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第2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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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悲怆地一笑,用略带些沙哑的声音道:“战功?呵呵,正因为本王有战功,所以皇上才会担心有朝一日俺会觊觎他的帝王之位,才会千方百计欲置俺于死地,你……对此不以为然么?”
夏浔的声音也低沉下来:“臣只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是对的,但是假设定罪却是万万不可以的。臣不知道殿下会不会反,臣也不知道即便殿下不反,是否殿下百年之后,殿下的子孙会不会反,臣只知道,如果据此假设,便可理直气壮地置殿下于死地,那么天下将无人不可杀了。
内宦们有祸乱朝纲的可能,杀了大臣们有把持朝纲的可能,杀了外戚们有专权欺上的可能,杀了皇子们有弑君篡位的可能,杀了百姓们若遇灾荒之年有造反夺天下的可能,杀了。据此而断,何人不可杀?身居上位者,不想着自立自强、不想着完善体制,而想以杀止祸,手疼砍手,头疼砍头,可能吗?”
朱棣低低地道:“杨旭,你可知道,你这番言论,已是大逆不道了么?”
夏浔道:“臣是读书人,孟子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殿下以为,亚圣人说的对吗?”
朱棣沉默良久,方慨然道:“陛下所用非人啊,方黄之流,自以为贤良忠正,才学天下,却一味的泥古不化,治理国家么,他们只知道复古、复古,还是复古;欲求长治久安么,便生搬硬套汉景帝的削藩。如果他们能似你这般想,引导陛下真正的为君之道,胸怀四海,包容天下,四方藩王何致于心怀忐忑,何愁天下不能国泰民安”
夏浔道:“方黄之流,不好利、不好财、不好色,便自以为是心霁日月、磊落光明了,在臣看来,却是不然。他们不好财帛女色,却好名,为了成就自己的一世之名,妄议国事,离间皇亲,方使殿下有今日之忧。在臣看来,好色好利好名者,皆为一己私欲。好名者鄙好色好利者,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朱棣双眼一亮,脱口赞道:“好色好利好名者,皆为一己私欲。说得好,这句话一针见血,真不知戳破了古今多少所谓气节名士的脸皮,痛快好痛快”
夏浔心道:“那是自然,这可是大明朝最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和军事家,陆王心学之集大成者,融儒家、佛家、道家、兵家于一体的全能大儒,受封“先儒”的心学大师王阳明先生说过的话。”
朱棣感激地对夏浔道:“昔日若非文轩,本王一家老小都要在懵然之中被炸上西天去了。今日若非文轩,本王恐又要为宵小所害。两度救命,恩重如山,奈何本王困顿如此,生死难料……,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夏浔道:“臣今日所为,只有胸中一腔不平之气,若图报答,也不会找上殿下了。”
朱棣颔首道:“说的是,大恩不言谢,这样的恩情,的确是无须挂在嘴上的,你对本王的这份恩义,本王铭记于心,一生一世,不敢或忘”
夏浔连称不敢,朱棣沉吟片刻,脸上阴晴不定半晌,好象扬起双眸,盯着夏浔道:“今日承文轩示警,已是莫大的恩惠。然……本王还有一事,想厚颜托付于文轩,不知文轩可肯攘助本王么?”
这句话一出口,夏浔心中一块大石彻底落了地,这句话一出口,朱棣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他绝对信任的自己人了。朱棣这个人,快意恩仇,恩怨分明,对敌人是够狠,对自己人却也是真的极够意思,今日既已置其心腹,这一辈子除非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过,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夏浔立即拱手道:“殿下尽管吩咐”
朱棣沉声道:“昨日陛下有言,皇考小祥忌日,要召诸王王子赴京,一同祭扫皇陵,本王正想向朝廷示之忠诚,便一口答应了。如今朝廷既然夜遣刺客行刺本王,显然是迫于民心公意,皇上明着不能不放本王回去,却又实实的不肯放过俺。今日我既不死,当可安全回返北平了,唯一所虑者,便是本王三个儿子,他们不日就要来京,文轩在京做事,又是职司锦衣卫的,或可代本王照拂么?”
夏浔心道:“今晚的行刺,终于把他惹毛了,燕王心中,反意已萌”
若是不然,燕王把三个儿子留在京师祭扫皇陵又有什么打紧,何必还要托付夏浔代为照应?如果他仍然没有反意,皇上要对付他时,三个儿子在身边更为危险,天晓得会不会被朝廷寻个由头把他们父子全都干掉,如果他们留在金陵,皇上反而没有借口下手。
朱棣这一句话,反心已昭然若揭了
夏浔立即应道:“殿下放心,臣愿为殿下竭死效力。”
“好……,好好”
朱棣又是喜悦又是感激,想起刚刚还说过大恩不言谢,这一个谢字终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双手抱拳,向夏浔郑重地施了一礼。在他危难之际,而且是处于和朝廷完全不相当的势力对比的情况下,夏浔能雪中送炭,示以忠诚,在朱棣心中,这个两度救他性命的杨旭,已经可以和追随他多年,与他一同浴血沙场生死与共的爱将张玉、朱能平起平坐了。
一见燕王行礼,夏浔忙也拱手还礼,再直起腰来时,就觉得殿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夏浔向外面瞄了一眼,就见窗棂红通通的,旺盛的火光透过窗纸,映得大殿一片通明,大殿中本来极明亮的小儿手臂粗细的烛火,与那光亮比起来已经显得黯淡无光,迎面甚至有一种滚滚热浪般的感觉。
夏浔不禁吃惊地道:“火怎么这么大?”
