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第1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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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淡笑着施礼:“晚生在此。”
杨慎笑着将他的手抓住:“你我平辈论交,就别晚生不晚生的了。老实说,我倒是想做这一科的座师,但可惜天子亲任主考,我总不可能跟他抢门生吧?”
孙淡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杨慎怎么来了,而这科的考生怎么少了一半。杨慎眉宇间带着一丝阴霾,回答说考期实在太紧,加上又是天子亲挂帅,不但顺天府学政衙门的人都过来了,连翰林院的人都被派过来审卷,看能不能在两天时间内将所有的卷子审完,再将名次定下来。
至于考生为什么少了一半,杨慎愤愤道:“上次之所以那么多人来考,大多是抱了一分侥幸。这次由天子做主考,翰林院审卷,那些试图蒙混过关的人也死心了。再加上舞弊案牵涉甚广,一百多个作弊考生固然要受重罚,连带着他们的同窗同学都被革除了功名。如此一来,一下子就少了三千多人。”
孙淡咋舌不已,他也没想到这件案子有这么大牵连。
孙淡虽然觉得这么问不妥,可还是忍不住问:“用修,也不知道孙府现在怎么样了。我这几天忙着备考,闭门读书,外面的情形是一概不知。”
杨慎叹息一声:“还能怎么样,鹤年死后,孙府也被查抄了。孙府中是下人们也散了个干净,只一百多主子和家生奴才挤在孙家家庙荸荠庙中,每日以稀粥为生。本来,孙家人身上还藏了不少细软,按理也能活下去的。只可惜,那黄锦做事太绝,带人又抄了一次,将孙家刮了个精光。”
杨慎又道:“静远,你也是孙家人。我听说,鹤年在去世前有意将会昌侯的爵位传给你,如此一来,你就是孙家的族长了,按理,你应该看顾他们的。哎,鹤年也是一时糊涂,可惜了。”
孙淡:“那是,我是孙家人,这事自然是义不容辞。不过,得等我考完再说。”
二人说了半天话,后面排队的考生也没人敢不耐烦,都静静地等着。
杨慎这才醒过神来,“我们只顾着说话,把考试的事情都忘记了,快领了卷子进考场吧。”
第二百四十三章 秋帷
秋闱是一个令所有读书人心向往之。又暗自胆寒的名词。
只有过了这一关,中了举人,才有做官的资格,才算是真正挤进了统治阶级。可以说是,一登龙门身价百倍。
孙淡来这个时间已经很长时间了,从发愿读书做官起,无时无刻不想着进秋闱考场,得中举人那天。
可此刻,拿到卷子之后,他心中却是一片平静。无悲无喜,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期待。
考题实在没难度啊!
孙淡拿到的考卷共有十四页,每页十四行,每行十八个字的空格,加起来,也就三千多字。也就是说,考试必须在这三千多字的篇幅中把文章写完。
今科的题目是《夫妇之愚》,出自《中庸》第十二章,原句是“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极其至矣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极其至矣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
这里的“夫妇”二字并不是夫妻。而是直普通的男女即匹夫匹妇。
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的道广大而又精微。普通男女虽然愚昧,也可以知道君子的道;但它的最高深境界,即便是圣人也有弄不清楚的地方,普通男女虽然不贤明,也可以实行君子的道,但它的最高深境界,即便是圣人也有做不到的地方。
话说,《中庸》本是古代读书人必读科目,这一句又不生僻,换任何一个读书人来,也是耳熟能详,要以这句做文章,有的是一千种做法。
看样子,皇帝亲自住的这个题目也不想在考题上刁难考生,免得惹起不必要的麻烦。考题越简单,才越能显示出君王的宽厚。
当然,降低考试难度让竞争更加激烈,这却不是皇帝所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因为是大路货考题,孙淡的资料库中倒是有几十篇范文,就看他想抄哪一篇了。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抄明朝人的文章,毕竟都是同时代人,口味接近,中举的可能性也高了许多。
斟酌了半天,他选了诸燮与嘉靖十四年中进士时所做的那篇文章。嘉靖十四年距离现在也不过十五年,不管是风格还是格式都是明人体制。这篇文章连进士都能中,要想考个举人还不像喝水一样简单。
所以。孙淡心中也安稳下来,也不急着下笔,反四下看了看。却见对面的考舍中的几个考生也都是面露微笑,胸有成竹的样子,估计也为这种低难度的考题而欢喜。
孙淡心中好笑:水涨船高,难度越小,竞争越激烈,那才是要靠真本事说话的。若考题又冷又篇,若以前恰好作个这个题,或许还有侥幸过关的可能。
看了半天,等大家都低头作题后,孙淡觉得无聊,这才提起笔开始答卷。
“体物不尽于物,君子之道赞也!”
这是破题,概括、解释题义。
这句话的意思是,体察事物而不局限于事物本身,这就是君子所持的中庸之道的作用的广泛。
这一句倒写得中规中矩,却能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看样子,原作者也是老练的答题机器。
接下来应该是承题,承接破题所说出的意思,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
“盖道之费者。隐之为者也。夫妇有在,而圣人有所不在焉。其斯为费而隐乎?”
中庸之道的广泛作用来自与他精微的本身,普通人可以体会其中的作用,但圣人却不局限于此,为什么会这样呢?
一个疑问句抛出,很自然地将上下文衔接在一起。
接下来就应该是起讲了,也就是论述这个道理。
孙淡也不停歇,顺手下下去:“且造化以显仁而涵藏用之机,君子以体道而合尽性之妙。故观于费者也,其道之隐可知矣!”
……
然后是起讲,接着是入题,紧接着是第一股,第二股,到第八股结束。
最后是收合:“道之费也,而可以行尽矣!”
