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第1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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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庇之嫌?”
徐增寿大怒道:“岂有此理,杀耕牛案,是应天府审的,此案例如今已载入大明律附录案例之中,诏示天下。与间经过,与本都督有何相干?”
杨充胆子渐大,冷笑着反唇相讥道:“若非大都督出面,应天府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断他无罪么?”
“你……你……”徐增寿吹胡子瞪眼,可是对一个背后站着未来的帝师,辕门外国子监诸多学子助威的太学生,还真不能因为他出言顶撞就动手揍人。
“三哥”
一个很清脆的女孩声音忽地响起,声音不大,很脆很甜,只是因为徐增寿正在发怒,满堂上下尽皆屏息,这一声轻微的呼唤才被人听见,但是这一声轻唤只响了一次,然后便寂然无声,听到声音的人下意识地四下寻去,这大堂上全是军伍中的汉子,以及原被告双方,再就是两个应天府的小吏了,哪有什么女孩子,一时间不免又以为自己听错了。
徐增寿把身子往后靠了靠,抵在猛虎下山的屏风上,就听后边一个很轻很轻的女孩儿声音道:“三哥好笨呶,你在堂上问案,却被给人家问住了。”
徐增寿老脸一红,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屏风后面,正是徐茗儿,徐家的小小姐。她刚从北平回来,在徐家,她的兄弟姐妹行里,三个姐姐早就出嫁了,大哥是国公,又是徐家长子,自幼性情严肃庄重,不易亲近,二哥幼年早夭,她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二哥,根本不曾见过的,四哥也承父荫做了官,现在放着外任,不常在京,所以她和三哥徐增寿最亲。出去跑了一趟,把小姑娘的野性儿跑出来了,在家待着无聊,就跑到三哥衙门里玩,结果正好撞见这桩官司。
一听说是杨旭的案子,茗儿的兴趣来了,非要缠着她三哥来听审,徐增寿最宠这个小妹子,受不得她的央求,只得把她安排在屏风后面,徐茗儿蹲在后边,听见老杨家这么欺负人,气得鼓鼓的,最后又见这杨充指她最亲近的三哥滥用职权,干预司法,就更加不悦了。
“三哥啊,咱大明律法规定,严禁告赦前罪,禁止以赦前事相告言。这个杨充犯了法呢,打他板子,叫他胡说八道。”
“唔?”徐增寿两只眼睛咕噜噜乱转,以手掩口,小声道:“真的假的?有此一说?”
“当然啦,”徐茗儿在屏风后面飞快地讲了几句,然后又道:“皇大爷明令天下:除不可赦的“十恶”大罪以外,一经判决,不论轻重,以后不得以前事相告言,否则治罪。尤其是这桩案子,可是皇大爷亲自审阅修订载入大明律的喔,他犯了法了,而且是冒犯天子,打他屁股打他屁股”
茗儿说的皇大爷就是朱元璋,朱元璋和徐达是儿女亲家,徐达的三个女儿嫁了朱元璋的三个儿子,论辈份,茗儿得叫朱元璋大爷。徐家与皇室关系密切,茗儿也常去宫中走动,她从小生得粉妆玉琢的惹人喜爱,朱元璋也常把她抱在膝上,逗她开心的,从小她就叫朱元璋为皇大爷,并不称皇上。
而大明律中,也确实有这么一条,就是已经判决了的案子,你若不服可以再告,但是严禁你告别的案子,却把以前已经做出判决的案子搬出来纠缠不清。如果是朝廷大赦的案子,也是依此办理,判决了就是判决了,绝不允许你告其他案子的时候再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都搬出来,夹缠不清地理论。
朱元璋其实骨子里是相信以法治国的,同时他也很注重礼制教化。明初的《大诰》一家一本,普法工作做的比任何一个朝代都细致,为了防止一些百姓文化水平低,看不懂国家律法,他在《大诰》后面附了许多真实案例,将判决结果和为什么这么判都写得很详细。
他很爱民,关注民生,同时也很注意法律的权威性,治理国家,太过倾向于哪一边都不好,必须注意它的均衡发展,正是出于维护法律的权威性和尊严性的考虑,他才做了这么一个规定。其实类似的规定在唐律中也有,朱元璋是借鉴吸收,去芜存精而已。
杨充见徐增寿掩口不言,还当自己指斥其非,徐增寿有些心虚了,便微微冷笑道:“大都督,为中山王府和大都督的清誉着想,这杨旭既与大都督有旧,大都督是否该避避嫌疑呢?”
徐增寿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杨充啊,当今皇上颁《大诰》,那是用心良苦啊。这《大诰》天下万民,一家一本,似县学、府学、太学这样的地方,更将我大明律法列为必读的文章。可惜啊,你们这些圣人门徒,只知道之乎者也,四书五经,什么有助于你们科考做官,就看什么,却把我大明刑律视若无物。”
徐增寿说到这儿,脸色一沉,伸手抓起“惊虎胆”,往案上重重一拍,戟指喝道:“当今皇上明令天下:除不可赦的“十恶”大罪以外,一经判决,不论轻重,以后不得以前事相告言,否则治罪,你不知道吗?来人啊,打他屁股呃……拉他下去,打二十大板”
“什么?”杨充又惊又怒,说实话,《大明律》他虽有涉猎,却真没通读过,确实不知道还有这么个规矩。两个如狼似虎的军校早看这个子曰子曰的家伙不顺眼了,他们恶狠狠地扑上来,像拎小鸡儿似的,提了他就走,杨充真慌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是原告,我是原告啊……”
杨充一被拖出去,屏风后面就跑出一个明眸皓齿、清丽动人的小姑娘,穿一袭滚银边的葱白斜绫小袄,纨色靴裙,手里捧一张细白瓷的果盘儿,上边是一盘“三月红”的鲜荔枝,甜甜地笑道:“喂大骗子,吃不吃荔枝?”
