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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

梦断关河-第40部分

小说: 梦断关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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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姓从来怕官府怕官兵,就是到了眼下这样炮火连天、后有大火、前遇闭死的巨大城门的绝境,还只是向守门官兵苦苦哀求,求他们放一条生路。提枪拿刀的官兵,打了败仗竟比平日更凶狠,不住地叱骂轰赶,不许百姓靠近城门。
  兵民相持间,一发炮弹击中了城门楼子,轰隆的巨响后又是哗啦啦土崩瓦裂的倒塌声。百姓们惊慌失措,乱喊乱叫乱拥乱挤,朝四下逃窜躲避,挤伤踩伤被城门楼子碎片砸伤的又不知有多少。
  烟尘散开,城门楼子炸塌了半边,上面抬下来好几具守城的官兵的尸体,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天禄对一个看上去面貌还算和善的守兵说:“弟兄们守城,吃苦受累,受伤亡命,实在令百姓感佩。可如今城内大火,百姓也伤的伤、亡的亡,又都手无缚鸡之力,还有这么多老少妇女,难道就让他们等死吗?您就网开一面,放大家逃生去吧,也是你们积的一份阴德呀!”“不是我狠心,”那兵丁低声回答,“开了城门,万一洋鬼子趁机打进城来,我们按军律都得斩首哇!……”不知是上天不忍使烧了好几个时辰的大火把广州城变成一片焦土,还是要给逃难的百姓更增加几分艰难,天空中一阵阵怒吼的雷声压住了炮火爆炸声,一道耀得人无法睁眼的闪电刚过,“啪啦啦——”一声惊人的霹雳就在人们头顶炸响,随着来了一场瓢泼大雨,顷刻之间,城门口的数千人都被浇成了落汤鸡,一个个哭喊叫骂,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天寿一屁股坐在泥水地上,抱头大哭……
  大雨浇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那半截城门楼子上忽有数名兵丁对着守门官兵大喊:“开门!快开门!天字码头守军撤回来啦!”守门兵丁好几个人上去连扛带推,把沉重的门闩抬下来,两扇重逾千斤的城门缓缓打开,许多官兵呼噜呼噜地拥了进来,丢盔弃甲,神色仓皇,十足的溃败相。可一进门,对这些愁苦万分的百姓,又拿出蛮横不讲理的故态,打骂推搡,要百姓给他们让出路来。
  这时,刚才跟天禄对话的守门兵丁在他耳边悄悄说:“还不快走!”还顺手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天禄一把拉起天寿,朝着周围人群,用足了十多年练就的最高最响的嗓音,举臂高呼:“快出门哪!——”一呼百应,聚在城门口的百姓们跟着一起往门外冲,和继续拥进来的败兵纠缠成一团。天禄怕把天寿挤丢,干脆把两人的衣襟结结实实地系在一起。混乱持续了半顿饭工夫,终究各自脱开了:败兵逃回城中,靠城墙掩护自己获得安全;难民逃出城去,立刻四散投亲靠友。
  跑出去半里多路,雨大路滑,泥淖又深,天寿一个劲儿地摔跟头,天禄也跌跌撞撞,实在跑不动了,靠在一棵大树下喘气。回头看时,广州城上空黑烟弥漫,火势已渐渐低下去,黑烟中,这里那里,飘扬起一面面白旗,——那战败求降的耻辱的白旗!
  天禄心头一酸,竟滴下了泪。他转头不看,随意问道:“去哪儿呢?”
  天寿好不容易顺过气儿,说:“回咱们旧家……上回你们找不到我,其实,我一直就……待在那里的……”他们终于艰难地走近他们幼时居住过的宅院。其时,大雨初停,虹亘中天,日气蒸云,漫天作金黄色,令人不敢逼视。很快,云色由金黄变红黄,变金红,直至变成浓重的血红色,红得叫人心酸,红得令人心碎……
  从头到脚浑身泥水淋漓的天禄天寿,无力地坐上宅院的台阶,望着越来越暗的血红的天空,又互相看了一眼,天寿“哇”地放声大哭。天禄搂着小师弟的肩膀,强忍着强忍着,眼圈还是红了……
  第二十章
  惊吓、劳累,加上浑身被大雨浇透,体弱的天寿当晚就病倒了,浑身发热,头疼腰疼肚子疼,连所有的关节都酸疼,鼻涕眼泪不止,咳嗽咳得夜里觉都睡不好。天禄和雨香用心照顾,还找郎中给抓了几服药,吃下去,眼看着病情减轻,能喝几口粥了。天禄却熬不过,跟着又开始了发热。
  天禄平日很少生病,这一病可就不轻,高热两三天不退,人都昏迷了。
  仗着身子骨向来壮实,也仗着郎中的药,程师傅还给拔火罐,天禄才算慢慢清醒。不过高热退了以后,吃喝不香,却一天到晚睡不醒。雨香对天寿说:真怕天禄哥哥睡傻喽!