朱棣向外瞟了一眼,若无其事地道:“你生得火太小家子气了,俺又给你加了把柴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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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府这一把火,把整个王府都烧光了。捎带着左邻右舍,不少王侯公卿都跟着遭了殃,最惨的就是黄真黄御使,黄御使刚在燕王府旁边买了幢宅子,虽然跟王府没法比,可是三间七架的厅堂,一间三架的正门,院前有场,院后有树,倒也别致,结果一把火……没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朱允炆对朝廷官员大换血,上上下下的一通折通,原来的都御使吴有道被撤掉,洪武年间因为犯了罪被闲置起来的袁泰重新起用,袁泰失势的时候,吴有道一班人对他可没甚么礼遇,冷板凳坐久了,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他也没客气,把吴有道一班亲信全踹下去了。
袁泰重新提拔拉拢亲近自己的人,黄御使因为山东济南府一行缉白莲教匪有功,当年的考课是优,又是做了一辈子冷板凳的人,绝对不可能是吴有道的人,因此也被袁泰提拔起来,放了个湖北道监察御使,黄真自觉这回抖起来了,忙不迭拿出一生积蓄,置办了这处宅子,才搬进来三天……
大清早的,就有人看见黄御使穿着燎得全是窟窿,都露出屁股蛋子的小衣,站在大街上抹眼泪。
早朝的时候,好几个官儿穿着燎得浑身窟窿的官袍,一脸的烟灰就往宫里头跑,今日当值纠察百官风纪的御使曾凤韶曾大人怒气冲冲赶上去阻止。他还没说话,那几个官儿先哭了,深更半夜的起了火,家当都烧光了,心疼啊这大清早的,也不知家产抢救出来多少,府中上下是否都很安全,眼见到了早朝之期,这就急急忙忙上朝点卯来了,我容易么我?你还纠察风纪,你长人肠子了么你?
曾御使被几个官儿七嘴八舌喷了一脸唾沫,愣怔怔地看着他们进去了,再一转身,又见一个人气愤愤地走来,这位熏得更厉害,跟灶王爷似的,就剩下俩眼仁儿是白的了,曾御使仔细辨认半天,不由吓了一跳:“燕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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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杀青州 第265章 紧锣密鼓
第265章 紧锣密鼓
“燕王好生阴险,这一定是燕王自己纵火,烧毁王宫,却欲将不义之名陷与陛下”
黄子澄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早朝一结束,不等建文帝召唤,他自己个儿就跟在建文帝屁股后面追进了正心殿,一进大殿便愤愤然地怒吼起来。
齐泰和练子宁、景清三人有些心虚,他们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今儿早朝上可是真够热闹的,十几位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们伏地向皇上痛诉燕王府走水,殃及了自己家的府邸,他们损失如何惨重,家里人员伤亡几何,请求皇上追究燕王府的责任。
其中尤以黄真黄御使最为悲伤,黄御使满腔悲愤,说到痛处,几度晕厥,后来朱允炆实在看不下去了,在他第三次晕倒的时候,很痛快地吩咐金瓜武士把他架下去,拖到太医院喂药去了。
紧接着燕王朱棣就来上朝鸣冤告状,朱棣把昨夜王府遇刺、刺客纵火焚烧府邸的事情向朱允炆详详细细地诉说了一遍,请求陛下为他主持公道。这次来,他连受伤的侍卫、剿获的弩机吹箭等人证物证都带到了午门外,就等着皇上传验了。
这一次,朱棣既不耍横也不嚣张,态度诚恳、心平气和,只是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地叙说了一遍,语气非常平静,甚至没有片言只语带有诱导大家怀疑皇上的意思,可是朱棣只一说昨日在王府中遇刺,所有人看皇上的眼神儿就有些不对劲儿了。
黄泥巴沾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朱允炆这回算是尝到了有口难辩的滋味,他脸红脖子粗地走下御座,亲手扶起四叔,赌咒发誓地保证一定追缉凶手,确保他的安全,又把应天府、五城兵马司、刑部的官员狠狠训斥了一顿,总算把朱棣安抚下来。
朱允炆马上亲自安排,把燕王暂且迁居到安王府,和安王做伴儿,又派重兵予以保护。同时还亲口承诺由朝廷负责重新修建燕王府,至于其他几位受灾的皇亲国戚、文武大臣沾了燕王的光,也都予以了一定的补偿。
等这一切安排妥当,朝会的时间也已耗去了大半,朱允炆已无心再听百官奏事,怏怏地吩咐一声“散朝”,就甩袖回了正心殿。
“皇上,依臣之见,还是尽快遣燕王回北平吧”
方孝孺肃然道:“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燕王自己所为,可是只要燕王在京,不管他出了什么事,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陛下,陛下将有口难辩。如此下去,不知燕王还会搞些什么把戏出来,我们既然不能在金陵下手,那还是尽快打发他离去吧,只要燕王平安离开金陵,那么朝野间一切针对陛下的不利猜疑自然不攻自破。”
朱允炆颓然挥手道:“送他走,送他走,赶快送他走,朕一刻也不想再见到他。”
齐泰非常懊丧,他本来指望由锦衣卫下手把燕王除掉,却没想到锦衣卫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燕王却毫发无伤,反而让皇上迫不及待地想要赶燕王离开,燕王这一走,便是龙归大海,猛虎归山,再想收拾他就不太容易了。
想到这里,齐泰急忙亡羊补牢,建议道:“陛下,臣也同意方大人的意见,还是尽快遣燕王回北平吧。不过,燕王自毁王府,佯受行刺,种种举措,可以看出,燕王分明是对朝廷起了极大的戒心。
虽说朝廷的决策是先稳住燕王,削其羽翼,最后才对燕王开刀,可咱们也不能不防着燕王回到北平之后有些什么蠢动。臣以为,在兵力武备上,还须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