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红-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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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种究竟如何称呼?”
“这……”从未被人问过,魏紫一时倒答不出了。她想起无数个夜晚里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们,想起他们对她轻易说出的蜜语甜言,想起他们迫下及待的笑,想起他们的心、他们的血……
“墨欢。”她对穆执里勾起一个迷人的笑,“这花,叫『墨欢”。
“莫、莫欢?”穆执里嘴里将这名念个几次,“莫欢。妖异之花,却有这么一个悲伤的名字。”
“穆公子与我的感觉不同,我却不认为墨欢之名有悲伤的意味,反倒是一种警醒,要世间人懂得快乐的短暂。”
“紫姑娘身在青楼,想不到竞有这一番练达的见解。”
“虚长了公子几岁,只是一些人生的领悟罢了。不值一晒。”
“紫姑娘人品谦逊,世间少见。有句话我想劝劝姑娘,单凭姑娘养得这一手好牡丹,便足令姑娘富甲一方。其实紫姑娘大可不必继续在这烟花之地操持……”
“钦,公子以为我身入青楼是生活所迫吗?娼女也是官府登记有案的行当,在我以为,并没有什么不体面,穆公子毋须为我担心。”
魏紫说话直接,道理骇俗,但穆执里也坦然变通,“抱歉,是我太俗了。”
她微笑,有点儿仿佛那株黑牡丹给人的感觉。妖魅惑人。
而穆执里便是那个魅于花容、惑于花香之人。
他楞楞地望著魏紫的美丽,目不转睛地张口,“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呵!公子真爱说笑。魏紫是红妆阁的烟花女,只要公子愿意……”她眼波一转,是熟练的勾挑,“还怕没有机会见面吗?”
“我、我的意思是——”穆执里似乎有什么顾虑,他急著寻思,想起了什么,“啊!今年洛阳的牡丹花会,你会来吗?”
“牡丹花会?那一向是富商高官时兴……”
“不,今年不同。今年由当今皇上主持,他爱牡丹成痴,特别准许天下凡是拥有上好牡丹的百姓皆能赴会。你也来?”
穆执里说得高兴,忍不住上前,将魏紫的纤白素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一旁的张大人听他这话,却是更加地戒慎恐惧,一副想要阻止穆执里却又不敢妄动的模样。
“公子好意,魏紫心领。魏紫会考虑的。”她得体地微笑回道。
穆执里听这回答,以为她已经应允。他满心欢喜地与魏紫道别,随张大人离去。
药儿在他们离开之后进屋里来收拾,看见坐在一旁沉思的紫姑娘,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姑娘,那两位爷怎么就这样定了?不留下来过夜啊?”
魏紫打量了药儿一会儿,才缓缓道,“那位穆公子绝非池中物。他的面相行步,都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姑娘已经知道他的身分了?”
“嗯,龙命所归。他不是我们可以接近的人。”
药儿听魏紫这话,表情似是五味杂陈,既是松懈,又有些怅然。
“方才药儿好像听见了那位公子邀姑娘赴会。姑娘已经笃定不去了吗?”
“药儿,我很少瞧见你这么关心一位来访的客人。”
“啊?这、这是因为、喔!那位公子的爱花似乎跟过去的客人不一样,别人多半是想要藉著牡丹来飞黄腾达,不像他,对牡丹并无所求。”
“傻药儿!他无所求,那是因为他已很少有什么求不得了。”
“姑娘说的是。他……是没什么求不得的了。”闻言,药儿似乎有些失落。
“所以求的是你?”一双杏眼盯著药儿,“你跟在我身边也有许多年了,但历练依然浅哪。”
“啊,姑娘……”
“想抓住他的目光,可不是摔坏一两盆花就做得到的。”迎上药儿心虚的眼神,魏紫轻笑一声,“下回,别再轻易拿你我的心血冒险了。”
第二章
春山照水,波影含烟。
姚黄孤身站在山谷底。绵山。他曾见过它的飞瀑流泉、碧绿幽潭,也曾目睹过大火后的悲凉。绵山……他心中念著,属于他与她最初的记忆。
以为魏紫已死的翌日他来过,后来就再也不曾见这里的草木一眼。然而,在知道魏紫未死之后,他必须来这一趟。
他曾和她在此数过不知多少日月,望著满天星斗编织属于他们的神仙梦。原以为那段日子已随岁月尘封,甚或遗忘了,直至今日方知,不愿想起,并不等于忘记。
得知故人未死,他是该欢喜的;但现在的姚黄并无太多这样的感觉,这与魏紫冷淡的态度无关,是一种迫切的压力无时无刻不在他心中提醒著。
魏紫、魏紫、魏紫……
那是他想抗拒却逃脱不了的宿命。他是神仙呢,姚黄苦笑。神仙也必须为责任及义务所困。现在才知道当初所编织的梦是如何荒唐与天真。
合上眼想冷静思索下一步,印象中的香味却越来越浓,盖过他的一切思考。
他蓦地睁眼。
“现在再来这个地方,有什么意义吗?”身后传来魏紫的声音,听来有些颤抖。
姚黄转身,她美丽的脸庞重叠上方才他眼底的,竞有些不确定眼前的女子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见到你。”他没有动,隔著几步之遥望著她。
“我也没有想过会在这里再见到你。”魏紫面无表情,“或者该说,我希望自己从来不曾在此与你相遇。”
“魏紫,”他没有忘记上回他临走前她的话,“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谈?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在这里和你谈过太多。”魏紫冷冷地说道,“现在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谈这千年来你我的生活状况吗?那可真抱歉了,我的生活必然不如阁下神仙生活的多采多姿,你所耳闻关于我的情况,便是我日复一日的一切。”
“魏紫,你为什么偏要往这条路上行呢?若是因为对我的恨意,我可以解释当初情况的。”
“怎么?你成了仙,便不许我当妖吗?”柳眉一挑,“还是你怕,若我是因为对你的恨意而成了妖,会污了你的神仙清名?”
