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血宝马-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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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楼道:“该是如今那些野心勃勃一心想着要当皇上的带兵帅爷说的。”
曲宝蟠冷声一笑:“没准,我就想着骑天下第一宝马,当天下第一主子呢!”
白玉楼笑了:“你?凭你的德性,八辈子以后吧。”曲宝蟠冷哼了一声,扭过脸去,狠狠地撕吃起烤肉来。邱雨浓在喝着木碗里的水,道:“听说,马能听懂人的话。不知曲王爷信不信?”
“信!”曲宝蟠吐了嘴里的肉,道,“这世上能听懂人话的,只有两样活口,一是犬,二是马。正因为这两样活口能听懂人话,老老实实地供人使役,所以做人的才会有了这么一句比喻:愿效犬马之劳!”
白玉楼看着曲宝蟠,笑着问道:“不知曲王爷在为谁效着犬马之劳?”
曲宝蟠一怔:“什么意思?”
白玉楼道:“这意思就是,不知你曲王爷在替谁当差?”
镇子客栈的大炕房里弥漫着人的汗味和屁味,铁皮煤炉也在冒着呛鼻的煤烟,熏得人睁不开眼。
厚厚的门帘子打起,店小二领着赵细烛进来。
房里,满满一大炕男客躺着坐着,炕上浮着厚厚的烟雾,透过烟雾,可见炕上还挤着女人。靠紧里头的炕边,一个胖女人敞着怀,在给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喂着奶。店小二对赵细烛大声道:“见着没有?靠大炕紧西头那道缝儿,是您的界,让那喂奶的老娘们往边上靠靠,就挤不着您了!”
赵细烛把肩上的马褡子拎在手里,掸着烟,挤进房来。
“狗东西,别踩了老子的鞋!”有个吸旱烟的红鼻子男人坐在炕上,对赵细烛骂道。赵细烛急忙挪开脚,看看脚下全都是鞋,便用手扶了墙,像兔似的蹦跳着往炕角跳去。
“噗哧”一声,墙边那头,一个躺在被窝里的女人笑了。
赵细烛也没在意,跳到自己的“缝儿”边,脱下鞋,对那喂奶的女人笑笑,那女人绷着脸动了下身子,赵细烛好不容易才上了炕,在“缝儿”里将身子放下。突然,他感觉到什么,撑起了身子,朝身边那位发笑的女人看去。那女人脸上灰蒙蒙的,手指紧紧拉着被角,只把脸露在外面。赵细烛盯着这张脸上看了一会,吃了一惊,认出这人竟是演傀儡戏的鬼手!
“是你?”赵细烛道。
鬼手的眼睛闪着摄人心魄的笑影:“我早看见你了!”
赵细烛一脸发怔:“你叫鬼手吧?”
鬼手妩媚地笑着:“你还记得我的艺名?说来也是的,我鬼手的戏,你也不是看了一回两回,那回进宫里给皇上演戏,不是你来递的帖子么?”
“对对,有那回事。”赵细烛回着话,眼睛急忙从鬼手迷人的笑脸上移开,缩紧了身子。“躺下嘛!”鬼手伸出手,拉了赵细烛一把,“怕什么,大炕席上无男女,你什么也不用怕。”
赵细烛在鬼手身边躺下,把脸缩进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问道:“我听说,你的木偶戏班被解到麻大帅的兵营去了,你是逃出来的?”
鬼手笑道:“不逃出来,还能跟你躺一个炕上?”
赵细烛道:“和你搭裆的那位跳跳爷呢?”
鬼手道:“找野女人去了。”
“什么叫野女人?”
“这也不懂?野女人就是心野了的女人。”
“嘿嘿嘿,”从鬼手躺着的那一头响起了一个红脸膛男人粗野的笑声,“我看你就是个野女人!”