第一部 杀青州 第143章 淮右猛虎V中山白兔
第143章 淮右猛虎V中山白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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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怎么每次遇到你都是前呼后扔的,不过可惜呀,围着你的人都是要抓你的,你到处惹事么?”
徐茗儿捂着嘴吃吃地笑,顺手把盘子递到了他的面前,夏浔迟疑了一下,不好拂却郡主美意,只好捡了一枚荔枝拿在手里,却不肯的剥开,他是被告啊被告得有当被告的觉悟,在公堂上剥荔枝吃,也太不给主审官面子了。
徐增寿一把没拦住,妹子直接从后边跑出来了,徐增寿没有办法,只好赶紧挥手让人出去,仁义理智信一看,立即溜之大吉,那些摆样子的兵哥哥一见老大们都跑了,也不需人催促,立即很识相地跟着退了出去。吴不杀呆呆地对徐增寿道:“大都督,这案子……”
徐增寿迷糊道:“还没判完吗?”
吴不杀大汗:“大都督,好象原告被告各抒己见,才说到一半儿,因为杨充犯了国法,便被大都督提出去受刑了哇,这案子……已经判完了么?”
“你傻呀”
徐增寿大怒:“你还要等那根葱回来,跟他商量商量再做判决?他是主审你是主审?”
吴不杀点头哈腰地道:“哦哦哦,卑职知道怎么做了。”
徐增寿连连摇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下去下去。”
那边夏浔对徐茗儿苦着脸道:“小郡主,哪是我惹事儿呀,人家上门找我的麻烦而已。”
徐茗儿把盘子往他手里一递:“拿着”
夏浔捧着盘子,徐茗儿腾出手来拈了颗荔枝,剥去了皮儿,把晶莹的荔肉放进嘴里,撇嘴笑道:“你就装可怜吧,我才不相信你,你有这么好欺负?心眼多,人又凶,对自己都那么狠的人,哼、哼哼。”
徐增寿把人都赶跑了,站在堂上搂着肚子,无奈地对徐茗儿道:“小妹,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呀,呃……你和杨旭夫妇俩都很熟吗?”
“就几句,就几句。”
徐茗儿摆摆手,粉嫩嫩的小舌头轻轻一舔薄嫩红唇上的荔枝汁液,开心地道:“你怎么真到应天府来了呀?我还以为,你回青州去了呢。”
夏浔道:“本来是回去了的,在青州待了一个多月,这才到江南来,这儿是我的老家嘛,小郡主刚从北平回来?”
“是啊,昨天才回来,还是外边好玩,家里好无聊啊。你有事没有,没事陪我去玩,好不好?”
两个人拉呱啦呱说个不停,应天府的两个小吏站在堂下门口,看看院子里“噼呖啪啦”挨揍的杨充,再看看大堂上唠家常的一男一女,其中一人道:“老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另一个道:“管他呢,咱们是听审的啊,现在听完啦,回去交差就是了,快走,快走,这些丘八不是善类,莫要引火烧身。”
在徐增寿的再三催促下,徐茗儿意犹未尽,很不高兴地结束了与夏浔的聊天,被哥哥强行拖回后堂去了。夏浔四下看看,大堂上连个管事儿的人都没有,根本没人理他了,只好一个人很不好意思地走出了大堂。
杨充刚刚受完刑,这些大兵打人虽狠,却不会锦衣卫的用刑功夫,若是锦衣卫的用刑高手,二十板子下去,让你生就生,让你死必死,可这些大兵虽然打得杨充屁股开花,却没伤了元气。
杨充看见夏浔没事人儿似的从里边走出来,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可他挣扎了几下,却没爬起来,他的裤裆已被鲜血浸透了。
夏浔举步要走,可是看见他那毒蛇般的眼神,忽然改变了主意,反而走到他的身边,慢慢地蹲了下去。
“我从来没有想过主动害人,真的没有。如果人家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也会想一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甚么,如果是我有错在先,能原谅的,我会原谅人家,这不是胸襟宽广,而是做人的道理。可你和我完全不同。你恨我,我看得出来,你用了许多阴损缺德的法子整我,可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到底做了甚么,让你这么恨我?”
杨充不答,只是咬着牙冷笑。
夏浔点点头,自问自答地道:“我现在想明白了,你恨我恨得理直气壮,是因为你从心底里,就把你自己当成了杨家的太阳,杨家上下凡是不跟着你转的,就是十恶不赦,就是罪该万死。你是这样,你家老爷子也是这样,倒真是祖孙一脉,没丢了继承。”
夏浔拍拍他的肩,微笑道:“我不会主动去害人,可是如果有人来害我,我不会坐以待毙。杨充,你还有什么坏水,赶紧使出来吧,时间……不多了”
夏浔说罢,起身,悠然离去。
杨充目眦欲裂地瞪着他的背影,许久许久,呸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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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头上系着一条黄色的抹额,身穿一袭柔软舒适的半旧布袍,端坐在榻沿上,枯树皮般的老脸沉着,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虎死尚且不倒威,何况这头淮右猛虎还活着,那种凛厉慑人的气势,压得远远站在殿角的四个内侍身子佝偻着,连气都喘不上来。
老朱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翻江倒海,地动山摇,风云色变,宇内惶惶,就算他最宠爱的大孙子朱允炆看了都为之害怕,天下间还有何人不怕?
有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站在朱元璋面前的那个小小的人儿。
她身穿滚银边的葱白斜绫小袄,纨色的靴裙,怀里抱着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