“唉,你非得这样曲解我吗?”姚黄叹了口气,不想与她争辩。他定了几步,到深潭旁一块长满青苔的大石上坐下来,“你还记得吗?从前我们最爱坐在这块大石头上聊梦想了。”
梦想。这两个宇,曾经是支撑她数千个寒暑白昼与黑夜的力量来源。
她仰赖天地之间的灵气而生,吞吐清晨的露珠作为滋养,那样的年月即使无拘悠然,却寂寞。
那个时候她遇见了他,与她有相仿的根骨,相似的血肉。
同时,他们也都寂寞。
他握住她的手,对她说,那么你跟我一起求仙吧,我长你百年,你不懂的我教你,若我也不明白,我们一起悟,好吗?
她懵懵懂懂,觉得眼界顿时开阔。她学著信赖他、仰仗他,甚至,在心里动了那么一点点倾慕的芽——
魏紫突然睁开因为陷入回忆而合上的眼,圆睁著眸子瞪著眼前的姚黄。
“再也没有梦想了。我现在只懂得握住快乐。”
姚黄凝望她的脸色,知道她曾经有过片刻的动摇。回忆向来是最蚀人的,不管是甜蜜的部分或者悲伤的。他又何尝不是呢。在她从眼前消失之后的悠悠干余年,每一日都让记忆啃蚀他的全副骨肉精神。
姚黄轻声道,“你难道真的比从前快乐?”
是了,快乐其实是一种相对的感受。
她在这千余年里殷殷切切地告诉自己:我很快乐,我每一天在人间享受属于红尘的繁华:我修一百年才会得到的法,在这儿只要吸几个人的气血就能得到了,这就是我要的快乐……
“你多么自私而残忍。”魏紫注视著姚黄虔诚的面孔,忽然笑了出来,“你以为你所认同的快乐别人也会相同感受吗?这样的神仙未免过于自大了。”
对于魏紫的谴责,姚黄不置一词,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启齿:
“紫,我想念你。没有一刻不想念你。”
声音好比那年山上佛寺里的钟,敲在她的耳膜之上。咚、咚,醇厚圆润。
当下她听著钟声,突然真正深刻地感觉到,除了每日饮朝露、迎风开花之外,确实有什么值得她去专注……
“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
她不曾察觉自己脸颊上悄悄留过水痕。
在觉得安慰的同时,她又恨自己。明明说好了再也不要相信那些什么爱情的、都是骗人的谎言!她在青楼里流浪了这么些年,怎么还看不透男人的伎俩?
她知道自己一瞬问的软弱将使自己的心再度干疮百孔。
“紫……”他看著她半晌,忽然走向她,拉住她的手。“我让你瞧一件东西。”
这是他们千年来第一次碰触,他的动作是那么自然而熟悉,仿佛他们之间没有相隔如此久长的岁月。他温暖的指腹轻触她的,引起她一阵微微的颤抖。手指勾起的方式也和她这些年面对的男人们不同,坚定且温柔。
魏紫忘了抗拒,任他牵著来到泉水边,也随他闪身入飞瀑后方的山洞中。
她不曾遗忘过这里,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当时她还是山间的精灵,自由地在林野间游荡。还记得,发现此地时她兴奋得紧,日日到此,一个人自得其乐地透过水帘看远方的天空,直至有一日她看见他的身影伴随虹彩而来。
石洞中仍一如当初,而他们经过这些年月,都不同了……
“这是我给你的回答,也是我今天来此的目的。”姚黄从山壁中取出一木盒,递给魏紫。
“这是当年我们在溪畔捡到的木头,你一直留著它?”
“你说此木质地甚佳,记得吗?原本想为你雕一个木盒,让你放簪子的,无奈来不及了。”他有些伥然地开口,“打开看看。”
魏紫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才低头看向木盒。经过多年风霜,雕刻的痕迹已淡,只隐隐看出半朵婉约的牡丹式样。
她打开木盒。里头躺著几片薄薄的石版,上头密麻似有文字,“这是……”她一看,乍然抬眼望向姚黄。
“神仙不会忘了自己的地方,所以我确定自己一定会回来。这是我当初刻下的,若用纸笔,我怕经过千年,书册早已斑驳。”他接过石版,轻抚上头文丰。
“上面都是我对你的记忆。我好怕我会真忘了你。”
她注视著他专注于回忆的模样,觉得心情也跟著震荡。
上面斑驳的石纹与字迹,昭告著经年的相思。
她挨在他身边,轻吟:“自伯之东,首如飞蓬……”
这是人间的句子。她在青楼这许多年,往来的都是才子文宫,哪里会陌生呢。
魏紫一时只觉得无限蜜意,她莞尔一笑。
“这可用错了,『伯兮』是古代女孩子思念出征丈夫的诗呢。”
姚黄跟著笑,脸上有淡薄的潮红,“我听来山里踏青的人吟的,我也不十分肯定这首诗里的详细意思,但我瞧见听那人吟诗的对象十分感动,便拿来反覆思量。
想起你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很能够理解写诗的人说首如飞蓬的感受,所以便刻了下来。“
“原来你跟我一样难受。”魏紫淡淡地说。
“紫。”姚黄的眼神飞快地闪过一丝歉然,他定了定眸光,“你回到我身边吧?我们分别的煎熬彼此都已经受得够久了。”
“回、回去?”
“是啊。我们可以回到最开始那样,长居林野。山风的味道你还记得吗?那些木质的气息。离