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权-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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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小时候,他父亲领着他,在那片荞麦田里面收割过荞麦,给他讲述他的祖父、曾祖父和几辈子的先人,讲述他们都是穷苦人出身,在这片土地上的生存故事,他们都是安分老实的农民,他们吃过的苦数也数不清,可父亲的话语中间,流露出的却是做老实人的自豪。
他站立在祖坟的前面,秋日阳光下的坟茔,显得极度荒凉,坟头上飘摇着半枯半荣的秋草,入目之后都变成了尖刺。他还想起父亲临死前的那几年,因为他的事业蒸蒸日上,父亲享受到了作为一个农民永远都无法享受到的荣光,因为他的发达,村里乡里县里,也包括市里的好多人,都恭敬着老爷子,让他感到生了个好儿子,有出息的儿子。老人家是微笑着闭上眼睛的,可是现在,他竟然沦落成了个在逃犯。本来已经没有脸面来见先人,可他就是想来祖坟这儿看看,想给祖宗先人磕头谢罪,来给父亲,给祖父和先人,尤其是给自己的母亲,再上一炷香。
小学中学时代,他都是走读,母亲每天都起得很早给他做饭。她老人家有严重的风湿病,一到冬天,就筋骨疼痛。在许明达少年时代的记忆中,每年的冬天,一到夜晚,母亲就呻吟着,而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母亲已经把饭菜都做好了。他后来去了县城读师范,母亲就把舍不得吃的鸡蛋淹成咸的,每次他回来,临走的时候,给他拿上二三十个,送他到门口,告诉他一天吃一只。他到风口县委上班当秘书的时候,母亲就嘱咐他要好好工作,母亲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告诉他好好工作。他当上东海市市长的时候,母亲仍然是告诉他好好工作,他当上市委书记的时候,母亲还是那句话。他去省城上班的前一年,母亲去世了,临走的时候,嘴里念叨的,仍然是让他好好工作。现在,他站在母亲的坟前,几乎无话可说,悔恨的泪水,潸然而下。
他在风口县虎皮坡的山中滞留了两天,之后又往深山中走去,在一个更偏僻的山岙中,他找到了表叔家。
表叔家他有许多年没有来过了,还是在读师范的一个暑假,来山中消过暑。那时候,表叔和表婶对他特别热情,表叔带着他上山打野兔和松鸡,回来表婶就给收拾了,蒸煮得满院子飘香。从那之后,他因为工作忙,就再没有来过这里。
院子还是那个老院子,房子的四周,用粗硬的山柞木杆子围成一个护栏,为的是防止野狼和狗熊的闯入。房子也没有翻盖,看上去已经十分老旧,椽子头有腐烂的迹象。他站在护栏外面,不敢进去,里面的两只狗,冲着他汪汪地叫着扑过来,在护栏的里面,蹿着跳着招待他。表叔听见狗叫,从屋子里出来,边走过来边仔细地打量着他,嘴上说自己老眼昏花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贵客。他对表叔说:“表叔是我,我是明达。”表叔站在他近前,一双老眼凑到他的脸上,辨认了半天,才开了护栏门,热情地拉着他的手,让他进来。
“是明达大侄子啊,这么些年都没有来了,听说你当了大官,忙啊,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能再来表叔这里看看了呢。”说着,他冲屋里喊,“老婆子,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
表婶子出来,先是站在门口,眯着眼睛看了一阵,然后紧着小跑过来,看上去腿脚十分地不灵便。
“是大侄子来了,太阳从哪儿出来的呢,从西边出来的么?今天早起,我就看见两只花尾巴喜鹊在门口的树梢上叫啊叫的,赶也赶不走,还真是有贵客来了。”说着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快往屋里坐,婶子给你做好吃的。”
听着表叔和表婶子老两口的话,许明达不知道说什么好,感觉身子有点儿僵硬,脚跟随着老两口往屋里走。进屋之后,表婶子给他脱了鞋,推他上了炕。小火炕是木柈子火烧的,十分温热,把他身上挂着的寒气,顷刻间就驱赶掉了。紧跟着,滚热的蒙古浓茶端了上来,摆在他面前。表叔对他笑了笑,说你喝你喝,然后就摘下墙上挂着的猎枪出门了,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听到屋子后面,嘭嘭嘭地响了三枪。
表婶子在院子里面洗干菜,听到枪声,就转头对屋里的他说:
“你表叔的枪法那才准呢,可从来不放空枪。”
他也笑了,隔着窗户,回应着表婶子。
“我知道,我小时候和表叔进过山,亲眼看到过表叔的枪法,他一枪撂倒过一头大黑熊瞎子。可现在他的眼神不是很好了,枪法还是那么准吗?”