“是么?”鬼手转了个身,回脸看着说话的红脸膛男人,一笑,“你长了几只手?”红脸膛男人呲开嘴,露出满口金牙笑道:“小娘们,让爷好好搂你一宵,明早赏你个大烧饼吃!”说罢,伸出一条胳膊就去搂鬼手。突然,这男人的眼睛瞪大了,抬起的手却是怎么也放下不,脸上的肉抽动起来。
赵细烛看去,直见鬼手笑眯眯地抬起一只手,兰花指头上捏着一根针,针上牵着一根红红的线,那线正从男人的手掌上慢慢地穿过,就像穿过一只鞋底似的。
“叮”地一声轻响,鬼手弹下了指甲,那针飞上了木梁,深深地扎进了梁去,被穿了线的那只男人手,就这么被悬空吊了起来,像木偶似的晃动着。
红脸膛男人大声哭喊。满炕躺着的人都惊得坐起了身。赵细烛也支起了身子,看得目瞪口呆。鬼手却是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天不早了,都睡吧!”
荒路边的土窑外,四匹马拴在树上,在吃着麻袋里的豆子。风车坐在树边的一块大石上,手里握着手枪,在默默地看着天上的星星,她头上的小风车在冰冷的夜风里呼呼地转着。
天上,星子又稀又亮。
这是一座废窑,乱砖上亮着一支蜡,金袋子和风筝躺在干草上,身上盖着老羊皮。风筝没睡着,对着金袋子轻声问道:“金爷,你醒着么?”
金袋子瓮着声道:“睡着了!”风筝笑笑:“睡着了怎么还会说话?”
“说的是梦话!”
“我知道你也没睡着。你说,那个索王爷怎么就良心发现了,托赵细烛把宝儿给送回天山呢?这事,我怎么也不信。”
“在你眼里,什么事都不值得信。”
“你信不信?”
“我信。”
“为什么信?”
“这事要是女人做的,我不信,这事是男人做的,我就信。”
“这又为什么?”
“没为什么,反正,我信不过女人!”他翻了个身,不再理会风筝,一会儿便打起了呼噜。风筝知道金袋子又在想着马牙镇桂花的事儿了,坐了起来,狠狠地披上老羊皮,往窑外走去。
风筝走到树下看了看马,走到大石边,在风车身边坐了下来。“姐姐换你吧,”她对风车说,“你去睡一会。”
风车仰着脸看着星星,没作声。
风筝道:“在看什么哪?”
“你说,天上的星星,为什么都是人变的?”
“谁说星星是人变的?”
“爷爷说的。”
风筝也抬起了脸看着夜天:“要是星星真是人变的,这天上,就一定有一颗星是爷爷的。”
风车道:“要是星星会说话就好了。”
“听说,星星会流泪。天上下的雨,就是星星的眼泪。”
“星星也一定是有很多很多伤心事儿的,要不,天下起雨来,怎么总是没完没了。”
“人间有多少伤心的事儿,都被变成星星的人给带到天上去了。”
“你要是变成了星星,一定不会伤心的。”
“为什么?”
“因为你的心里,没有伤心的事儿。”
“谁说姐姐心里没有伤心的事儿?”
“你要是伤心,就会像我一样,想着一个人。”
“你想让姐姐想谁?”
“黑小三。”
风筝不再说话了,把老羊皮披在了妹妹身上,紧紧抱住了妹妹的肩。
大树边,宝儿和魏老板从装料的麻袋上抬起脸,看着坐在远处大石上的姐妹俩。两姐妹仍在说着话。
风车道:“姐,你看树下拴着的宝儿和魏老板,它们在看着咱们。”
风筝道:“它俩的嘴在动着,像是在说话。”
“我看也像。”
“猜猜看,它们在说什么?”
“我说一句,你也说一句,好么?”
“好,你说宝儿的话,我说魏老板的话。——我先说!”她咳了声,学着马的声音说道:“我早看出来了,风车喜欢上了黑小三。”
风车学着宝儿的声音说:“是的,人和咱们马一样,心里喜欢一个人,就会让别人也喜欢这个人。”
“宝儿,你是一匹绝顶聪明的马,你说,咱们还会再见到黑小三么?”
