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第9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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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基对这位尚书大人不敢怠慢了,也肃了笑容,规规矩矩按皇家礼仪受礼、还礼,言语几句,宋礼也告辞离去。双方对答见礼都没问题,只是比较道衍方才的随和亲热,那就循规蹈矩的很了。
这时纪纲才踮着脚尖,迈着小碎步迎上前来,笑嘻嘻施礼道:“纪纲见过皇太孙殿下、赵王殿下!”
朱瞻基矜持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因为这些日子在御前纪纲常与自己能说得到一块儿去,朱高燧倒是很待见他,便笑哈哈打声招呼:“纪大人,听说天津的锦衣卫衙门因为冬季寒冷已经停工,这可清闲了啊,这些日子常碰到你。别忙着走啦,本王见过皇上就出来,一会儿陪本王去吃几杯酒。”
纪纲飞快地睃了一眼朱瞻基,陪笑道:“谢王爷,皇上刚交待了臣一点事儿,要把辅国公杨旭的一番言语送到邸署去,臣去交待一下就回。不知王爷您今儿下哪家馆子,臣要是动作快,就先去候着王爷,要是耽搁了,臣到了再向王爷请罪。”
邸署从西汉时期就有了,专门摘抄朝廷的政治消息、政令的颁布、下达,其作用相当于现今的驻京新闻机构,重在传达朝政消息,这些由各州府派驻在京的人员办公的地方就叫“邸”,所以他们抄写发布的东西就叫邸报,也叫邸抄。
朱瞻基知道纪纲是保自己父亲的,却也知道这个人在朝中名声不好,对自己父亲又是阴奉阴违,所以很不喜欢他,但是一听这话有些好奇,忙问道:“杨旭的话,杨旭说什么了?”
纪纲嘿嘿一笑,立即从怀中掏出书札奏报,双手奉上道:“皇太孙请看!”
朱瞻基接过奏报仔细看了一遍,见朱高燧也探头过来,便递过去道:“皇叔请看!”
朱高燧看完奏报,眉头不觉动了动,嘿嘿两声道:“这杨旭,骂得倒是痛快淋漓,只是……身为国公,如此说话,可有**份了。”
朱瞻基眸光微微一动,问纪纲道:“皇上看了这个,怎么说?”
纪纲笑眯眯地道:“皇上哈哈大笑,并未置一语评论。是臣凑趣,觉得国公这番话振聋发聩,对那些不断上书弹劾朝廷对辽东政略的官员,也是一个说法,所以建议皇上发付邸报。”
朱瞻基“唔”了一声,脸上依旧不喜不怒,也看不出个态度来。这位皇太孙虽然年幼,可是有个城府甚深的老子,小小年纪,养气功夫居然也十分了得了。
朱高燧摆摆手,对纪纲道:“行了,你去忙吧,本王见过皇上后,就去“便宜坊”吃烤鸭子,你忙完再来。”
“是是是!”纪纲接回奏报揣回怀中,向朱瞻基和朱高燧叔侄俩道:“那臣就告退了!”
纪纲匆匆出宫而去,朱高燧瞟了朱瞻基一眼,呵呵笑道:“皇上真是宠爱杨旭啊。杨旭抛下公事,跑去辽东救他的女人,皇上不予丝毫责罚。如今杨旭在辽东大骂群儒,弄到他们斯文扫地,皇上居然开怀大笑。”
朱瞻基笑道:“是啊,杨旭对皇家、对朝廷的功劳,旁人不知道许多,皇叔却是知道的,再说,皇爷爷一向喜欢性情中人,杨旭所为,不合臣子之礼,真是率朴男儿,很对皇爷爷的胃口。”
朱高燧与他一边走,一边笑眯眯地道:“是啊。到如今,准确地说,杨旭已是三朝元老,可年纪还轻得很,等皇侄你登基为帝的时候,他就是五朝元老了,智勇双全,德高望重,门生故旧遍于朝野,必成朝廷中流砥柱,皇侄有此重臣辅佐,必能成就一番大功业,不让祖宗专美与前!”