“准啊,准着呢,他现在放枪,可不是用眼睛,他的耳朵灵,他是用耳朵瞄准呢。”
表婶子正喜笑颜开着,表叔就从屋子后面转悠出来,裤腰上挂着三只肥胖的松鸡,到表婶子跟前,把三只松鸡摘下来扔在地上。
“眼神不行了,有只野猪噌的一下,就跑没影了,要是早些年,让我瞄住它,它就没有跑。”
表婶子一边拉过那三只松鸡,一边抬眼睛看着表叔。
“别不服老了,方才明达大侄子还夸你呢,说你一枪能撂倒一头大黑熊瞎子。”
表叔兴致高起来,走进屋子里,把猎枪挂在了墙上,然后上炕盘腿坐下,和他拉起了家常。
“还是大侄子你厉害啊,把那么个灰秃秃的东海老城,领导成了眼下这个规模,表叔我是连想都不敢想啊。你啊,书没白念,给祖先长了脸,增了光,表叔也跟着敞亮。”
听表叔这么说,许明达暗自叹了一声。以往有谁恭维他,感觉心里十分舒服,碰到个不会说话的,冲了他的肺管子,就感觉不是滋味,可是这会儿,表叔当面这么夸他,心里却不是个滋味。他没有和表叔说自己现在的处境,更没有勇气和表叔说自己现在是有罪在身之人。他把目光从狭小的窗户望出去,远山如巨大的蟒蛇一样连绵起伏,仿佛在游动着,山中隐约的水汽,在制造一个神秘的境界。近处,有一片开阔的白桦林,在院落和白桦林中间,有一条小河静静地流淌着。水湄上的秋草,已经苍老,草尖上呈现出老黄色。虽然是正午时光,可阴暗处仍然有没有融化掉的秋霜,这情景,让人想起白居易的一句诗:未夜青岚入,先秋白露团。
表婶子在外间,把豆油放在热锅里,豆油的天然香气,立即就飘浮出来,四散开去。紧跟着葱花爆锅,那浓香让人感觉到生活的殷实和美好。松鸡鲜嫩的肉块也下锅了,灶坑里松木柈子火,猎猎燃烧,噼啪作响。只一会儿工夫,院子里漂浮出野味儿的熟香,撩人鼻息,惹人胃口。
许明达已经许多天没有吃过一顿好饭了,昨晚,在山中熬了一夜,早就饥肠辘辘了。表叔用一只瓷壶烫了酒,两只小瓷盅擦了又擦,放在他面前一只,然后又倒满了。
“咱爷俩闷两盅。这酒好啊,还是你爸活着的时候给我的,说是你从城里捎给他的,他给了我一瓶,这些年,我一直没舍得喝。”
表叔的话,让许明达一阵阵发呆。表叔叫他,问他有什么心事没有,他忙着掩饰自己,慌乱中,碰洒了表叔刚刚给他倒满的酒。表叔连声说可惜可惜。
“好东西,可不能糟蹋。”
他把掉落在炕上的酒盅拿到桌子上,表叔重新给他满上。接着,表婶子把松鸡炖蘑菇用铝盆子装着端上了桌,那一盆乌紫的美食,能让饥饿的人立即入迷。可是,许明达只是吃饱了肚子,根本没有感到美食和美酒的好处。
在山中只住了一夜,因为他感到实在没有办法面对这两个老人家的热情。他们的纯朴,他们的盛情,都让他感到扎心,一种愧对了天下的心情油然而生,所以,第二天早晨,他就执意下山了。
21 两个能人
许明达想见前妻周兰兰一面,虽然是离婚有几年了,可到现在为止他才发现,有些话还就只能和她说。十天前,他已经给身在温哥华的周兰兰打了电话,简单地说了自己的处境,并且表示希望她能回来一趟。周兰兰没有表示吃惊,她那份平静,让他感到特别的震撼,仿佛她早就预视到了他今天的下场。这中间,有一个聪明女人的傲慢,也有一个前妻对他的怨怼。她没有说回来不回来,更没有说什么时间回来,可许明达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应该会回来。因为他太了解她了,周兰兰是个很传统很重情义的女人,即便是离婚了,可他们之间的感情隐约还在,毕竟是那么多年的夫妻了,过去的情分不能完全斩断,他许明达不能,她周兰兰就更不能。
