笑,「一开始不是因为喜欢,但是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这个理由让司徒凛有些疑惑,但他没有问什么,爽快地干了一杯之后,刚要伸手去拿酒坛,慕千夜却先他一步替他倒了酒。
司徒凛朝他一笑,笑容里已经多了几分惬意。食指缓缓摩挲着酒杯边缘,他状似不经意问:「慕兄弟是做什么的?」
慕千夜稍稍一愣,放下酒坛之后笑了笑,反问:「我说我是酒楼里打杂的伙计你信吗?」
「职业不分贵贱,就算是打杂的也是靠自己的劳力吃饭。」司徒凛说。
慕千夜笑了笑,「是吗——」如果他知道他现在是做什么的,和以前是做什么的,恐怕这杯酒已经泼到自己脸上来了吧?
见他不出声,司徒凛微笑着问:「你不会真是个打杂的吧?」
「不像?」
「的确不像。」
想了想,慕千夜说:「算是——琴师吧。」
司徒凛点点头,「难怪琴艺如此出色。」
如果知道他是在哪里弹琴,恐怕就不会这样说了吧——慕千夜眼珠一转,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司徒庄主的琴技其实也不差吧——」
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司徒凛微微眯起眼看着他,「你知道我?」
慕千夜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姓司徒的人不少,但叫司徒凛的却不多。」
「如果,我不是那个司徒凛呢?」
「那又怎么样?」慕千夜好笑地看着他,「职业不分贵贱,你就算是个替人看门的司徒凛,也是靠自己本事吃饭的。」
他话一说完,司徒凛就笑了起来,「看你这副伶牙俐齿的劲,就肯定不只是个打杂的!」
慕千夜也笑了,两人倒上了酒,又干了一杯。
放下酒杯之后,一阵凉风吹了进来,慕千夜抬起头看向窗外,迎着风,额前的发丝扬起。司徒凛看着他的侧脸,一时间有一丝熟悉的感觉,但又不怎么真实。
这时,慕千夜突然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且随意的姿势,一手撑在身后,另一只手拿着酒杯看着司徒凛问:「比起我,司徒庄主才是真正的『真人不露相』。」
司徒凛微微挑了一下眉,现在慕千夜这一声「庄主」虽然没有什么谄媚的味道,却仍然让他觉得有点遗憾。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问了一句:「何以见得?」
慕千夜考虑了一下,「我以前听过你的大名,也想象过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见了你之后,才发现和我想象中的不同。」
「哪里不同?」司徒凛很感兴趣地问。
慕千夜没有回答,只是他记忆中的「庄主」,是个薄情、薄幸的男人——
笑了笑,司徒凛说:「是世人把我想象的太好了。我曾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做庄主的本事,当个闲散侠客逍遥自在也就够了,但是很多事并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哪怕是你很清楚的。」
低下头,他看着杯里的酒,扬起嘴角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很多事,早已是天注定的。」
说完半晌后不见慕千夜出声,回头一看,他却像是正在发呆。
「慕兄弟,怎么了?」
慕千夜回过神,微笑了一下说了句没什么,「只是对你最后那句『天注定』,有些感慨罢了。」
「我也没想到跟慕兄弟不过见了两次面,就能这么无拘无束。」
「司徒兄不必想太多,一件事做久了,就会习惯的。」轻叹一声,慕千夜垂下眼,「或者说一个角色扮久了,就入戏了。」
司徒凛稍稍一愣,随后点头,「不错。人生在世,就像是演一出戏。」说完举杯,「我们再喝!」
慕千夜点头,看着他豪爽地一饮而尽,一时间若有所思。
放下酒杯之后,司徒凛问:「慕兄弟今年贵庚?」
「正好二十岁。」
司徒凛露出微笑,「那我可比你大不少。」
他当然知道。慕千夜笑了一下,双手撑在桌上看着司徒凛,半真半假地问:「那我要不要叫你一声大哥?」
这一声「大哥」听得司徒凛很舒服,比庄主更好听,马上就着他的话接下去说:「那倒也好。我被人叫『大哥』的时候不多,现在听你叫一声,还挺受用。」说完和慕千夜一起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慕千夜轻声说了一句,「没想到,你倒是越来越豁达了——」
「什么?」
「没什么,那我以后就叫你大哥了?」
司徒凛拿起酒杯,「好!就为你这一声『大哥』,咱们再干一杯!」
慕千夜没推辞,像是决心今天晚上要喝个痛快。
「干!」
与一开始不同,此时司徒凛觉得自己「轻薄」的意图已经少了不少,虽然才刚相识,但慕千夜给他的感觉,是个更适合弹琴喝酒的朋友。
等到一坛酒全空了的时候,慕千夜像是微醉了,眯着眼半趴在桌上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一头长发散在桌上,垂落的部份随着风飘散着。
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雨却比来时更大了,打在竹叶上劈啪作响,雨水从屋檐下滴了下来,一阵风吹过,打湿了窗台,也溅了一地。
屋里有只一截短短的蜡烛,已经烧了一半多,坚持不了多久。烛光更在风中摇曳,彷佛随时都会熄灭。
「这雨今夜怕是停不了——」司徒凛看着窗外,轻声说了一句。
慕千夜没说话,良久之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在司徒凛的注视下走到墙边,从矮桌后拿出一把油纸伞。
打开一看,半旧的黄色伞面上画着一片蒹葭,只有寥寥几笔却栩栩如生。
「这是你画的?」司徒凛问。比起伞,他更感兴趣上面的画是否是出自眼前人之手。
慕千夜低头看了看伞,摇了摇头,「一位——友人画的。」还没等司徒凛再问,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是我的话,不会画这个——」
「那你会画什么?」司徒凛问。
「莲花。」
「不错。」司徒凛点头,「很适合你。」
也没说什么,慕千夜笑了笑,阖上伞之后坐回原位,把伞放到男人面前。
「这伞你拿去用吧。」
「你这是在赶我走?」司徒凛一只手撑在桌上,看着他问。
慕千夜扬起下巴,「真要赶你走,我连伞也不会给你。」
司徒凛笑了几声,又问:「我把伞拿走了,你怎么办?」
低头看了伞一会,慕千夜又对着窗外说:「总会有办法回去的——」
「要不,我送你回去?」
听到他这么说,慕千夜挑了一下眉,「司徒大哥,你这套是用在姑娘家身上的吧?」
司徒凛脸上毫不心虚,「我是真心诚意,和你是男是女无关。」
真心诚意?慕千夜在心里重复了这四个字几遍,然后呵呵笑了出来。他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男人跟他说「真心诚意」啊。
「慕兄弟,怎么了?」
摇了摇头,慕千夜又看向窗外,「要走,就趁现在雨小一点的时候走吧。酒也喝得差不多了——」
这酒虽不至于太烈,但光两个人喝的确有些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