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玉色-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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睹物思人,记得两年前姐姐进宫时,这珠子还不曾见过的。那时候她姐妹二人日夜相伴,无话不谈,而今日,人各千里,她甚至不知道娘留给姐姐的这枚白玉上,姐姐又系得何物。
“公主,开始下雨了,你在车中觉得冷吗?”车外一个声音响起来,打破了纳雪烦乱的思绪。
掀起侧帘,纳雪抬头时正迎上萧天放一双清澈的眼,车外烟雨蒙蒙,不过三尺的距离,他离她如此之近,她甚至能够看清他长长的、闪着水光的睫毛。这是与林楚完全不同的一张脸,没有丝毫阴柔之气,眉目深邃,充满了阳性魅力,纳雪觉得两颊有些发烫,不由低下了头。
“多谢将军关心,我不觉得冷,倒是将军立在雨中要当心受了风寒。”纳雪这么说着,又看了看他,他漆黑的发稍已被水濡湿,雨若是越下越大,蓑衣只怕也无济于事。
“前方便是沫崮城,我们天黑前便可以入城,公主不必为末将担心。请公主将此物收下。”他说完这话,将一卷上好的水貂皮毯放在车前。不再停留,催马离去。
纳雪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阴沉的雾色里,她不明白,这年青的将军为何会如此善待自己。
青怜在一旁也看出了她的心事,叹了口气道:“小姐别多想了。想不明白的事情,何必白费心神?”她一把抖开水貂皮毯铺在榻旁。
傍晚时分,纳雪一行人即将到达敬伽边外重镇——沫崮。沫崮是北方广漠荒原上的一座孤镇,南三百七十里便是鄢澜玉剑关,北八百余里可至敬伽幽都城,西临漠上霸主西蓥国不足百里,沫崮城所在之处恰是由鄢澜至敬伽的必经之地。此时,沫崮的城楼已然遥遥可以望见,众人皆是面露倦意,疲惫不堪。
暮色沉重,北风渐渐小了,沫崮城外的枯草淋了雨水,在微风中轻轻颤抖,四周除却雨声,生息全无,连不远处的沫崮城外也是人影不见,冷清的像一座死城。萧天放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不由暗暗心惊,空气中仿佛有种不安的气息在快速流动着。
突然,他跨下的黑马腾空而起,仰天悲鸣,停步不前。随即便听得西北方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众人眼前一花,待仔细看时,只见沫崮城方向竟多了数百名执刀的黑衣蒙面人。
众人大惊,几十名兵将抢上前来将萧天放护在正中,萧天放拔出腰间长刀,低喝一声“保护公主”,便带着将士掉转马头往七香车奔去。
紧接着就是哨声第二次响起,黑衣人潮水般涌了过来,滂沱雨中只见刀锋雪亮,如寒冰般耀眼,转眼工夫数百名黑衣人已挥刀冲入车队,一时之间车马大乱,短兵相接,血光四溅。
萧天放带领手下将士冲至纳雪所乘的七香车,一刀斩断檀木车门,纳雪在车中还未看清来人是谁,已被拦腰抱起置于马背,萧天放举刀劈倒三人,便不再恋战,策马向东急行。此时,随行的数十名文职官员已是吓的四肢战栗,个个瘫软在地,毫无抵抗之力。而这数百黑衣人却明显意不在杀人劫货,他们对车马货物视而不见,只死死咬住萧天放一行,紧追不舍。
西北方向第三声哨响,万箭齐发,萧天放身后的众将纷纷中箭倒毙,人越来越少。此时的纳雪在马背上听得耳边声声破风的箭响,胸中已被颠簸的气血翻涌,骤然眼前一黑,被萧天放扯下的披风从头到脚裹了个密不透风,接着,更加密集的箭响声传来,她突然感觉到萧天放抓着她腰间的手猛的一紧,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岩倾斜的石壁下。天已经完全黑了,雨却没有停,淅淅沥沥沿石壁流淌下来。北方这样的雨夜格外冷,连吸入的空气都化做一根根冰针,直刺心肺。周遭平静的没有一丝人气,漆黑的旷野,伸手不见五指。“萧将军,你在吗?”纳雪的声音颤抖着,扶着冰冷的石壁慢慢地走,心剧烈地跳动,她发现这石壁下除了她竟没有别人。空前的恐惧包围了她,心中一声声在问,他在何处,还活着吗?
