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玉色-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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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时一刻,天已全黑了。纳雪抽出绾发的银簪,将一头乌发解散开来,静静地梳着。
寂静的院落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突然听到青怜在门外轻呼一声“王爷”,一个身披甲胄的男子推门走了进来。
“王爷怎么回来了?刚刚才有宫人来说,皇上令你明日返京。”纳雪从坐中起身,虽然有些惊讶,却看不出欢喜。
“六哥、七哥的事情终于结了,我赶着回来见你,也顾不得许多。”分离半月有余,赵信的脸上多了几许风尘之色,眼光却依旧清亮有神。
赵信走到近前用手揽住她,一脸的严肃。“我还有事要告诉你,不过你要先答应我,不能太难过。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身边都还有我。”说着将又她手握在手中。
纳雪瞧他的神情认真无比,心不由跳慢了一拍,只得望着他点了点头。
深吸一口气,赵信接着说道:“六哥的封地毗邻鄢澜,我在那里碰到了敬伽遣来报丧的使者,你父王林郇,上月末遇刺身亡。我不在府中,担心你太过伤心会出事,便想多瞒你几日,所以先将使者打发了回去。”赵信说到这里又将手臂紧了一紧,看着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心中大乱,劝解之言竟不知如何说出口。
“父王是被什么人行刺,我哥哥他……还好吗?”纳雪想起问到那个人,心弦立即颤个不停,不及说罢,已经潸然泪下。
“小林王安然无恙。行刺之人是数名归陌降将,已被当场格毙。”赵信看她泪流满面,想到月前父皇病逝,心里也更加难过,只不住安慰她道:“你别伤心,归陌自三年前被鄢澜大败之后元气大伤,迟早我要将他并入敬伽,也为你,报这杀父之仇。”
纳雪被赵信扶上象牙软榻,泪水仍是止不住,垂首说道:“王爷今夜可否往别处歇息,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不行。”赵信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话音一落,便又后悔不该如此语气对她。复柔声说道:“夜深了,你早点休息,我不吵你,只在床边坐一坐,等你睡了就走。”
“我真的没事,你在这里瞧着我,我又怎么阖眼。王爷未遵皇上旨意,明日要一早进宫请罪,我也不想王爷为我分神。”纳雪用方帕拭去泪痕,勉强笑了一下。
赵信无语,只得默默走出房去,对候在门外的青怜吩咐道:“好好照看王妃。”
一支红烛燃着,烛泪蜿蜿蜒蜒淌在牡丹烛台上,又凝成一道道圆润的蜡痕。房内很静,好象人都已经睡着了。芙蓉纱帐里的人突然开口:“青怜,你有话说?”
“是。今日小王爷有信来。”青怜梳着光滑的双鵶髻,低垂着头站在一旁,她从袖中抽出一卷薄薄的纸柬,递了上来。
府中诸事俱安,勿念。千万保重。
纳雪看了这短短十数字,心中愈凉。父亲出了事,还能说到诸事俱安?你究竟在想什么。手一扬,烛光亮起来,纸柬在火焰中焚为灰烬。
太极殿三丈余高的穹顶上,雕刻着九龙盘珠,云霞蔚然。几对捧花宫娥身前立着一排锦衣内侍,脸色肃穆,也仿佛木石雕就般毫无生气。
龙椅上团着虎裘,却掩不住金黄龙袍闪出的夺目光芒。
“怎么,九弟还在怪朕新婚不久便派你离京平叛吗?”身着龙袍的人缓缓说道,清冷的声音里俨然透着帝王的威严。
“臣弟不敢。”赵信依旧是单膝跪倒,言语虽称不敢,脸上表情却十分僵硬。
“九弟,你我兄弟才几日不见,怎就生分了?这次九弟是为朕力了大功啊。”赵缎懒懒向龙坐椅背一靠,貌似平淡地说道。
“臣弟日前抗旨不遵,不敢言功。只是不知昨日处斩的兵部侍郎沈庆所犯何罪?”
“原来九弟是为此事生气。”龙座中的天子露出笑容,沉郁的眼光却如同千载寒潭。“这次金州、诸堂两王在南方作乱,沈庆曾于金州王有数月书信往来,九弟你可知道?”