朱瞻基欣然道:“皇叔过奖了,过奖了侄儿,也过奖了杨旭,太祖与皇爷爷俱是雄才大略之霸主,瞻基后生小子,只能仰望,安敢高攀。至于杨旭么,此人多是偏才,治理天下,不可不用,亦不可大用,要说他智勇双全的确不假,要说他德高望重……”
朱瞻基天真地笑道:“那可就难了,等这邸报传达天下,杨旭不被天下读书人骂个狗血喷头,那就是好的了。”
朱高燧仰天打个哈哈,心中暗道:“这小子还是个无知小儿,哪懂帝王心术,白费我一番心思!”
亦步亦趋地跟在朱瞻基后面的一个白面无须的青年男子,听到二人这番对话,禁不住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朱高燧一眼。
二人回宫见过天子,朱棣兴致正高,留他们两个坐了,祖孙三代人唠唠家常,其乐融融,可惜朱棣休息的时间太少,眼看过了批阅奏章的时间,沐丝进来稍做提醒,朱高燧和朱瞻基便即起身告退。
出得殿来,朱高燧自去“便宜坊”吃烤鸭子,朱瞻基则回了自己的寝宫。
“殿下,赵王殿下方才与殿下所说那番话,藏着祸心呢,殿下不可不察!”
进了自己寝宫,宫女早备好了热水,等着侍候皇太孙沐浴,一直侍候在朱瞻基身边的那个白面无须年轻人候宫女们退下,便侍候朱瞻基宽衣,这时才低低地对他说出一番话来。
朱瞻基点点头,脸上有种与年纪不相称的沉着和冷静。
“哼!他那点心思,我当然知道。二叔被贬到乐安州去以后,其实不大安份的,不过龙困浅水,他折腾不起多大的浪来了。三叔也惦记着这个皇位,可他比二叔还要不如!主意都打到我这个不管事的皇太孙身上了,黔驴技穷。”
那青年嘿嘿笑道:“怎么说殿下不管事呢,如今在皇上面前,殿下可比太子殿下说话还管用呢。”
朱瞻基叹息一声,又脱去小衣,扩了扩胸,便裸着身子走向盛满热水的大木桶,说道:“祖父一向不喜欢爹爹,如之奈何?还好,幸赖杨旭、解缙、杨荣、黄淮等一干人竭力坚持,这皇位才没旁落人家。”
那青年乃是朱瞻基的贴身太监,名叫陈芜,后来朱瞻基登基为帝,赐他名姓王谨,宠信一世,隆恩不减,乃是他自幼的心腹之人,所以两人无所不谈。
听到朱瞻基这番话,陈芫道:“殿下,臣子嘛,勤于王事,乃是份内之事,赵王殿下虽然不怀好意,可是那道理却是不假,杨旭未及四旬,已位至国公,他这国公可不是袭爵而来,而是屡立功勋亲手挣来的。
殿下,您别看他毁誉参半,可是他能做出这么多大事来,手里没人没权,能成么?太子地位岌岌不保的时候,就只有他能力挽狂澜。太子仁厚,一旦登基,必厚待杨旭,杨旭如今已掌握半朝之力,来日权力之大,不问可知。多年经营下去,树大根深。
等到殿下您登基称帝的时候,杨旭已是五朝元老,门生故旧遍于朝野绝非一句空话,这样一个人,若是奸的,自然是朝廷大害,若是忠的,也是大大的不妥。人臣三大忌,功高震主、权大压主、才大欺主,对为君者来说,何尝不是如此,这样一个人物在,纵然他无野心,满朝文武却怎么看呢?他们眼里还会有九五至尊的天子么?”
“住嘴!不可诽谤大臣!”
“是是!”
陈芜连忙答应,但他自幼侍候皇太孙,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比皇太孙跟爹娘在一起的时间还长,彼此感情深厚,听得出皇太孙并未真的生气,所以并无惶恐之色。
朱瞻基撩了撩水花,缓缓坐进水里。水很热,一般这个年轻的孩子很难耐得了高温,他也不例外,但他还是咬着牙坐了下去,热气翻涌,他那种还带着些稚气的脸立即变得红通通的了。
朱瞻基咬紧牙关,将热水往肩上撩了几下,渐渐适应了水中温度,才靠向桶边,陈芜马上将一方叠起的大方巾放在朱瞻基身后的桶缘上,朱瞻基就势一枕,长长地呼了口气,这才淡淡道:“君父之势,不可欺、不可辱,孤还不知道么?孤自有分寸,你以后切不可妄加议论!”
