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玉色-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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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前她很乖巧。然而现在这样,我也无能为力。”微微转头,复又沉默。
“你知道,父皇喜欢合缨,母后喜欢九弟,偌大的内宫廷,只有我,无人问津。”他又淡淡地说,似乎不含一丝伤感。
“可你如今,已经贵为天子,纵有再多不甘,也应满足。”
赵缎站起来,从她身边缓缓走过,明黄色的衣带在空气中划出凝重的辉煌,瞬间停滞,明黄色逐渐黯淡却在视野中不可磨灭。纳雪漠然看他,他立在南窗边,远远的,就是玉姿宫。他突然转过脸来,眼睛比窗外的苍穹更深邃,也更寂寞。
“父皇每日喝福总管送来的药,心神恍惚,深夜,我命人穿了母后的金色长裙,在父皇寝宫中走来走去。终于,他死了。他害死了母后,母后又吓死了他,这岂非很公平?”
他轻轻转过脸去,脸上浮现冰冷的笑。“终于,让我坐上了龙座。终于,我能杀了萍妃的儿子金州王和诸堂王。我等这一天,已等得太久。”声音阴郁冷酷,仿佛渗出了血。
“萍妃,就只因当初口不择言的一句辱骂,你竟如此恨她,在她死后,也要杀掉她的骨肉?”
“口不择言?”赵缎笑起来,一步步走了过来。“她一句口不择言,让我受尽凌辱。”他低垂双目,但眼里的酸楚纠缠,任谁看了都会心痛。
然而纳雪没有,她眼波平淡如水。“你知道吗,其实在宫闱之中,最相信那个谣言的人,是你。”
赵缎的手颤抖了一下,他睁大双眼紧紧盯着她。
“所以你急于登上皇位,急于覆灭那些谣言,你比谁都相信,比谁都在乎。”她说得艰难,神色黯淡。她看了赵缎一眼,又说:“二更鼓了,皇上请回寝宫,臣妾不想披香殿有更多的流言传出。”
赵缎恍如行尸走肉般站了起来,刚要迈出宫门。
“皇上。”身后柔弱的声音又响起来。“臣妾想去看看兰夙公主,可以吗?”
解下腰中金牌,递于她手,看她转身而去。
记忆在脑海中汹涌流动着,努力要烙下一丝痕迹,却又转瞬即逝,一分一毫也挽留不住。
第二十五章
流言,兜兜转转,也只是在宫闱间流传,平素里争风吃醋的后宫嫔妃此时却难得默契,眼神交会,心知肚明。武安王妃被软禁宫中,京畿内外无人知晓,敬伽军帐,也断无人敢传送消息。
这是晴朗的夜,皎皎明月挥洒万丈清辉,地上雪光银白,风也没有吹。
然而这还是冬天,敬伽的冬天,地牢,好冷。
兰夙安安静静坐在冰冷的石床上,如同皇后那般高贵端庄。抬头就是白纸糊得窗棂,透过那些拇指粗的缝隙,她可以望到深蓝色的天幕,就像是温暖的蓝丝绒那样的美丽。她在这里住了多久?从深秋到如今,该有两、三个月吧,记不清,可是真的觉得太久了,久到那双幽灵般的眼眸都要被忘记。
曾经有过这样一个黄昏,有鲜艳的红色丝绦流转在裙间,有夕阳里满天飞扬的残红花瓣,有碧绿叶掩映后,敬伽太子,一双墨色的眼。
那才只是初夏,而今已又是深冬。不可抑制,她再次想起那个黄昏,原来只觉觥筹交错间,一切恍惚如隔世。
唇边的笑容是假的,温柔的怜爱是假的,深宫中一次次相伴抚琴是假的,那么究竟有过什么是真的?
巩固储君之位是真的,攫取的西蓥昂贵贺礼是真的,还是,这冰冷冷的地牢才是真的?