“皇兄只单凭此便定了他的罪吗?”赵信微微仰头,兄弟二人于大殿之上遥遥对视。
龙座一旁的总管福英低低的咳嗽一声,赵缎半晌不语。“就因为沈庆曾是九弟的伴读,九弟便要为他之死而怪罪于朕吗?”
“这才是皇兄昨日阻我入城的原因吧。”赵信立在丹墀之上,目光如火。“臣弟原就知道皇兄雄图大略,沈庆之死臣弟不敢怪罪皇兄,只是皇兄有防我之心,让臣弟十分心凉。”
“九弟多虑了。这世上只有你与朕为一母同胞,若我兄弟间生了嫌隙,朕便得了天下又有甚滋味?”
“皇兄这些年来变得太多,令臣弟担忧。”赵信听他如此说,口气不由软了下来。
“这么些年,谁能不变呢。如今,九弟也大了,不再是以前缠在朕身边的那个弟弟了。这件事是朕不对,九弟不必再纠缠下去了,以后这样的事情朕会先跟九弟商议。”赵缎仿佛是累了,身子陷进龙座,阖上了双眼。
幽都内外经历一月的腥风血雨,太极殿中的兄弟二人各怀心事,却终是无言。
太极殿东是翠华门,出宫必经此处。虽然北方春来的晚,但翠华门外的汀澜苑里已是绿柳成行,芳草如茵。
幽都皇宫的建筑广袤幽深,亭廊台榭相互掩映,雕栏玉砌美不胜收,令人顿觉如在画中游。
从翠华门走出,抬头一望午时已过。赵信想起刚才在太极殿的对话,觉得很是疲惫。眉头紧锁,忽又看到不远处,几名内侍引着一人正由花树后翩然而行。
“纳雪。”赵信低声唤道,一时也想不清怎会在此处见到自己的王妃。
众人一见是他,忙躬身行礼。
赵信来到纳雪面前将其扶起。“王妃怎么在宫中?”
“臣妾是奉皇后娘娘懿旨进宫。今日是王爷凯旋之日,娘娘邀臣妾入宫赏茶。”纳雪本对此行心中颇为忐忑,此时见了赵信,心却骤然放了下来。
“我陪你。”赵信轻揽她的肩。
“不必了,此时王爷该往议政处去。朝臣还在等您。”纳雪转身看他,巧妙的避开了他的手。
“那我送你到珫璜宫。”赵信低头看她,平日里犀利的目光此时竟也温情若水。
纳雪见拗不过他,只得点头答应。
天边一抹流云卷舒,午后的阳光最是灿烂,将两人发上、衣上都洒下一层淡淡的光晕。几名内侍远远在前面走着,小心翼翼不敢回身。
转过汀澜苑,眼前出现一片梅林,已是四月将尽,一株株梅树长得茂盛。
“这里何时竟长出一片梅林。”纳雪停了脚步,愣愣地说。
赵信奇道:“王妃怎么这样说?”
纳雪心中一黯,低头胡乱说道:“臣妾觉得皇家园中种梅怕不合适。”
赵信闻言一笑。“你可知这园中梅树是谁命人栽种?”