第996章 春天里
这个冬天,一如往年,无边落叶,万木萧萧。
不同于往年的,是今年塞北猫冬的人少了,整个北方都忙得热火朝天,忙着杀人的,忙着逃命的,忙着争权的,忙着夺利的……
夏浔从豁阿夫人的营地离开不久,从瓦剌部落赶来报信的人就到了:大明数路大军已经赶到他们的驻地八河,把他们几大部落留在那个最好的冬季驻牧之地的老窝都给抄了。
瓦剌诸部首领闻讯大惊,哪还顾得与鞑靼继续较量,仓惶回师,便赶回瓦剌。把秃孛罗和豁阿夫人此前就已从夏浔口中知道了确切消息,听闻老巢出事,他们也是心急如焚,但是他们都清楚,夏浔既然把这件事告诉他,那就代表着大明的军队已经赶到八河,他们即便立即回师也来不及了,眼下莫不如为善后中争取最大利益而努力。
谁说草原上的人就没有政治智慧?一番权衡,两个人都很明智地捺下了心中的焦急,直到消息正式传来,才与其他部落首领一向“大惊失色”、一样“怒不可遏”,但是在返程中,两个人便开始不断地到其他部落中走动,与该部首领会唔,秘密进行洽谈。
西蒙古有许许多多部落,所谓的瓦剌三王和哈什哈,只是本部落强大,然后有众多的部落依附其下,结成同盟,这样松散的统治方式,就注定了每个具体的部落,其首领对本部都拥有绝对的统治权,他们可以自行选择新的政治盟友,结成利益团体。
豁阿夫人和把秃孛落要做的事就是尽可能争取这些部落对自己的拥戴,现在他们当然不能透露太多消息,于是只能从谴责脱脱不花和撒木儿着法儿公开与天下人面前的用意是一样的,揭开其神秘色彩,也就不再能够蛊惑愚夫愚妇。
成吉思汗当年到处播种,黄金家族后裔远未灭绝,就算这个脱脱不花汗是真的,把他弄死也无济于事,只要瓦剌人有心,只要黄金家族在草原上还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他们早晚能再找一个来,甚至炮制一个假的出来。更何况这个脱脱不花是假的,还有利用的价值。
留着这个瓦剌人心中的脱脱不花不杀,把他置于把秃孛罗和豁阿夫人之下,就能打破所有对黄金家族依旧抱有幻想的草原人的神话,叫他们亲眼目睹:神圣也是可以被践踏的。这一招比刀枪还狠,杀他们几个人,他们可以再生,抢他们几头牛羊,他们可以再养,精神支柱被击碎,便再也无法还原了。
当然,这些都只是暂时的手段,至于没有一步到位的原因,就是因为纪纲突然改变计划,结果没有耗光他们的实力,而朝廷现在还要集中全力经营鞑靼,夏浔只好亡羊补牢,丢几个饵下去,叫他们继续自相残杀,等解决了鞑靼那边的问题,腾出手来,这边也该打得差不多了。
等瓦剌的事情得以“圆满解决”,埋下重重祸患和内战的根源之后,哈密、别失八里、奴儿干都司、山西都司、陕西都司就开始撤军了,他们在草原上整整驻扎了一个冬天,吃瓦剌的、抢瓦剌的、祸害瓦剌的,顺带着还给他们做了大量改良人种的工作,终于准备滚蛋了。
这时候,冰雪消融,春的气息已经吹到了塞北。
夏浔也要从辽东启程,返回北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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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长途大车辘辘驶过,鞍鞯齐全、甲胄鲜明的侍卫护侍于前后。
小樱探头在窗口,贪婪地看着街头的一切。
老汉、老婆子们身上还穿着老羊皮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