“如果我没有说错,黑小三已经找来了。”
“是的,他找来了。套爷没有办成的事,他一定会帮着办成的。这就是信义,人的信义。”
“人有了信义,咱们该替人高兴。咱们还没有成为人的朋友之前,人还没有这样的信义。自从咱们做了人的朋友,人就从咱们身上学会了什么叫信义。”
从树下传来宝儿和魏老板的低嘶声,仿佛在赞许。风车和风筝格格笑了起来。
在一旁吃料的花马和黄毛老马回过脸,与宝儿低声交谈起来。
“咱们这趟回天山,会很顺利么?”
“天有多大?”
“咱们的眼睛有多大,天就有多大。”
“要是我黄毛老马的眼睛瞎了呢?”
“为什么这么说?”
“往后的事,谁知道呢?”
客栈大炕房里,那悬着手还在悬着,满炕的男人谁都不敢再有非份之想,全都睡得死死的。赵细烛没有睡着,睁着眼脸对脸地朝着鬼手。身后那男孩的一条腿还架在他的身上。炕那头有人在梦里哭起来,喊了几声“亲娘救我”就没声了;有人在梦里傻笑起来,唱出一句京戏,便呱嗒着嘴打起鼾来。
鬼手也睡得死沉,一股甜香的气息在赵细烛的脸上爬动着,赵细烛强让自己闭上眼睛,让自己好好想一想这些天发生在身边的这些事情。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和宝儿他们走的,会是同一条路么?要是错过了怎么办?”
他的耳边响起赵公公的声音:“……你难道忘了,索王爷是用死来托你把宝儿送回天山的,他是以死相托!……你听着,你现在就走,现在就去找宝儿,告诉那几个从天山来的人,你哪怕就是跟在他们后头帮他们扛行李,也要亲眼看着宝儿平平安安地回到天山!这就是做人的信义,明白么,人是靠信义活着的!”
“我记着了!”赵细烛猛地睁开眼,喊出了一声。
“宝儿!”他又大叫了一声,大汗淋漓地坐了起来。他的头被那晃动着的手臂撞了一下。他索性下了炕,胡乱穿上鞋,拎起自己的包袱和马褡子,往屋门口摸去。他想起了什么,回脸看了看炕上的鬼手。
鬼手睡得死死的。
他摸到了门,开门走了出去。
外头的风很大,赵细烛一出门就打起了寒颤。他长长吸了口气,抱着肩,在屋檐下蹲下,眼睛看着院门外一盏在风里摇晃着的破灯笼。
他在心里说:“赵公公,我真要是找不到宝儿他们,我就来找你,行么?我早就想好了,你没有儿子,我赵细烛就做你的儿子吧……”
他仿佛听到了公公的声音:“……你听着,你现在就走,现在就去找宝儿!……这就是做人的信义!明白么,人是靠信义活着的!”
赵细烛的背贴着墙站了起来,对自己喃声道:“我会找到宝儿的,会找到的!”他把包袱和马褡子挂在身上,往院门快步走去。
“等等!”身后响起鬼手的声音。赵细烛回过身来,看着站在屋门边的鬼手:“你怎么不睡了?”
“你怎么不睡了?”
“睡不着,就干脆不睡了。”
“去哪?”
“找人。”
“找谁?”
“找从天山来的人。”
“你找他们干什么?”
“和他们一起去天山草原。”
“是么?”鬼手的脸上出现了笑容,“这么说,我和你,是同路的了?”
“同路?”赵细烛纳闷了,“同路是什么意思?”
鬼手道:“同路的意思就是一同上路。”
赵细烛惊声,“这么说,你要去天山演《汗血宝马》?”鬼手笑了:“把《汗血宝马》演到出汗血宝马的地方去,那才有意思哩!”
赵细烛也笑了:“你真的要和我一同上路?”
“真的!”
赵细烛的脸又不安起来:“可是,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从天山来的那几位朋友。”
鬼手道:“你会找到的。”
赵细烛道:“你是说,你会帮我找?”
鬼手点了点头。赵细烛笑了起来:“那我就先谢谢你了!”鬼手打了个唿哨,一匹马从马厩里走了出来,鬼手翻身上马,对赵细烛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