她微微阖上眼睛,没有泪,虽然心还会痛,却不会再流泪了。
父皇,母后,皇兄,你们也看到了吗,今夜,天边一轮明月。
门外有轻微的响动,像是钥匙转动铁锁的声音。兰夙的视线依然停留在九天之外,她没有回头,回头有什么用呢,无论来人是谁,都不会是他。
“皇后娘娘。”
声音很轻柔,却让她承受了不小的震撼。
还会有人这样称呼我,这声音好熟悉。
她慢慢转过头。“是你。”
披着厚重貂皮斗笠的女子点头,温若春水的眼波送过来。“是我。”
别过脸去看天色,一丝讥讽的笑容浮上嘴角,“他终还是把你留在了宫中。”眼波动荡,心里却有一把锉刀钝钝磨蚀。
纳雪拨开掩住半个脸的斗笠,轻轻握了兰夙的手,叹息。“娘娘手好冷。”
兰夙转头看她一眼,抽手。“是吗?惯了,不觉得。”
“王爷大军在西蓥已征战数月。”纳雪突然幽幽说道。
果然,兰夙抬眼凝神看她。
淡淡一笑。“我与娘娘一样,身在囚笼,前线战报,一无所知。”纳雪温柔望着她。
“你若同我一般,还能来到此处?”
似乎对她话中冷淡毫不在意,纳雪从袖中取出两物,递给她道:“金牌娘娘识得,可以自由出入地牢,玉牌是王府令符,娘娘出了冷宫,将这套内侍衣物换上,北宫门自会有人接应娘娘。只要出了幽都,手执玉牌便可通行无阻。”说话间,只见纳雪身后的侍女青怜走上前来,床边立即出现一个小小的包裹。
兰夙望着这三样物事,奇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平静的眼波注视她片刻,她又听见纳雪开口。“娘娘难道不想回到西蓥,不想亲眼看看自己的父兄是否安然无恙?”
沉默一阵,兰夙又问:“地牢巡视森严,我若离开,只怕不消半个时辰就会被人发现。”
“我不是在这里吗,有谁会想道,从地牢离去的武安王妃会是冷宫的废后?”
兰夙一惊,“你的意思是……”
纳雪点头,“不错。”说罢便解下宽大的貂皮斗笠。“请娘娘将外袍脱下。”
兰夙愣了一愣,竟然有些迟疑不决。
门外传来巡视宫人的脚步声。
“北宫门守卫交接每一个时辰一次,娘娘早做决定。”纳雪压低声音说道。
兰夙咬一咬牙,沉沉说道:“好,日后若有我能相助之处,你尽管开口。”说罢便褪下外衣,将那件深灰色斗笠穿在身上。
清冷的月光下,纳雪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娘娘说过的话,请不要忘记。数日之内,我便有事劳烦娘娘,娘娘可否留下信物?”
听了这话兰夙怔住了,她抬眼看纳雪,见到一双明亮的眼,镇静无比,却不含一丝恶意,不闪不避,与她对视。心静下来,脑海中恍如灵光乍现,清明透彻,她微笑,从容答道:“还记得那串红玉髓吗?幽都城南马市上,有不少西蓥马商,戴着红玉髓之人,自有人为其献上西蓥追云神驹。”
话音一落,纳雪也微笑起来。点点头,将兰夙脱下的青紫外袍穿在身上,向青怜使个眼色。
青怜会意,低头对兰夙说道:“王妃娘娘,该回去了。”声音清脆而又响亮。
兰夙将斗笠裹紧,只露出小半边脸,深深看了纳雪一眼,走了出去。
青怜也低头走出去,临出门时,又抬头,看了纳雪已披着锦袍,坐在了月光照不到的角落,她顿了一下,轻轻关上了门。
柔软的靴子踏在幽深曲折的回廊中,静谧无声。只有粗糙的地面和柔滑的裙裾摩擦出微细的声响,尽数落在纳雪耳中,和着月色,奇妙无比。
西蓥追云神驹。纳雪靠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淡淡露出笑容。西蓥出宝马,也只有这样的好马,才能确保能够逃出幽都城。
窗外,北斗七星,璀璨明亮。
兰夙公主,你可找对了方向?而鄢澜深宫中的姐姐,究竟什么才是你希冀我得到的幸福?