现在,他已经后悔让她回来了,原因在于,他所做的一切事情,她都没有参与,非但没有参与,她一向是个不赞成者,而且是个绝对的反对者。另外,许多事情她还不知道,这个时候让她了解到内幕,会让她难以做人,说不定还会牵连她。再说,警方正在全力抓捕他,说不定她一走出飞机场,就让警方盯上了。
回到东海的目的,是想见鹿一鸣一面。如果鹿一鸣能在短时间内把一些事情进行妥善处理,不但能保住他鹿一鸣和整个集团公司不至全面陷落,他许多明达也许就有保住脑袋的希望。
这么多年来,他和鹿一鸣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密不可分血肉相连。自从他认识了鹿一鸣,就有种明主爱良将的迫切心情。鹿一鸣是清华大学经济管理系高才生,尤其是他对市场经济的见解,让许明达感到,鹿一鸣有个创造型的高端头脑,这让他为东海市的经济建设有了领军人物而感到兴奋。在最初的日子里,鹿一鸣对东海市经济建设的宏观构想和微观规划,都让许明达觉得眼前一亮。接下来这些年,他和鹿一鸣共同打造了东海的经济环境,使东海市的经济建设走在了全省的前列,事实证明了鹿一鸣的能力,是他让东海的工业产品、农业和渔业产品走出了国门,冲出了亚洲。
东海实业集团从无到有,鹿一鸣是个创业者,许明达则是个积极的支持者。用地的审批,税收的减免,许多方面,他都给了政策性帮扶,使东海实业集团在东海市,乃至南海省,迅速地成长起来。后来,随着事业的发展,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逐渐加深,彼此之间相互信赖,情谊好比兄弟一般。
在一次共同出访的时候,鹿一鸣曾经和他说过:
“我拥有的,就是你拥有的。”
这句话,是在圣彼德堡的一个豪华宾馆里面说的,当时,房间里面没有任何一个外人,他们俩就着叫上来的牛排和熟杏仁,喝着威士忌,在异邦的午夜,两个人的心,仿佛越来越贴近了。那是个迷人的冬夜,房间里面的壁炉亮着明火,黑色木炭在壁炉里燃烧着,发出的热力是那么贴近自然,那种特别的温暖让人感觉十分体己。落地灯昏黄的光晕,把墙壁上落难的耶稣像融化在一种静穆中,他的身子,在人世间已经显得太过单薄了。
“一鸣啊,东海市的经济框架,是环海经济圈里面一个比较典型的范例,可东海的海运事业,一直没有得到发展,是你这个清华大学的高材生,给东海作出了前所未有的贡献,让东海从一个寂寂无名的中等城市,一跃成为具有世界知名度的发达城市。作为市委书记,我感谢你啊,我代表全市五百六十万人民,对你表示最诚挚的敬意。”
两只高脚杯碰在一起,轻微的脆响,成为圣彼德堡之夜的一个漂亮的音符。
“许书记,东海能有今天,都是你的心血。”
许明达把酒喝下,对他笑了笑。
“经济学我是个外行,哦,虽然不能说完全是个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