纳雪摇头。“臣妾怎会知道。”
“这片林子北面是玉姿宫,以前,我母后就住在那里。我九岁的时候皇兄已被册立为太子,皇兄自小便寡言少语,但却不像如今这般阴狠。我记得是那年大寒前的两日,皇兄突然跑来跟我说,他喜欢母后宫里的一名小宫女,要我陪他去母后那里讲讲情,讨那小宫女到他身边,他还说,等她长大了,便封她做太子妃。皇兄是性情极深沉的人,素来不会喜怒形于色,我从未见他如当日那般高兴,只可惜那时我受父皇罚要闭门思过,陪不得他,我不曾想到,竟是那日,母后宫里出了事。”赵信语气逐渐沉重,握着纳雪的手紧了一紧,慢慢前行,将一段陈年往事娓娓道来。
“你知道我母后是怎么死的吗?外面都说母后是死于宫里的一场大火,但皇兄说不是,皇兄告诉我他亲眼看见父皇用白绫缢死了母后。皇兄冲进去,被几乎疯狂的父皇一掌打昏,醒过来的时候,玉姿宫那场大火刚刚熄灭。母后出事的第二天,玉姿宫里的所有宫女太监都被处以极刑,皇兄心仪的那名小宫女也在其中。可惜皇兄那时候只顾悲愤伤心,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等他知道了,却已经来不及。我那时太小,什么都不懂,皇兄说的我本来不信,我不信父皇对母后极尽宠爱,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我去问父皇,父皇却不辩解,只不断对我说母后要出宫,她不要我们了,那时候我好害怕。不久之后宫里就有了流言,说母后在许多年前就爱上了一个戏子,甚至还有人说,皇兄并不是父皇的血脉。从母后出事的那时起,皇兄就变了,比以前加倍沉默,也不再同父皇说话。他常常来到这片梅园,那时候园里只种着两株梅树,你看,就在那边。”赵信向墙下指去,那里有两株正在怒放的白梅。
“觉得奇怪吗,现在竟还有梅花开放。”赵信又说,“那两株是假树,玄玉为干,白玉为花。皇兄说当年他就是在这两株梅树下第一次见到那名小宫女的。可惜出事不久,连这两株梅树也都枯死,皇兄就找来敬伽最好的工匠雕了一模一样的。他很思念当年那名小宫女,命人在这园中栽满梅树。如今有许多人都以为皇兄寡情,可我知道,他不是那样。”赵信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皇兄这些年过得也很苦。父皇其实不喜欢他,朝中对他皇储之位也颇多非议,能有今日,是得来不易。”
纳雪一直静静听着,不言语,只是眼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
赵信停下脚步,双手扶着纳雪的肩,认真地问她:“你也会爱上别人吗?母后的事给我很大震动,我很怕,怕有一天你也像她一样,会弃我而去。你能答应,永远不离开吗?”
他问得急切,他的脸逆着光,线条柔和了许多,仿佛是换了一个人,眼神中也透露出脆弱,让他年轻的脸看起来依旧是个孩子。纳雪想不出答案,她不能不有些动容。原以为鄢澜远去,一颗心已是古井死水波澜不惊,然而此刻才发觉似乎是错了,今生若欠下他的,又如何偿还?
“王爷,人心变数,任谁都无法强求。我便此刻答应了你,如若他日做不到,那又算什么?”这也是真心话吧,看着赵信脸上的落寞,她却心定,虽不能叫他满意,也强过欺骗。
行至珫璜宫前,赵信对宫门外来迎的内侍嘱咐:“好生伺候王妃,并请转问皇嫂安好,申时我再来接王妃回府。”
珫璜宫虽是皇后寝宫,却不似想象中那般端正威仪。先皇自皇后故去便不再立后,先皇后所在玉姿宫又被火患焚毁,珫璜宫是去年新建,奢华富丽是有些,却不见得气派。宫内陈设着许多西蓥珍宝、古玩和玉器,只是太过琳琅满目,倒叫人有些眼花缭乱。
皇后兰夙端坐在中庭,正笑吟吟地等着,见纳雪走进堂上忙起身来迎,一边笑道:“妹妹别多礼,快请坐。妹妹今日气色真好。月前就听说妹妹病了,早想去探望,可苦于杂事繁多无法脱身。昨日又闻说妹妹的身子已经大好,武安王爷也回了京,遂请妹妹入宫来叙叙家常。”
“娘娘错爱,纳雪愧不敢当。”纳雪依旧中规中矩地行了一礼。
“妹妹怕是还在恨我吧。如果不是我从中作梗,这中宫殿里上坐之人该是妹妹你。”皇后摒退宫人,爽朗地说道。
纳雪虽因冰原遇袭一事对兰夙公主心有芥蒂,不想她竟能直率地说出此一番话,不由地将心中对她的恶感减去几分。微微错愕之后,纳雪也笑说,“娘娘说严重了,王爷待我很好,能嫁给王爷,便是纳雪最大的福气。”
“嗯。”只见皇后眼波流动,神采飞扬,娇笑道:“妹妹可知京中不少朝臣都在猜测,武安王妃到底是如何美貌倾城,将一向眼高于顶的武安王迷的神魂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