  天禄天寿哥儿俩来到胡家班时,有家的孩子们早逃回父母身边去了,多数教师琴师也都一哄而散,只剩下鼓师程师傅和雨香等两三个没家的孩子。好在做饭的阿六没跑,米粮菜蔬也都不缺。程师傅原先是柳知秋的学生,所以对天禄天寿特别关照,食宿都很周到。他们实在幸运,因为后来听说,从城里逃出来的,不是被夷人拉去给他们拖炮扛炮弹背火药,就是被官兵或者土贼抢个精光,不死也带伤。
  病中只顾挣扎着活下去,全然不知日子是怎么过的。伺候了天寿又接着伺候天禄的小雨香,还有天天来看望这哥儿俩的程师傅,也只是劝他们好好养病,别的事一概不提。
  这日一大早,满天彩霞,映得窗内一片粉红,天寿觉得精神似已完全恢复,便早早起身,在院子里活动筋骨,练练腰功腿功。走到天禄住处,在窗口听了听,天禄鼾声阵阵,睡得正香。天寿放心了,又怕吵他,便走出大门外,到那几棵大榕树下,对着浓密的、像巨大的绿色华盖一样的树阴,咿呀呃地喊起了嗓子。
  雨香立刻跑了过来:“呀,天寿哥,你病还没好利落,忙什么呢!”“这一病,总有十来天没喊嗓儿了,再不练,该上不了台啦!”“怪不得你能唱红呢,师傅老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干咱们这行儿,偷一点儿懒都不成。瞧我这嗓子,竟喊不出样儿了!唉!”“别急,练两天就好。等天禄哥全好了,你们俩赶快回家去瞧瞧要紧,家里头柳师傅和天福哥不定多么着急呢!……”“这些日子,多谢你和程师傅照看,不然,我们病死途中也说不定呢!……开战前一天我们就说要来的,胡大爷把我们芳华班的九个孩子给救了,我们说什么也得谢他才是……可这些日子总没见胡大爷,也不知道那仗打成了什么样儿?”
  雨香欲言又止,看了天寿一会儿,问:“你的病果真好了吗?程师傅说病人别听糟心事,不然落下心病更难治。”天寿心里忽悠一动,笑道:“没好利落我能出来练功吗?”“好,那我跟你说,可不许着急啊!……那仗打败了,差点儿没把广州城给炸平烧光!朝廷三大帅跟洋鬼子讲了和,赔给人家银子。洋鬼子鬼着呢,要三大帅先领兵退出广州六十里,再等银子到手,他们才肯退出虎门!”“那,香港岛的事没提?”天寿连忙问。“没提,禁鸦片的事也没提。”见天寿脸色倏然阴沉,雨香声音也低了下去,“说那银子只算是赎城费,拿到钱他们就不打广州了。”天寿想到父亲,想到听泉居,不禁心慌意乱,顺口问道:“赎城费多少?”