孙淡将笔一扔,喃喃道:“中庸之道的广泛运用,难道可以完全做得到吗?”
一种说不出的感悟突然从心中升起。
好的文章,即便是格式严谨的八股时文,也能发人深省。
连自己这个从信息爆炸,被各种海量文字洗礼过的现代人也被这种言简意赅的严谨文字而感动,古人读了还有抵抗能力吗“?
孙淡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如此文字,休说解元,就算是头甲也中得了。”
刚才写得手顺,竟一气地将这两千多字写毕,等放下笔,孙淡右手烫得厉害,手心也有些微微出汗。
算了算时间,总共才花了不过一个小时。
抬头看去,有一片黄叶随风在考舍的过道里打着旋儿。忽上忽下飘飞着。
秋天来了。
对面的考生都在心急火燎地写着什么,对他们来说,一天的考试时间显然是有些不够。
不过,对孙淡而言,接下来的一天是那么的漫长难熬。
……
坤宁宫。
皇帝和陈后正坐在一起下棋。
“妙啊!”皇帝将一子落下:“孙淡这一着杀法狠,黄锦的棋本就使的是蛮力,想不到孙淡这一着比他还狠很强硬。哎,说起来,黄锦也是围棋好手,可遇到孙淡,依旧是僵手僵脚得像一个三岁孩童。”
顺天府舞弊案同张妃有莫大关系,让皇帝很是恼火,虽然很宠爱这个妃子,但皇帝还是有一段时间没去她那里。
这让已经被冷落了许久的陈后看到希望,心中对孙淡也是无比感激。
当然,孙淡自己却不知道,他已经变成了后妃争宠的关键,也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后党干将。
陈后笑道:“陛下,你不去考场当主考,怎么反倒有闲心到臣妾这里来下棋了?”
皇帝道:“不用去,那里有杨慎、毛澄他们坐镇,乱不了。朕就不信,还有人敢在朕面前搞小动作。冒天下之大不韪?朕虽然在这里下棋,可考场里的风吹草动可都落在朕的眼中。”
他不想同皇后讨论朝政,指着棋盘:“来来来,继续。”
二人摆的正是孙淡那人同黄锦的最后一局对弈。如今,皇帝所持的正是孙淡那日的白子,使的也是孙淡的棋路。
陈后摆摆头:“孙静远的棋路怪异刁钻,再加上万岁的算无遗策,臣妾如何是你们君臣的对手。”说着话,就伸出手去将棋盘拂乱了。
皇帝也不以为意,“再摆一盘,朕已命人将孙淡与黄锦在北衙中最精彩的二十多局都录了下来。结成一个集子,取名为《北衙手谈录》。来来来,皇后也不用害怕,朕虽使的是孙静远的下法。这他的风格一开始并不凌厉,反有些软绵绵不着边际。”
陈后:“可越下到后面,孙淡的棋越是凶悍,分毫必争,寸步不让。以前下的闲棋都变成了预先设计好的陷阱,让人不知不觉陷了进去。”
皇帝呵呵一笑:“这才是真正的棉里藏针,孙淡下的是我道家的棋啊!”
这个时候,毕云快步跑了过来:“万岁爷。”
皇帝也不抬头:“毕云,过些日子你就去司礼监当差吧,随便把东厂给我管起来。前些日子委屈你了,是朕失察。你也不要怪朕。”
“多谢万岁爷。”毕云有些哽咽,“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臣不敢有任何怨怼。”
皇帝将一颗白子落下,问:“考场那边如何了?”
毕云知道皇帝是在问孙淡:“回万岁爷的话,孙淡刚进考场,在门口同杨慎说了一会话。”
“恩,知道了,下去吧。”
“是。”毕云退了下去。
一局还没下完,毕云又上来了。
皇帝:“孙淡开始答卷了吗?“
“没有?”
“什么,没有?”陈后一惊,忍不住问:“都进场这么长时间了,他究竟在干什么?”
毕云苦笑:“孙淡在发呆。”
陈后急急地问:“他难道不想答题吗?”
皇帝见陈后如此热心,哼了一声:“皇后好象很关心的样子。”
陈后被皇帝这么一问,心中不快,反问:“此科关系到陛下和朝廷的体面,臣妾难道就不能关心关心。”
皇帝不想同皇后再纠缠下去,若再多说,只怕免不了一番争吵。这个陈后,脾气未免也暴躁了些。
他说:“今科考题并不生僻,朕有意降低难度。不要说孙淡这样的才子,就算是普通秀才,也能轻易答出来,倒不用担心。孙淡之所以发呆,估计有其他原因吧?”
皇帝指着棋盘:“下棋。下棋。”
又下了一局,陈后依旧被皇帝杀得一败涂地。
皇帝心中高兴,哈哈笑道:“好棋,好棋,朕倒有心诏孙淡来下几盘了。只不过,到时候黄锦面子上须不好看。”
下棋的过程中,不断有太监快步跑来通报考场情形。皇帝也不答话,就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正在这个时候,毕云兴奋地跑进来:“万岁爷,孙淡总算开始答卷了。”
皇帝猛地转过头来:“总算开始了吗,他发了多时间呆了?”
“回万岁爷的话,发了小半个时辰的呆。”
“他如今的情形如何,答题还流利吗?”
毕云:“看孙淡的架势,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文不加点,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好,总算没有让朕失望。”皇帝笑了起来。
陈后也叫了一声:“我就说孙静远这样的大才,怎么可能被难住呢?”
第二百四十四章 担心
说话间,时间一点点流逝。很快就到了中午,考场那边的消息也不断如流水般传来。
正如皇帝所预料的那样,有翰林院、礼部和顺天府学政的人坐镇,再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