在过去十年的日子里,甚至是在离京这几天的路上,她不是没有想过死亡,那个时候并不觉得有多可怕。可是现在,她对面前黑沉沉的空旷充满了畏惧,她想到刚才还拼了命要救她的年青将军,可能此刻已不在人世,心便绞在了一起。过去的十年里,无论多么委屈辛苦,她都能将自己的感情控制地很好,而这一次,她觉得无法忍耐,靠在石壁边,泪便涌了出来。
雨声在身畔滴滴答答,片刻之后突然一串清晰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听得出,那人走得很急。纳雪心中一震,轻轻喊道:“萧将军!”她想到来人或许不是萧天放,或许是今日在沫崮城外要杀她的黑衣人,可她此时再顾不了许多。
那人寻着声音准确地找了过来,沉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我。”
第四章
这个声音在这几天里纳雪听到的次数并不多,但她立时认了出来,那就是他,萧将军,不会错。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她边说边慢慢地伸出手臂,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摸索着,突然,她的手碰到了他的,猛然间被他牢牢握住。他的手被雨水打湿了,却很暖,一丝一丝血液的温度透过皮肤传了过来,让她在寒气透骨的冷雨中找到一个温暖的支撑。
“我没事。马中了两箭,奔到此处,血流尽而死,我去将它葬了。”他疲惫地说,话音里有淡淡落寞。
天黑着,纳雪看不见他的脸,她轻轻挣了一下,却没有挣脱,只能任由他握着手腕,心中有些异样,却没有再说话。萧天放也不再动,陪着她静静坐在石壁边,就这样,两个并不熟悉的人,听着彼此的呼吸、心跳,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雨不紧不慢的下着,四周隐隐约约有马蹄踏过的声音,敌人还在附近。阴冷的风,潮湿的岩石,纳雪身上还披着萧天放被雨水打湿的披风,一切都冷的像冰。
慢慢的,疲倦像潮水压了上来。
破晓。雨停了,天还是阴沉着,显得不那么亮。萧天放的左臂僵硬,衣衫上染满的血迹早已凝固,他看了看蜷缩在身侧的纳雪,她紧紧抱着他的披风,睡得很沉,一时间有些恍惚,好象又回到了十年前圣京的那场大雪中,他仿佛又看到了林王府外倒下的这个女孩子,像雪片一样单薄,她依然像当年那样轻轻咬着嘴唇,温柔而又平静。这平静让他的心跟着静了下来,十年了,她还活着,而且,就在他面前。
水滴从陡峭的石缝中滴落下来,击上岩面,发出清脆的响声。纳雪艰难地睁开双眼,从沉重的梦中醒来,而全身都像被拆散了,酸痛难忍。映入眼帘的是立在石壁边的萧天放,他背对着纳雪,低头专注地看着什么,纹丝不动,像是陷入沉思。
四周很静,再也听不到昨夜那阵阵的马蹄声。黑衣人走了,青怜,和随行的那些人又在哪里,还活着吗?纳雪心里想着这些烦乱的念头,目光扫到萧天放的左肩,入眼的是一片深红色的血迹,周围还乱七八糟地缠着几条布带。纳雪想起昨天那些破空的箭羽声,一惊,站了起来。“将军,你的左肩,受了伤么?”
听了她说话,萧天放转过头,这张脸有些憔悴,毫无血色,但双眸仍闪烁着清亮的光,他手中握着一支尖利的箭头,沾着血迹。“一点小伤。公主觉得身体怎样?”
纳雪走到他身旁,仔细看着他被血洇成深红的伤口,缓缓说道:“我没事。将军,依你看,随行之人,现在还有可能活着么?”她想起陪伴身边数年的青怜,心一酸。
萧天放抬头望着远处阴霾的天空,沉沉地说:“此事难以预料,也许有人能逃得一劫。公主可知昨日遇袭之事,是谁人主使?”