  雨香瞪大一双杏儿眼,像是报告一件特大奇闻:“六百万银元!”天寿啊了一声,用手捂住了嘴,不相信地问:“多少?”“六百万银元呀!听说合银子四百二十万两哩!”“老天爷!”即使是天寿这样见过大世面、见过大捧银子的红角儿听来,这赎城费也像山脚下的小蚂蚁看山顶一样,高得不可思议,“英夷可真太黑太狠了!”雨香又看了天寿好一会儿,说:“告诉你吧,这回胡大爷可倒大霉了!”天寿为了自己病在离胡宅不过一里之遥的地方,整整十天胡昭华竟不来探望,心里大不自在,想问正不好意思开口,这时装出淡漠的样子,赶忙问:“怎么?”“开仗头两天,官兵必是想学周郎火烧赤壁,顺水放火筏子去烧鬼子大兵船,全叫人家使长篙给拨拉开了,鬼子一个没烧着。火筏子直流到胡大爷在江边的货栈,倒烧起来了,把货栈烧了个一干二净,连里面堆放的八千个压得死沉的棉花硬包,都烧成了灰!程师傅算了算,说是烧掉了好几十万两银子!”“啊!……”“还有呢,讲和第二天就得交给鬼子一百万两银子,说是从藩台衙门银库里提的,又从下面府州县筹得一百万两,余下二百二十万,要广州富户认捐。都说十三行赚的是洋人的钱,如今理当捐出来救急。听说有二百万落到十三行头上。胡大爷号称十三行首富,还不得给人家狠狠刮一家伙!”“胡大爷给刮去多少?”“还不知道呢。你看,江里英夷大兵船还停着,就是等着拿银子的,拿不够数鬼子就不走!”天寿心里针扎似的难受得很,又说不出来,只得沉默着,好半天才低低地叹息说:“胡大爷真倒霉!……夷人鬼子太欺负人了……”吃早点的时候,程师傅见天寿脸色难看,知道雨香多嘴,着实责备了几句,又安慰天寿说:“别着急,天无绝人之路嘛,好歹你们哥儿俩囫囵个儿地逃出来,没受伤没落残疾,比比城里城外死伤的那些个百姓,你爹也算烧了高香啊!”“老天爷怎么生出这些个鬼子来祸害人呀!”天寿愤愤地说,眼里闪着泪光。“是啊,百姓遭劫呀!……前几天,占着城北四方炮台的鬼子四下乱窜,夺牛羊抢财物,强奸妇女,竟然掘人祖坟,搜罗棺材里的陪葬!抢到三元里,竟轮奸了一个老太太!村民怒火冲天,一顿暴打杀了好几个鬼子!一百零三乡百姓歃血为盟,数万村民把鬼子围困在牛栏冈,正逢天降大雨,鬼子的火器没了功用,只好逃命啦。村民边追边杀,鬼子死伤怕不下一两百人呢!后来,知府大人亲临,劝退了村民,才替鬼子解了围……”“太好了!太解气了!”天寿跺着脚直喊,“知府干吗帮着鬼子?见天价叫着拿汉奸拿汉奸,他这算什么?广州百姓加上广东全省百姓都跑来打,不把鬼子打跑才怪呢!”雨香叫道:“我也是这么说呀!都跟三元里似的,十万人百万人围困住鬼子,杀不光他也吓死他,少说也得把他们赶回老家去!”“唉!激于义愤,谁不这么想呢?”程师傅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可静下心来掂量掂量,若不是天降大雨,鬼子失了所长,又事出意外,鬼子无备而来,三元里这事后果难说呀!这么大的广州,城高墙厚,还叫鬼子连炸带烧,弄得一败涂地,何况无防无守的三元里!听说英夷威逼朝廷大员,若是围困他们的村民不散,他们就要再次攻城,还要把近城的所有村镇都烧掉。你说,那知府大人敢不去劝退吗?失了广州城,朝廷就得要他的脑袋呀!……”天寿和雨香都不服,可又说不过程师傅,只好闷头喝粥。
  阿六慌里慌张跑进来:“快去看!官府到胡宅搬银子啦!”大家放下碗筷跑出大门。从大门台阶上就能清楚地看到,胡宅大门外停的是知府大人的官轿和仪从,上百员穿着号衣的差役在胡宅大门口出出进进,用长杠抬出一个个沉重的箱子,装车运到江边上船。从门口到江边的短短路程上,还站了许多带刀背枪的兵丁,显见运的就是胡昭华被迫捐出的银子了。
  从早饭后一直运到太阳当空,胡宅那边隐隐传来女人的哭声,远远听来,分外凄惨。雨香的小师弟从开始就在地上画正字,算计抬走了多少箱银子。大家看到胡昭华出门跪送知府大人,知府大人抬手要他起来,仿佛还说了些鼓励的话;等知府大人的车轿仪从都上了船,胡昭华才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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