夜色深。何皖刚从玉姿宫走出,一路踏雪而来,寒气渐渐袭透衣衫。玉妃娘娘恐怕是宫里头最难伺候的主子,脾气大得惊人,虽然熬到一宫总管太监的肥差,但当了一天的职,只觉得筋疲力尽,浑身都散了架。
明日早膳娘娘要传雪蛤羹汤,也不知材料是否新鲜。摇摇头,还是先到御膳房转转,说不定还能偷点贡酒尝尝。
跨过翠华门,远远看见一名宫装少女款款而来,身后还跟着名瘦小的内侍。想是做了错事,头也不敢抬。
“啊,原来是青怜姑娘,这大半夜的,姑娘是从哪里来的?”何皖已看清了来人是谁,忙走上前去,热乎地招呼,眼珠已滴溜溜地打量着青怜手上的貂皮斗笠。
青怜显然是愣了一下,身后的内侍头垂得更低。
“何公公。”青怜躬身行礼。“这天一日比一日冷了,王妃心善,命奴婢给人送些衣物膳食。没想到竟给退了回来。”青怜春风满面,只将眼角淡淡往冷宫方向一扫。
何皖立即会意,晓得她说得是谁,嘿嘿笑了几声,便不再多问。
“小三,你回去睡吧。王妃那里,有我复命。”青怜转头对身后内侍下令。
“是。”内侍低低应了一声,便悄然离去。
何皖看了一眼匆匆离去的少年内侍,眨眨眼,奇道:“哎,怎么这么眼熟?”
青怜掩嘴轻笑,“那可是这小子有福了,何公公是玉姿宫的总管,如今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这宫里宫外这么多人,那个不想在公公面前能混个脸熟?”
何皖听了这番话,脸上虽然无甚表情,心里也不由轻飘飘的,禁不住莞尔,赞道:“不愧是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女,这么会说话。”
青怜又笑:“公公谬赞了。奴婢这便要走了,不能让王妃等着。”低头又是一礼,见何皖点了头,才转身而去。
三更鼓,青怜静静立在荒芜的废园,手脚冰凉。她抬头看一眼夜色,算算时辰,才从阴森的树下走出来,披香殿黑色的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
有深灰色身影来到眼前,青怜抬头正迎上他询问的眼,青怜轻点一点头,对他微笑。
慢慢踏上青石台阶,披香殿中隐隐有烛光摇曳。踌躇一番,定一定心神,她抬脚走进去。
殿外两行宫人策手肃立,青怜从她们走过去,她们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心。
温暖如春的大殿,拉开门,却俨然一股阴冷气息扑面而来,青怜只向殿中望了一眼,便凝住了呼吸。
“皇上万岁。”青怜向殿中人盈盈拜倒。
靠在锦垫上的赵缎手指颤动一下,抬起双眼看过来,黑沉沉的眼眸闪动一下,问:“武安王妃呢?”
青怜默默跪在地板上,低头答道:“王妃正在冷宫地牢。”
对面人半晌不答。
青怜正欲偷眼瞧他脸色,忽然听到木椅响了一声,脚步由远及近,明黄衣摆在身侧如风飘过。转脸看时,人影已消失在门后。
不消片刻,殿外人已走得干净。
青怜起身,急步向寝殿走去。
打开红木锦盒,将盒中一串鲜红如血的红玉髓用丝帕裹好,回头,韩邵已候在门口。
递上裹好的丝帕,青怜压低声音:“城南,马市。”
韩邵点头,琉璃一样透明的眼眸瞧了丝帕一眼,将它收在怀中,神色犹豫。他问:“王妃怎样?”
青怜眉头舒开,展颜一笑。“王妃冰雪聪明,决不会有事。我猜,不多时就会回来。有西蓥马商襄助,韩将军也可省力不少。”
韩邵听她这样说才放心不少,微一颔首,转身走了出去。
给这昏沉沉的地牢凿开一眼天窗,兴许也算是种恩赐,零落的光线漏下来,也好教人知道日夜更迭。
地牢外突然乱了起来,纳雪凝神聆听,心不由提了起来,兰夙还在宫中吗?她正想着,外面忽然又安静下来。
“叩见陛下。”
“将门打开。”醇厚悦耳的男声飘过来,透过冰冷的墙壁,令人怦然心动。
门开了。亮光转瞬而逝,一屋子的空气都被黑色的阴影所笼罩,门口立着一人,高大的身材,金冠绾着发,瘦削的脸庞,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