纳雪摇了摇头,她情知这前一句话是在安慰她,却猜不透他第二句想要说些什么。
“那些人不是一般匪类,而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我朝北接敬伽,东临归陌,西为西蓥。而沫崮城正是四国之间的重镇,虽属敬伽领土,但漠上荒芜,又是一座孤城,防卫极其有限。昨夜黑衣人所用之箭,箭首三刃,比敬伽和我朝所用更为狭长,此箭正是西蓥国锻造。”萧天放双目炯炯,望着纳雪的眼睛,接着又说:“月前我曾得报,西蓥太子正前往敬伽迎娶觞华公主,而且,有意让他的妹妹做敬伽的太子妃,以图两国结成更加巩固的联盟。”
纳雪听了这话一愣,恍惚间,心似已飞进圣京城内那重重宫苑,姐姐让她回到敬伽,也许,原本就是个错误。但即便如此,此时此刻,她又往哪里去?违背皇上圣旨,违背姐姐和父王的意愿,回到圣京么?沉吟良久,纳雪的心已平淡无波,她缓缓说道:“将军的意思,纳雪已经明白。不知道将军还愿不愿继续随纳雪北上?”
萧天放看着眼中这人,朱颜憔悴,青丝凌乱,虽经了昨日的变故,身子已是嬴弱不堪,但口中说出的话语却字字坚定,他的思绪起了波澜,心中所想便冲口而出:“敬伽太子性情残暴,即使没有死于北去的路上,也有可能死在敬伽宫中,我不会让你去。”
纳雪微微向他一笑,“送我到敬伽是将军的使命,与太子和亲是我的使命,皇上的旨意,你我又怎么能够拒绝?”她心中虽然不明白,这个与林王交恶的年青将军为何对自己百般照顾,却知道他之所以这样讲,完全是出自一番好意,不管怎样,在这塞北荒原之上,她能依靠的人,也只有他一个。
话音一落,两人相对默然,纳雪看到萧天放眼里的光暗下去。
“好,我送公主上路。”
一路向北,渐渐飘起的小雨,慢慢变做了雪。
雪越下越急,很大,很美。看在萧天放的眼里,这一朵一朵,就好象是从纳雪的发间、指间开出来的白色梅花,迎着风,飘落。她和北国的冰雪、梅花,如此相象,一样的单薄而美丽。
这一路上纳雪都偎在萧天放身边,艰难地走着,有时候雪太深,他就将她抱在怀里。透过坚硬的铠甲,纳雪听着他的心跳,一声一声,那样有力,这让她想起林楚。在每年冬天那些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她总是守在林王府后的梅园等他,黄昏,林楚总会来看她,那时候,她会红着小脸,微笑着扑进他的怀里。
仿佛又回到了那样的光景,纳雪贴着他温暖的胸膛,浅浅地笑。
萧天放默默看着她空洞的眼神,和嘴角一抹虚无的笑,心渐渐沉了下去。
在冰原上艰难地走了两天,眼前一直是荒芜辽阔,人影全无。第三天的早上,雪更大了,纷纷扬扬落满了世界,模糊了整个视野,白茫茫一片。虽然穿着的锦裘极为御寒,可走在这样大的雪中还是觉得冷。
萧天放将纳雪的衣襟裹了又裹,突然,他看到视线的正前方隐约出现了一支车队,明黄旗帜,乌青车辕。纳雪感到萧天放抓着她的手一紧,也抬头朝他望的方向看去。片刻,听到萧天放在耳边淡淡地说:“前方可能是敬伽皇族的车队,他们若肯相助,我们就可平安到达幽都。”
离车队还有十丈距离的时候,一队士兵将他们围了起来,为首的是一个年过三十的魁伟将军,他上下打量着萧天放和纳雪,目光如炬,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萧天放取下腰中玉牌,“在下鄢澜玉剑关守将萧天放,奉皇命护送公主北上敬伽与贵国太子完婚,路遇变故,与公主落难于此。此物为鄢澜大将军之印符,想来将军必定识得。”
为首将军接过玉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