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歌(上)-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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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问,我们何时启程?”
他的声传来,沙哑的如同在梦中,让她不觉轻颤。
“晚点,我睡晚了,再……”她紧张的将垂落的发丝,掠到耳后:“再半个时辰,我收拾一下就上路。”
他迟疑了一下,问:“你还好吗?”
“当然。”她惊得差点跳了起来,想也没想就答:“我很好,我一会儿就下去。”
说完,她就要把门关上,可他抵住了门,将手中卷好的牛皮递上。
“等等,你的针。”
她愣了一愣,反射性的伸手接过。
她的针尚在他这儿,那是否表示,那确实是梦?
“你昨晚睡得好吗?”
恍惚中,她听见自己问。
“嗯,很好。”
他说,这么说。
她却看见,他的袖口沾着些许的水痕,沾着一根长发,那发好长,长得快垂落地上。
“那,晚点见。”
“我到楼下等你。”
“好。”
她说,在他转身时,伸手捞住了那根发。
他走了,她则关上门。
心,跳得好急。
她在门边不敢动,待听不见他声息了,方缓了缓气,抬起手,看着那根发,将它和自己的比。
这不是他的发,这和她的一样长,同她的一般样。
除非他昨夜出去了,遇到另一位同样有着相同青丝的姑娘……
她匆匆转身,回到床边,在被上翻找,那不需要多少功夫,他的发又粗又黑,在鹅黄的衾被上分外鲜明。
天啊,他昨夜在这。
客栈掌柜知她会来,这房向来会清扫干净,被褥更会换新。
她不记得她有没有将药箱带回,但她一定会将门闩上,就算不记得也一定会闩上,可方纔那门没有闩住。
她转头看去,清楚记得她没有拉开门闩。
那扇门,只被合上而已。
面红耳赤的,她回头看着被上那根发,剎那间羞得几无地自容。
但,心却好暖,又热又暖。
她喊了,在梦里嘶喊、哭喊着,吵了他、扰了他……
他听到了多少?有多少?
倏忽间,有些慌,可蓦地,又记起他昨夜说的话。
她记得他温柔的触碰,记得他的手如何怜惜的抚着她,它们拭去了她的泪,驱逐了恶梦。从来不曾有人像他那样触碰她,彷佛她是值得珍爱的,那么轻、那么柔,好似她是一朵花。
她记得他指尖的热度,如何让她的心颤抖。
她也记得他说话的气息,恍若夏夜晚风般拂过她的脸颊,抚慰了他。
他在这陪她,刻意在她转醒前离开,再带着针回来。
他不要她知道,不想吓着她。
你若是我的,我绝不会伤你……不会……
她记得他的许诺,记得他声中的渴望。
不自禁,她缓缓倒躺回床上,将脸埋入他昨夜曾待过的地方,那儿还隐约能嗅闻到他的味道。
她不敢信,可那不是她的错觉,不是她的梦。
喉,微微的紧。
晨光透窗,迤逦而进。
若是我的……
总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捧住了心,包裹住了自己。
若是……
第7章(1)
秋日骄阳上青空。
悦来客栈前,车水马龙。
几位店小二在掌柜的指使下,七手八脚的帮着将货物搬上车板堆放着。
那些杂货,从北方来的人篸、鹿茸,胡商那儿买到的没药、阿魏、番泻叶各式药材,到炮制熬煮汤药的大铁锅、取用散剂的方寸匕、裁制药材的剪与刀等等,各种药材与器具在车板上堆得有如小山丘一般。
苏小魅在小二哥们的帮忙下,利落的拿麻绳缠了又绑,绑了又缠,才将所有东西都绑牢,亏得他手脚灵活,才没从那座小山上掉下来。
将那些杂物绑了个扎实后,他替那新买的骏马套上合适的辔头与缰绳,那小子起初还不愿意,但在他讨好的拿秋梨交换之后,这方任他把新的辔头戴上。
他把那马儿绑在马车后头,和小二哥们闲聊了几句,称赞了老马阿力,然后爬上前座车驾。才上车,他就看见那女人提着包袱走了出来,掌柜的虽忙,仍一路将她送出了门。
然后他注意到,在她那帷帽之下,她并没有将秀发如以往般盘成髻,只是轻轻束在身后。
是因为睡晚了,来不及整理?还是没睡好,头疼得不想将发盘上?
他不知是何原因,但他知道他喜欢她这样垂着发,她的发很长,如丝一般滑润,在阳光下微泛着乌黑的光泽。
她和那掌柜寒暄几句,便转身朝马车走来。
这会儿,车板上堆的东西都比他人头还高了,除非她想坐在那座杂货小山上,再不就是要坐在后头那匹马上。
他估量着她应该是不会骑马,南方女子多是不擅骑术的,而坐在那堆货物上头,看来会很可笑,而且他还得不时回头查看她是否还在上头,或是已经掉了下来。
所以,就剩下他身边这位子了。
她的脸色,看来还是有些苍白,眼下因没睡好,浮现些许疲倦的痕迹。
当她靠近,他倾身朝她伸出了手。
他看见她眼中的迟疑,和她对身后那些杂货及那匹马的瞥视。
她对那马儿多看了两眼,他以为她会问,它为何在这,但她没开口。
跟着有某个瞬间,他还以为她会宁可选择坐到那匹马上。
但是,她将视线拉回了他身上。
他的手仍悬在半空,他想要对她露出善意的微笑,不知怎却笑不出来,只听见心在跳,在耳中雷鸣。
然后,她抬起了那嫩白的小手。
他屏住了气息,看着她隔着轻纱仰望着他的眼,感觉她将小手搁上了他的掌心。
这对其他任何人,或许都是很寻常的事,可他知道,对她不是。
除了老弱伤残,她从不有意识的主动触碰男人,但她把手给了他。
胸口在那一剎,好紧好紧。
轻轻的,他慢慢握住掌中的柔荑,虽然轻颤了一下,但她没有如之前那般吓得出魂,只反握住了他的手。
那秋水黑眸瞧着他,不避不闪,没有出神。
他将手收得更紧,她还是没有抽回,反更上前一步,踏上了上车的阶。
他稍一使力,将她拉了上来。
她轻得像片云似的,落在了他身旁,几乎就像要进到了他怀中,他可以闻到那清淡的菊花香,迎面袭来,就在鼻端。
“早。”他看着她,露出了微笑。
“早。”她瞧着他,吐出轻软的问候。“吃过了吗?”
“吃过了。”
望着她,他哑声开口。
在那小小的剎那,难以言喻的滋味,在两人之间浮游。
她应该要缩回手,却没有。
他应该要松开手,却仍轻握。
不知是风冷,还是因为他尚握着,她垂下了眼,白透的脸,泛着淡淡的红。
掌中的小手又白又软,有些冷凉,他好想将她搓得更热些,但他只是不舍但识相的,松开了手。
她在他身边的椅板上坐了下来。
“我们出发吧。”
他瞅着她紧张的拉着衣摆,问:“你不问我后头那匹马是怎么来的?”
“那既然不是我买的,便是你的马,不是吗?”她将包袱放在腿上,说。
闻言,他微愣,然后笑了出来。
“是啊,那是我的马。”确定她已坐好,他轻抖缰绳,教前方马儿前行,边道:“它受了点伤,暂时还无法拉车,所以先教它待在后头跟着。”
马儿阿力在他的驱策下,任劳任怨的扬起马蹄,嚏睫的往前行去。
回城外应天堂,需要近一日的时间。
这一日,秋高气爽。
出了拥挤的城后,他让马儿沿着河堤。顺着湖畔,慢慢的走。
初始,她还将背挺得直板板,他人在身旁,热得有若铁炉一般,教她还是有些莫名紧张。
可待一刻钟、两刻钟过去,她慢慢就放松了下来,加上马车辘辘,规律的晃啊晃的,他又没像之前那般多嘴多舌,只是跷着腿,驾着车,瞧着前方,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久了,这两日夜的累,缓缓浮现。
湖畔的微风,秋日的暖阳,他那低低哼唱着小曲的嗓音,都宛若催眠似的,增添了些许睡意。
她试图撑着,几度合上了眼,又惊醒过来,可最终仍是抵不住袭来的疲倦,靠着后头的货物,闭眼歇息。
天在午后转凉,灰云在水天一色那儿堆积。
渐渐的,风凉了,冷了。
在车马的摇晃下,她不自觉依偎了过来。
他有些受宠若惊,然后才发现帷帽轻纱下的她,已然睡去。
惊喜转为苦笑,他小心将她膝上的包袱拎开放到脚边,倾身拿挡风的羊毛披毯帮她盖上。
秋风,吹开了轻纱,露出她秀丽但疲倦的容颜。
昨夜她在睡梦中的言语,再次浮现脑海,揪紧胸口。
思及那些字字句句,心酸血泪,他眼角微抽,不禁深吸了口气。
原本,是想抽腿的,但这女子却教他无法轻易转身。
风停了,轻纱落下,遮住她疲倦苍白的面容。
但他依然能看见,昨夜她那压抑的泪水,和先前那木然空洞,有若活死人般的双眼。
他先前只看过一次那样空洞的眼神,那是在一场围城战中,当城里的人快被饿死,饿得只剩一口气,对未来完全失去希望时,眼神就会变得那般的空洞。
但是……
她握住了他的手。
和清醒时不同,在梦中,当他唤着她,当他握住了她的手,试图唤醒那在噩梦里再次变得木然而空洞的她时,她将他的手抓得如此紧,就像即将灭顶的人死死抓着浮木一般,好似他一松手,她便会失去一切,彷佛她在这茫茫人海中,能依靠的就只有他。
当然,他知道这只是他的自以为是,她睡着了,说不得以为他是别人,说不得以为他是宋应天。
宋家的人会照顾她,她已经在那儿住了六年。
可她握住了他的手。
从来未曾有人,如此需要他。
有个男人打了她、虐待她,至今她依然在害怕,所以在城里时,才去哪都戴着帷帽,她不想被人认出来,他想知道那是谁,他想知道她究竟遭遇过什么样的事,他想……
保护她。
他会查出来的,昨夜他听到的线索已经够多,解谜向来是他最擅长的事,他有他自己的门路,今早他已派人去打听一些事,他知道只要他继续下去,他终会得到答案。
他清楚她绝不愿意封尘过往再激起任何涟漪,如果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她大概会吓得花容失色,再次遁逃。
可是,那个梦在侵蚀她,消磨着她的魂魄,她紧抓着他的手,那么紧、那么紧,他可以清楚感觉到那无声的吶喊与哀求。
救救我……
他听得到。
救救我……
即便她从来不曾真的开过口,纵然在梦中也没有,他依然能感觉得到,只因她虽然没有说,可她全身上下都在哭着吶喊着同一件事。
救我……
雨,在黄昏时,落了下来,如轻丝柳絮般飘着。
他在天色全暗之后,才驾着车马回到了应天堂。
夜一深,这深宅大院不再像白昼时那般热络,大部分的人都回到了附近的家园,就剩几个人留守在此而已。
大门上,不知谁已点起了灯笼。
听见车马声,阿同、三婶与大梁跑出来帮忙,见她靠着他睡得正熟,三人为之一愣。
他示意他们别出声,只伸手将她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